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师父,我自己能过去。”她能告诉他其实她是在城东区么?而且还是和安青凡在一起。

    尤书宁没再坚持,只是提醒她细节和时间:“这一次是偏远村镇,东西要带齐全,也不能太多,不然会很累。发车时候是六点四十分,我们六点十分在火车站东广场碰面。记住了吗?”

    她明知道尤书宁看不见,还是使劲点头,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期待:“记住了。”想罢问他,“师父是自己开车还是微律师送?”

    “微笙送!”

    “噢……”她明白了,却不怎么想挂电话,两边就这么沉默着。

    安青凡觉得奇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解道:“没说话怎么不挂电话?”

    许诺猛然醒悟,忙说了句“师父再见”就挂断了电话。她扭头盯着安青凡,很是无奈,诺基亚的漏音很严重啊很严重啊很严重啊,尤书宁他一定听到了。

    “我们一起去拿行李,然后我坐车去火车站。”

    “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两边都是地铁,又快又方便!”

    安青凡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盯着她,半晌才说:“你不是连‘日久生情’的机会都不给我吧?而且车技超赞,想要多快就能有多快。”

    许诺:“……”

    “许诺……许诺……许诺……”

    “那麻烦你把我送过去!”她汗,这真的是一个汉纸么??

    许诺不得不承认,安青凡开车真的很快,但是不怎么稳当,好几次她都担心自己能不能留着命见到尤书宁。在她心惊肉跳中到达火车站,她手心满满的都是冷汗,连下车拿行李都是晃晃悠悠的。

    “怎么样?是不是比你想象中快很多?”安青凡得瑟的说。

    她扶着车门才站稳,想罢不客气道:“照你这个速度开车,一周得贴多少罚单啊?”

    安青凡从后备箱中拿出她的行李,指了指火车站售票大厅道:“走!我送你过去。”

    她转身接过行李并道谢:“谢谢你送我过来,这边也就一百多米了,我自己能进去。”

    安青凡从车中拿出刚买的手机塞到她包里,说:“这个真的是给你买的,现在都流行微信,联系你也很方便,这样一来还剩了我不少电话费呢。”

    许诺想都没想就以闪电的速度从包中找出手机从车窗中扔进车内,扭头拎着东西大踏步往前走,却与一个熟悉的目光不期而遇。

    自动取票机前站着的,正是尤书宁。

    ☆、第二十一章

    许诺顾不得身后的安青凡,拖着行李箱直奔尤书宁身旁,等跑到时整个人都在大喘气,江城市四月底的天气一百米足以让你汗流浃背。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咧着两颗门牙响亮的叫了一声:“师父!”

    尤书宁脸色有些阴霾,摊开掌心露出清晰的婚姻线,轻轻浅浅的说:“身份证。”

    “让我去取票吧!”她低头从口袋中搜出身份证,摊出手露出杂乱不清的手纹。她是他助理,这些跑腿的事情本来就应该是她来干的。

    尤书宁从容自若的拿过她手中的身份证,指了指身旁孤零零的登山包提醒道:“注意行李!”

    许诺点头,微笑的注视着他到自助取票机前,心中因为这个细节一点点甜到心底:尤书宁给她的感觉很好很温暖,时而如老师般的严厉,时而如兄长般包容,时而如朋友般知心,时而……像恋人般柔情?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忙不停的摆头,想要甩开这些杂念。尤书宁是她的师父,对师父的感情应该是建立在尊敬上的。

    “你怎么了?”尤书宁刚取完票就见许诺站在原地不停的摇头。

    “没……没……就是……就是有些紧张。”她将视线挪到他放在地上的行李上,脸颊却不能控制的红了。

    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许诺跑去买了两份粥和馒头,将其中一份递给他,俩人坐在车站前的花坛上填饱肚子。

    “你才和安青凡吃完饭就饿了吗?”尤书宁接过粥,顺带着给她下了个套。

    许诺倒也直爽,想都没想就说:“就那么点,我压根就没吃饱。”说完就愣在那里了,师父怎么知道她和安青凡一起去吃饭了的?

    她转头注视着尤书宁,他正低头喝粥,整个心思都在那份皮蛋瘦肉粥里。她眨巴了半天眼睛,然后就开始怀疑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自己幻听了,或者刚才的对话压根就是自己心虚幻想出来的。

    适逢有乞讨者站在他们面前,对着他们比划了变天,举起手中的牌子,上面写着关注聋哑人爱心捐款十元。有个过路人年轻女性丢了一张百元大钞到碗里,许诺抬头,将没吃的馒头放进了那人碗中,给乞者一个暖心的微笑。

    要不是许家的那笔钱,韩家也一样会丢掉她,她是不是也会流落街头成为乞者?

    尤书宁连头都没抬,自顾自喝粥,待乞者走后才说:“许诺,一个合格的律师是要有眼力劲的,有些事需要观察。譬如:你刚才去买粥,一共有三家粥铺,你挑了一家七十多岁老奶奶的铺子买粥,这说明你做事习惯思考太多,同时也说明了你的爱心。而回来时旁边一个四肢健全的乞者向你要钱要粮你正眼都没有给他一个,再结合刚才你给聋哑乞者的那个馒头,可以得出你不喜欢不劳而获的人,但又同情残疾人的遭遇。”他语调一扬,问:“我说对了吗?”

