能放眼远眺城市辽阔景象的某高层住宅,装修风格偏欧式,典雅别致。晨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金子般洒在木质地板上,照出斑斓十色。穿着素雅长裙的女子将餐桌摆好,两个瓷碗,两个瓷碟,两双筷子,精致的中式餐点还冒着白色的热气。

    刮掉胡子看起来精神许多,魏承澜摸了摸下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镜面上有些雾气,使面目模糊不清。并不在意,伸手将置物架上的眼镜拿起,刚想戴上,转念间又放下来,只攥在手中走出了浴室。

    早餐在安静祥和的气氛中结束,魏承澜看看表,八点将至,他用餐巾纸擦了擦手,跟女朋友交代了几句,提起皮包准备出门了。

    身为精神科医生,魏承澜每天都非常忙碌,朝九晚五是不可能的,遇到突发情况要随时奔赴工作岗位。相比之下,好像只有早餐这件事比较稳定。

    他回头亲了亲女友的脸颊,相交的手紧了紧,眼里脉脉含情。

    女朋友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转身回去,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副眼镜,并亲手为他戴上。俯身低头的时候,斑斑银发勾住了她的视线,忍不住用手拨了拨。

    大概高学历的人,头发更容易变白吧,魏承澜朝她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意。不过这副眼镜似乎并不太适合他,黑色框架款式老旧不说,跟他笔挺的西服也不太般配,这下就显得更老气了。但他并无二话,在女朋友耳边耳语几句,这才转身走向电梯,离开了家门。

    看着魏承澜的车缓缓驶出车库,蹲了一夜胡子拉碴的某个便衣,手里泡面还没吃完呢,忙不迭打电话给门外的同行,提醒注意目标人物等事宜。完了继续嗦红油油的面条,看着平板上的监控画面。画面里魏承澜的女朋友往楼道垃圾桶里扔了一袋垃圾,回来关上家门。

    随后是千篇一律的室内画面,贤惠美丽的女子做家务练瑜伽,看得便衣昏昏欲睡。

    同样的,魏承澜在医院一天的活动轨迹也都被暗桩盯着。然而即使是这样严密的监视,他们也没有找到可疑之处,反而一天天地被喂饱了狗粮。

    魏承澜和漂亮女友的同居生活,那简直就是大型的撒狗粮现场,看得单身汪刑警们躁动不已。为了缓解“压力”,在频道里互慰几句是避免不了的。

    比如这位就时常慨叹:“有钱真好啊,能找这么年轻漂亮的!”

    另一位很有同感:“可不是吗,六十岁老头也能娶20岁小妹。”

    “可惜看不到房间里的画面……”

    这时一个粗嗓子严厉地骂道:“你还想看房间?这思想觉悟,我写报告里了啊!”

    “别,别啊!随口说说而已。”

    “记住你的身份,咱们是为了办案,不是看片。”

    “yes sir!”

    “不过有点奇怪,他们为什么从不在沙发上做?”

    “狗娘养的,你也发花痴?”

    “哈哈,阿海的想法比我还邪恶!”

    “我可没别的意思,即兴恩爱不是很正常吗?沙发上厨房里浴室阳台地毯不很正常吗?明明都那么着急了,还要关门拉窗帘,岂不扫兴?简直是叫我们非礼勿视!”

    “你是说我们被发现了?”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所做的都是在表演?”

    *

    在市局的临时宿舍里见到了凌云木,他佝偻着身子缩在床角,双手抱着膝盖,乱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像一只深受重创的小兽,不停地颤抖。

    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木木……”刚喊出两个字,便哽咽了。

    将轮椅推近点,在一旁的桌面上找到了一把梳子,想为他梳理一下乱发,还没碰到呢,他忽地跳起手脚并用地爬到另一边去,后背紧紧地贴着床架子,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我。

    这样的他跟三个月前有何区别?天知道我有多后悔带他回案发现场?

