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启微微带着笑,站在那里说,“可以进来吗?”她的卧室,他还从来没有进过。

    她站在床边看着他,他手里抱着一个蛮大的宝蓝色锦缎方盒,她转过身收拾床上的衣物,“进来吧!”

    乾启走进来打量了一下她的卧室,一张席梦思,一张法式带妆镜的梳妆台,一个白色的衣柜,他说:“你这够简单的。”

    宝珠把刚刚准备带的衣服又挂回衣柜里,随口说:“东西少好收拾。”

    乾启手里抱着盒子,看了看可以放的地方,只有梳妆台可以,他走过去,看到梳妆台上有几沓人民币,他说,“这是你要带去的钱?”

    “嗯,”宝珠走过来,“你带了什么东西来?”

    乾启却还盯着她问:“你会带多少现金去,身上不能装太多钱,不安全,钱丢了没事,但钱多容易被人盯上。”

    宝珠说,“赵老三说,他们那地方去银行取钱不容易。而且我觉得在那个地方取钱更显眼。”

    “那你把钱到时候让赵老三拿上,”乾启说,“他成天出门有经验。”

    宝珠点头,“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到时候我就只装着银行卡,放在衣服里面,外面穿那个,她指向床。”

    乾启走过去拎起来一看,是一件黑色的夹克,很多人都会穿的那种,前拉链黑色夹克,袖子和下摆带松紧,他说:“这衣服穿上,简直太实用了,又挡灰尘,又耐脏。”

    “我也觉得,”宝珠说:“保姆阿姨帮我买的,她说,她认识一些做生意的人出门都穿这着。”

    乾启说:“没错!他们出去穿这样的,半个月都不用换衣服。”

    “真的吗?我就是觉得里面带夹层,有口袋非常实用。”

    乾启却觉得,这衣服最大的好处是不显身材,他说:“要不你穿上让我看看?”

    宝珠不愿意,就装作没听见,说道:“刚刚保姆阿姨提醒我,让我少带行李。”

    乾启看她这样答非所问,不由好笑,他就知道她不会穿,只是那么一说罢了,如果不逗她开点玩笑,今天这场见面对他来说就太难过了。

    想了想宝珠刚才的话,说道:“那也别带太少,他们那地方不方便,你基本的生活用品还是要带上,以防万一到那里买不到。”

    宝珠点头。乾启放下了皮衣,看到旁边有一条黑色的纱巾,他拿起来,“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用来包脸的,”宝珠说。

    乾启有些奇怪地看向她,她不会是觉得自己的样子太惹眼,想出门包起来吧?!虽然他觉得宝珠是很好看,可是现在漂亮的女孩也很多,如果单看外表,大概很难冲动到失去理智,想把她“抢”回家。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心酸,又有些欢喜,他高兴她会照顾自己,但更难过她必须照顾自己,这些本来……应该是自己的权利。

    他攥着那纱巾,光丝的面料,攥也攥不实。

    宝珠看他神色一点一点越来越奇怪,伸手抽回那纱巾,在空中甩了一下,“瞎想什么呢?春天了,我怕吹风多脸上起疹子。”

    那一团黑雾般的轻纱在自己眼前一聚一散,他回了神,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只是点了点头。

    宝珠有些不明所以,把纱巾放到床上,目光扫到旁边的一个信封,她想起来,说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和你说过,其实这行无非是两样,一是朋友,而是不能怕吃亏。”

    乾启看到那信封,立刻就有些不快,那里面是荣耀钧那天给的支票,说道:“这次他倒是真想交你这个朋友,而且不怕吃亏。”

    宝珠说:“那天的情况不能不收,本来我想着,反正以后我们有店在平安坊,都吃这一行的饭,人情我迟点还给他……但现在倒有些麻烦。”

    乾启想想,确实挺麻烦,这一千五百万虽然是从那笔赃款里过来的,但因为荣耀钧从中转了一下,这笔钱已经成了宝珠承他的人情,以她不欠人的性子,这是要还的。

    宝珠说:“那个缠枝牡丹纹的大罐,如果是我自己去拍,也许花更少或是更多的钱。这钱直接还回去显然不可能……但这人情,我又一时想不到要怎么还。”

    乾启说:“想不到就先放着,他又不缺这点钱。”心里觉得宝珠有点太拿这当回事了。走到梳妆台旁,手指搭上那锦盒,敲了几下说,“来看看。”样子有些得意。

    宝珠猜到了是什么,走过去一掀上盖,还是不由得脸上一喜,“真的这么快就烧好了。”