    许诺诧异的点头,她没想到尤书宁观察事情这么仔细,想罢才说:“七十多岁了还靠劳动来养活自己,和粥铺旁四肢健全还正值壮年的男子相比起来就伟大很多,所以我就在那家店铺买了粥,没有给旁边乞者馒头。而刚才的乞者是聋哑人,相比起前面的乞者,他自然占优势。再说我这个馒头,之前路过的那个年轻女性手中拎的那个lv的包和杨安案子的那个一样,价值不菲,所以她给一百是因为这一百对她来说可能是就九牛一毛,但对我来说就已经很多了,而我力所能及的就是在自己口粮里省出一个馒头。”

    她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

    尤书宁轻笑出声,拿起手中的馒头说:“我这个馒头,是给四肢健全的那个乞者的。”

    许诺不解的问:“为什么?”

    “粥铺旁边的乞者确实是四肢健全,可他目光呆滞,口眼歪斜,连衣襟前都有口水,不说百分之百,但有百分之八十可能推定是智障。刚才的乞者他表现得听不到,但不是聋哑人,而是正常人。”

    “师父怎么知道?”

    尤书宁从皮夹中拿出五块钱,望着不远处的乞者说:“你仔细看。”

    他小心走到乞者面前,满脸歉意,拿着五块钱问:“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在喝粥,没看见。不过我手里没有十元只有五元,可以么?”

    那乞者两眼放光的猛点头。许诺站在他旁边,黑着脸问:“你是聋哑人怎么还能听到他说话?”

    那乞者眼见露馅,没多说,拿着破碗就离开了。她哀怨的叹了一口气:“师父用一个馒头给我上了一课,教了我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更要观察它里面潜含的意思。”

    尤书宁点头,说:“这就是律师收集证据时要具备的观察力。”

    两人前后进站,在等待二十分钟后开始检票,尤书宁背着登山包拎着她的箱子走在前面,许诺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在茫茫人海中两人找到了属于他们的位置,恰好是一排两个座位的。她的票本是靠走廊的,尤书宁和她调了一下,他拍了拍她的行李箱,问:“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晚上要用的?”

    她茫然的摇头,晚上能用到什么?

    他轻车熟路的将她行李搁在架子上,从登山包中翻出薄毯和两个白白的东西才将包塞进去,那白色东西上有一个气孔,他使劲吹足了气,关好气孔后递给她。

    “硬座估计会很难受,明天一整天也差不多是在路上,晚上要是累到不行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

    许诺接过充气的u形枕,明明那么轻,她却觉得如千金般重,他和换坐的就是为了让她累的时候能有个地方趴着睡一会儿。她僵硬的扯了个微笑,说:“谢谢师父。”

    尤书宁解释道:“出差的行李和装备得根据你乘坐的路线和交通工具来决定,你现在才刚入这一行,所以对很多事情不太了解。不过没关系,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懂了。”

    许诺默然,彼时火车正好开动,她偏头盯着窗外的夕阳。她觉得,夕阳好像也不是那么忧伤,比较它有属于自己的温度。

    这不是她第一次坐长途硬座,却是第一次晚上坐。天色从黄昏到黑夜,红色一点点的变成黑。最后除了路过城市时会有大片灯光,就只有偶尔经过铁轨两旁时的一对路灯。

    睡意却因为九十度的靠背而难以入睡,硬座的灯晚上是不会熄的。她凌晨两三点都没能睡着,耷拉着眼皮连睁眼都很困难,神经却很清醒,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另类煎熬。

    车厢内的冷气很足,她蜷缩在尤书宁给她的薄被中,颈上还枕着他的u型枕,看着一个两个三四个重影的灯,偏头凝视着尤书宁。他仰头倚在靠背上,脸朝着走廊方向,身上穿了件薄外套。

    她思忖片刻后拉着被子围到他肩上,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脸颊。他掀开沉重的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中带着芒刺,目光还不太清明。

    他扭头扫了她一眼,拉住她正要盖在他肩上的被子,一把揽住她的肩,左手轻柔的按住她的脸靠在他肩上,嘟哝道:“这么晚了还不睡!”说罢便闭上眼睛了。

    许诺被尤书宁这一连串的动作给吓傻了,一动不动的靠在他肩上,原先清醒的神经现在越发兴奋了。她脸颊上还留着他掌心的余温,这温度让她不知所措,却又难以挣脱。

    他刚才的动作那样熟练,还有那句话,怕是把她当成沈光希了吧?悲伤一点点漫透心底,她告诉自己悲伤只是不想当别人的替代品,没有其他意思。

    尤书宁的肩很宽很温暖,她僵着身体在纠结中入睡,连漂亮的远山眉都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第二十二章

    天空仍是黛色,带着些微蓝光,这是突破光明前最后的黑。火车轨道的声音哐哐当当的响着,车内的旅客大多处于熟睡状态,因临着劳动节而一票难求,连走道上都横七竖八的躺着很多旅客。