    “木木,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坐在轮椅上,向他露出友善的笑容,希望能化解他的戒备心,“我要离开一阵子,不在的时候木木可要乖乖的。”

    不晓得听懂没有,他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沉默地与我对峙着。

    据精神科医生所说,凌云木在案发现场产生了强烈的ptsd,再晚一点可就要被打回原形了,也就是倒退回三个月前,重新回到那个精神分裂症最严重的时候,相当危险。

    可就算是这样,凌云木的主人格仍然坚持苏醒着,并未见任何次人格出来转移这份痛楚。

    与其说这不符合一个多重人格患者的行事风格,不如说是主人格凌云木用顽强的意志换回来的人格独立。为了寻找破案线索,他活生生地忍受着诸般痛苦,去看去听去回忆。

    他的精神领域是一潭深渊,深不见底,主人格无疑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只要他不让步,次人格便不能随便出来。

    无法再细想下去,每一个念头都像钢针那样扎入胸膛,疼得人无法呼吸。我们正常人轻而易举就能维持的精神状态,对他来说,竟是那么困难。

    “木木,过来……”我向他伸出了手,由衷地赞道,“木木今天真的很棒,像一位勇敢的战士!”

    他的视线缓缓地落到我朝上的掌心处,凝视着,似乎在思考这个动作的含义。我继续用温暖的言语安慰他鼓励他……渐渐地战栗有所缓解,他机械地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对就是这样,过来这边,乖!”

    我俩仅有几步距离,但他走得慢,几乎是一步一挪地朝我靠近,仍保有几分戒备心,还渐感不适地眯起眼睛,抬起一只手搭凉棚,好像前方光线很强,刺得他睁不开眼。

    “木木加油!”

    快到跟前的时候他忽然双膝下跪,用脸蹭我的膝头,贴近,嘴里含糊不清地哼着什么。

    这样的凌云木真是罕见啊!

    “木木你说什么?”

    “嗯……光……光……”他伸过手来圈住我的腰,上半身的重量全压到了我腿上,就像在冰天雪地里邂逅了一只暖炉,抱着不肯撒手了。

    腿伤有点裂开,疼得我直冒汗,却不忍心打扰他。

    “光……暖和……”他喃喃自语,将脸深深地埋在我胸前,像极了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宠物。

    此刻的凌云木,没有棱角,战栗不再,每一寸气息都扫在人心最柔软的角落。

    “我……我杀人了,警察叔叔……我杀人了……”惊恐无助的声音划破六月的夜空,是满溢的愧疚和自责。

    十八年的坚持一夜溃败,终成了一个精神病人。

    他哭闹、自残、挣扎,被幻视幻听日夜折磨,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找不回的自我不知丢在了哪个角落。

    只有在日记里,才看得出来,他曾经也是那么有血有肉的人。

    借着涂鸦,他一点点地将线索抛出,引领我们寻找那个隐形的凶手。

    一场惨绝人寰的凶杀案,将次人格们释放了出来。雷恩和本是另类的凌云木,他们的存在遵循着某种规则,一旦越界便会受到惩罚,就算获得了自由,也仍然在主人格的控制下。毫无疑问,不是所有多重人格都有这种本事的!

    人格分裂之前无法完成的任务,人格分裂之后他还是惦记着,借雷恩之手揭发了秦河巷村孩童被侵害之事。

    满是荆棘的成长路上,他禹禹独行。

    “项警官,我不能辜负了你。”像飞蛾扑火那样去听去看去回忆,终于他再次给出了重要的线索。

    “木木,你不再是一个人!”

    尽管他闭着眼睛仿若无知的小动物,但我知道他一定听得见。

    他的主人格真的很强大!

    门外有些许脚步声,低沉的人语响动,是高庆市的,大概又要催我了。

    “木木,我要走了……”

    终究到了这个时刻,纵使满腹心事不得不放下。

    他仍不管不顾地紧紧抱着,闭上了双目,长睫毛一颤一颤的就要以这个姿势入睡的样子。

    不管如何叫他,命令他还是恳求他,都无动于衷,就是不肯放手。

    郝爱国在门外守着不让人随便进来,此时也等得有点急了,就进来看看。

    这一看就把他吓坏了:“哥你腿上可是有伤的!”

    说着就走过来拎起凌云木,岂料凌云木哇一声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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