    她上次画的花样,全都烧成了半大的平盘,她拿出来看了看,装模作样点评道:“造型丰满,画工流畅,颜色秀丽,典雅,釉色纯正,不愧为现代民窑精品。”

    乾启说:“您打眼儿了,我们这是官窑精品。”

    “官窑?款在哪儿呢?”宝珠把盘子底对着他,作势要盖到他眼睛上,“睁着眼睛说瞎话。”

    乾启躲开说:“是无款官窑。”

    “还无款官窑,”宝珠逗笑了,放下那盘子,又拿起另一个,这个上面绘着锦葵花卉纹饰,颜色自然艳丽。

    乾启说:“赵平在我们窑厂,所以你跟赵老三出去,我倒是不担心他,但外面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你能不能,每天发个短信给我。”

    宝珠继续打量着那些盘子,她仔细地,每一个都看了好久,放下盘子,望着乾启几眼,又低下头,拿起那碟子,用很低的声音说,“我……我教你画画吧……”

    *******

    从宝珠家出来,几个人挤在一辆车里。

    乾启开车,开出好远都没有说话,赵新以为他心里难过,说道:“小启呀,我问你个事,如果你知道宝珠……”

    车忽然一停,乾启抓住方向盘,如被人点穴似的看着前方,另外四个人都跟着看去,没发现什么异常,又都看去乾启。

    结果那人,忽然趴在方向盘上笑了起来。

    大家都被笑得莫名其妙,“你们说他这是怎么了?”赵新问后面的,“什么事儿这么高兴,今天要分开,不是应该很伤感才对吗?”

    向诚摇头:“谁能猜中他俩的事。”

    乾启终于抬起脸来,一脸的笑意,他枕在扶着方向盘的手上说:“我就是终于想通了,终于想明白刚刚宝珠给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刚刚一直纳闷,为什么宝珠会忽然说起那笔钱的事情,原本心里还堵堵的,现在猛然明白了:她收那个人情,甚至包括用荣耀钧找的地方,都是因为自己在,现在俩人有了变数,自己不能常陪她出入平安坊,所以她就立刻把那店转租……而且,大概她都不准备再和荣耀钧打交道了,所以才会说出刚才的话。

    “这个……”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人,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肩膀一重,是赵新搭上了他的肩头,“说吧……你看不到大家都在看着你吗?”

    乾启当然不能把上面的猜测说出来,那牵扯宝珠,他说:“没有,宝珠说让我和她学画。”

    “学画?”薛利说:“怎么她还会画画?”

    乾启从倒后镜看着他,“画得可好了。”

    薛利说:“那可真是不容易,字已经写的很好。”

    向诚却说:“你刚就高兴这个?不过也确实应该高兴,她那样的性子,能想到这个办法,说出这种话也难为她了。”

    赵新扭过去问:“为什么?”

    周达插嘴道:“那还用说,先不说以后俩人能聊的话题能越来越多,这样两人就有了牵绊,不至于断了联系,甚至任何时候,小启有疑问都可以找她,还有什么办法比这种更好的吗?

    车又是一停,乾启猛然转过身来,盯着他们,“次奥,我真觉得情商智商要是稍低一点,根本没办法和宝珠做朋友。”

    赵新凑过来说:“这我同意。”

    乾启一把推开他,“我说的就是你!”

    第111章

    传菜的服务生跟在穿红旗袍的服务员身后,包间的门被推开。

    里面的几个人立刻停了说话,服务员侧在门边让传菜的服务生先进,上了菜,她们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门一关上,屋里的几个男子继续说话。

    乾启用夹着香烟的右手,把桌上的一张支票挪了下,对着旁边的男子说,“这钱当我注资你那公司。”

    旁边的男子,也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是昨天乾启问起过的刘响,他看了向诚一眼,拿过支票一看,吓一跳,“两亿?!”

    向诚笑起来,对着乾启说:“他那公司当时的注册资产才一千万。”

    乾启弹了下烟灰说:“我知道。”这钱不是让刘响立刻拿来扩充公司的,“先放你账上,你当帮我个忙,要是有需要,我会通知你。”

    向诚靠近薛利,“他这是在以防万一吗?”