    许诺是被乘务员大喇叭般的高音喊醒的,伸手揉着惺忪的睡眼,被压一整夜的左手早已因为血液不通发麻。她迷蒙着双眼恍惚间撇到近处尤书宁线条柔和的侧脸,瞌睡虫瞬间被赶跑,腾地从他怀中挪出来,两人身上盖的薄被滑落到地上。

    他们竟然依偎着睡了一夜。

    “到站了吗?”他磁性的嗓音传来,半眯着双眼盯着她。

    她揉捏着发麻的胳膊,含含糊糊的回答:“嗯,到站了。”

    从西安转汽车,再从汽车转汽车,接着是通用小摩的,从早七点到晚十点,他们才到达案子挪交的村镇法庭。

    四层住宅楼构成的简易旅店是镇上唯一的一家可供住宿的地方,老板和老板娘娘是店里的服务人员,连身份证都不用登记他俩就被老板娘直接领到了三楼的房间。为了节约面积,房屋被隔开成很多个单间,本就是夜晚,完全昏暗的楼道里越发显得阴森森的。

    唯一让她觉得安心的是尤书宁就住在她隔壁,等带他们上楼的老板娘走后她举着手艰难的跟他挥手说了句晚安,关了门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想不洗澡直接睡。

    等缓过些疲惫后起身栓门,一个人捣鼓很久才发现锁是坏掉的,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瞪着眼睛盯着门锁,趿拉着拖鞋跑到楼下找老板娘,不是她胆小,而是这地方真的又小又偏又恐怖。

    老板娘无奈的耸耸肩说:“对不起,你们运气好,这是我们镇上最后两间房……”

    许诺咬着牙转身,她还真是运气好抽中了坏锁的那个房间。想罢最后也只能妥协,能找个地方住已经很不错了,做人要知足。

    尤书宁长身玉立在她房前,正低头看着文件,他正好逆光,她看见他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他身后所有的光芒,感觉他每一个细胞都带着金黄色芒刺般的小球,让她挪不开眼。

    她不自觉的放慢上楼的脚步,有他的地方,自然能成一幅绝妙的风景画。

    他侧身抬眼,正好将她置于视线中,将手中的文件递给她,转头望着栏杆外无边的夜色:“这是杨安案子的辩护词和我另外整理的辩护要点,你做一下前期准备,避免上庭后有听不懂的地方。”

    “嗯,好的师父。”她接过文件,随意翻阅页码,发现尤书宁细心的将顺序整理好了。

    “你刚刚下去干什么了?”他不是好奇,纯粹的出于关心。

    她随口应道:“门锁是坏的,我去找老板娘换个房间。”

    他沉默片刻,要是有其他空房,怕是老板娘早就带着钥匙上来了不会是她一个人折返,想罢说:“我们俩换房间吧!”

    许诺凝视在他轮廓清晰、五官柔和的脸上,黑曜石般的眼睛像漩涡一样见她深深的吸了进去。

    两人对视很久,终是他打破了沉默:“女孩子住确实有不便之处,也不安全。你回房收拾东西,我整理好文件再搬过来。”

    她拿着文件目送他回房,四月底的夜晚露和寒气也是凉飕飕的,她却一点都没感觉到冷,好像还暖烘烘的。因为太累而没有打开的行李箱反而很方便搬运,尤书宁花了不到两分钟时间将登山包拎到她房中,拖着她的行李到了隔壁房间。

    她站在本应该属于尤书宁的房间中,除了门锁外,屋内陈设和之前的那间房都一样,只是简易的一张床一张桌子,她却总觉得多了些什么。

    对,那东西叫安全感。

    翌日开庭很早,尤书宁和她早早的便开始候庭了。因是刑事案子,许诺又没有实习律师证,只能坐在陪审席位上注视着他。

    检察官宣读资料时他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并没有焦急之色。

    “被告人杨安于2014年1月25日在晨明路55号砸破停在路边劳斯莱斯的车窗,并盗取车内十万现金,外带一个lv手提包。这一点,被告在江城市城南晨明路派出所有详细交代,侦查卷宗里有详细笔记。”检察官说完让助理分别放出了晨明路40号和60号两端道路的监控视频,接着说:“我们可以清晰的看见被告在进入晨明路40号时手上是没有任何东西的,在晨明路60号视频时杨安手上就拎着车主的手提包,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砸车盗窃的人就是被告人杨安。”

    尤书宁慢条斯理的起身,说:“警方侦查卷宗第一百三十页中有详细记载,劳斯莱斯车窗系尖锐物品垂直于车窗方向用力砸破。我们姑且不说被告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年老者,就连我们青壮年想要去砸破车窗,估计都是难事。检方言之凿凿,那请给大家分析一下被告在晨明路40号时手中没有任何东西,那请问作案工具是从哪里来的?”

    检察官起身,将资料递给法官道:“侦查卷宗200页中有被告口述,作案工具是一把匕首,得手后将匕首置于车主包中带出,抛入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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