    薛利低头看着手机,“当然,谁知道那边会不会使坏,这样挺好,如果那边再要生事,到时候让刘响在生意上折腾折腾,精力有限,到时候看他顾哪一头。”

    向诚转身对旁边的刘响说:“你和贾华源的公司是竞争关系吧?”

    刘响说:“同行自然是,不过他的公司比我的大。”向诚笑着点了下乾启,“那会成为过去式的。”

    乾启轻笑没说话,也拿出手机看,薛利靠近他,“应该已经下飞机了,剩下这段路,应该他们会坐出租车。”

    乾启盯着薛利的电话看了一会,薛利电话的屏幕比他大,能清晰看到地名,刚过一个叫牛屯村的地方,他问道:“你说这会不会到时候没讯号什么的?”

    讯号在手机上,一点看不出是不是在移动中,看着地图上那纵横交错的街道,乾启恨不能可以顺着虚拟的网络降落在那一个小红点上。

    小红点幻化成实物,平面的街道图,换成现实的街景,就会发现,是一辆出租车,挤在农村的土路上。

    下过春雨,这种没有铺设柏油的路面,都变成了泥坑。

    宝珠坐在后座,她贴在玻璃上,轮胎一圈圈打滑,泥飞溅的成米高,一部分甩到路边,一部分反甩在玻璃上。

    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对着副驾驶的赵老三说:“这不行,我去找人来推一把。”

    “你能找啥人?”赵老三问她,都是说河南话。

    司机大姐说:“俺家在隔壁村,能找来人帮忙。”说完,下车去了。

    宝珠这才敢打开车门,一看,泥水都快淹到车旁了,她合上车门说:“这地方都是这样的路吗?”

    赵老三说:“正常。”又怕宝珠嫌弃这地方,说道:“说起来咱河南,在古玩界的地位那也是举足轻重。你说要出来看看……为什么我要先带你来这,你要知道,咱们现在所在的洛阳,汝窑,钧窑,两大宋瓷,古瓷器,唐三彩,这里造假全都一流。”

    宝珠脑筋一转,看向他,“……唐三彩呀。”

    赵老三顿时老脸一红,当初他们认识的时候,他说过有一个唐三彩要借给宝珠。

    坦言道:“大姑娘你别见怪,你也知道咱们这行,见人只说三分话。”

    宝珠示意无碍,“没关系,你继续说。”

    赵老三转过身子继续道:“其实是你不知道这场事儿,那时候你年纪小,在九四年的时候,京城古玩市场上,出了一件大事儿……”

    “有个故宫博物院的专家,在古玩市场的地摊上看到一个北魏时期的陶俑,正好当年我们这边儿,北魏时期有个墓穴被盗,然后专家就认为那个陶俑就是从这墓穴出去的国家珍贵文物,那可不得了!”他一拍大腿,“当时国家博物馆,拨出专款,在市场上抢救性收购,故宫博物院一看,生怕迟了,也赶紧冲上去抢救国家文物……民间的也生怕迟了,全都来抢呀!你知道怎么样?”他看向宝珠。

    宝珠被逗的笑死了,摇头说:“不知道。”

    赵老三说:“结果那是越收购越多,抢都抢不完,专家才觉出问题。最后没办法把警察叫来了,你说说……”他抖着手,“咱古玩市场捡漏打眼各凭本事吃饭,这把警察都叫来了算怎么回事?”

    宝珠忍着笑说:“那确实没面子了些。”

    赵老三狠狠又一拍大腿,“没面子的还在后头,结果他们一路追到俺们这儿孟津县南石山村,警察一下傻眼了!——那满村都是陶俑,唐三彩。”他的口气骄傲,好像自己老乡坑了专家是与有荣焉的事情。

    宝珠听得津津有味。

    赵老三继续讲:“做这北魏陶俑的人姓高,他从八十年代就开始琢磨这个,做的唐三彩,那真的真假莫辨,于是当时警察就犯愁了,抓人吧,人家做这唐三彩的人,是当工艺品卖的。不抓吧,国家博物馆和故宫的专家可打脸了!”

    宝珠大笑起来,“这也算扬眉吐气。”

    赵老三也笑,脸上的皱纹也有了种年轻的光彩,看样子出来“春游”他也很高兴,他继续说,“那一次,中国国家博物馆一共买了三次,花了八十多万,故宫博物院买了两次花了十万,钱不多,但是丢人,也说明,咱河南这高仿技术,已经可以打垮故宫专家了是不是?”

    宝珠说,“那么那天,你想借给我的唐三彩也是这么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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