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纷说:“现在古玩一般都是一样一个,哪里有那么多重样的。”

    “可他们是怎么换的呢?”唐静想不通。”

    宝珠仔细想了想陆淮描述的情况,慢慢说道:“你们说……当天你们送了东西去拍行,然后签了协议,东西就入库,放在了拍卖行,过了几天,才见到来议价的人,是吗?”

    唐静点头。

    宝珠皱眉问道:“这中间的几天,到底有几天?”

    陆淮说:“没有超过一个星期。”

    宝珠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门,到隔壁房子去了一会,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乾启的显微照相仪,还有手提电脑。

    张纷笑道:“你也会用仪器?”

    宝珠对着那盘子拍了一张,“我看看釉下的情况。”拍完她坐回张纷老师身边,看了会照片,靠近张纷低声说道:“果然是气烧的,这种盘子,给我们窑厂几天时间,烧的比这还好呢。”

    张纷挪了下电脑,看了会,摇摇头,觉得专家遇上现在高科技作假的,都只能摇头。

    宝珠合上电脑,“几天时间,再弄一个这样的东西没问题。”

    “那就是说拍卖行给换了?”唐静一下站起来起来,如同即将要熄灭的烛火瞬间燃烧起来,“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告他们,这次一定要!”

    宝珠不知该怎么说,这种官司怎么可能打赢,根本无法证明港城那个是他们的,这个假的他们又拿了这么久,她说:“这事不能急,你们首先得弄清楚,这件事是谁干的。”

    唐静说:“我们是在拍卖行交易,有了问题,当然应该先找拍卖行。”

    宝珠把自己面前的笔,挪了一下,又把张纷老师的笔拿过来,两只一模一样的笔靠在一起,慢慢说道:“国内古玩鉴定这块没有一定的标准,全靠个人的眼力,就算到了法庭上,我和张纷老师的鉴定意见,也只是个人意见,他们要说是真的,法庭也没办法。”

    唐静不解地望着她,对于外行来说,实在难以明白。

    宝珠说:“就是这样,如果交给公安机关处理,也会很麻烦,因为取证这块很艰难,目前我个人觉得,最有效的偶尔可以依靠指纹。”

    张纷老师笑着摇头,揶揄道:“你那次是个案,指纹也行不通。”

    宝珠笑了下,也不觉尴尬,对着他们继续说道:“你们看,就是这种情况,取证艰难,就像现在的情况……当初是真的,但现在已经换成了假的,你们现在要回去讲理,他们很有可能翻脸不认,说这盘子是你们自己换掉的。”

    “怎么会这么荒谬?”陆淮说。

    宝珠说:“事实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鉴定标准,所以如果专业知识欠缺,在这行很容易上当。”

    陆淮和唐静面面相觑,“……那怎么办?”

    “不止是这样……”宝珠又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东西还换过买家,你们上头的那个买家,他把东西放在家那么久,你们说这段时间,得有多少机会,这个东西可以变成假的。”

    宝珠细数着可能性:“可以有无良的朋友,在他们家看到这盘子,弄了个假的偷梁换柱。”

    “也有可能,是在卖回给你们的时候,他们干脆做了个假的,因为真品现在价值太高。”张纷补充。

    宝珠说:“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在你的那个朋友,他作为一名专业人士,这其中,怎么都不应该少了他的参与。”

    陆淮和唐静已经被说的瞠目结舌,原来这么多环节都可以作假被骗,他们只是要正当的卖个东西,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宝珠思考了一会,又问道,“那盘子再转手卖给你们的时候,你们有没有验过真假?”

    “验过,是真的!”陆淮说:“还是那个拍卖行的专家。”

    宝珠笑了,肯定道:“那就说明问题出在拍卖行,盘子一真一假,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不是欺负外行吗?”唐静觉得非常无助,“明明我们的盘子是真的,我们只是想卖了盘子买个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

    张纷老师说:“这行自古就是欺生,每个新入行的,都是一点点从打眼吃亏里练出来的。”

    “不对!”宝珠果断摇头,“这种是欺诈,古玩圈里的打眼捡漏和这种还是有区别!有本事去骗行内人,没本事的才骗外行,何况还是拍卖行,要我说,这种把人家的真东西换掉的行为,简直就是同行败类!”

    张纷失笑。

    宝珠看向唐静说道:“你们先别急,事情已经这样了,着急也没用。当务之急,你们应该先回去找你那个同学,看看他是否知情。”

    唐静急切地望着她,眼泪在眼眶里转,张纷老师站了起来,这种事情她见过也不少,觉得除了心烦自认倒霉,没什么办法,开门出去了。

    唐静对着宝珠说:“为了这东西,我把我爸妈的房子都抵押了,完全没料到,还会变成假盘子,我现在都不敢回家,如果我爸妈知道,非把他们气出个好歹。”

    宝珠知道她怀着孕,安慰道:“那你们回去以后就先住在酒店,我这里正好有点事,实在走不开,你们先回去,问问你们同学是怎么回事,我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好,最多两三天,就过去找你们,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

    听宝珠这样说,唐静依然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她可怜巴巴地追问道:“像这种情况,有机会告赢他们吗?”

    宝珠坦白道:“要走正当渠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你们搜集证据半年一年,到了法庭上,他们可以简单的一口咬定,这就是你们当初送去的那个盘子,或是被你们后来自己换了,所以根本没用。要想其他办法才行。”

    唐静觉得心里一点希望也看不到,但仅余的理智告诉她,宝珠作为一个帮忙的朋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她不能追着问。

    宝珠把他们送走,旁边屋里,张纷和赵新在等她。

    “走吧。”赵新拿起车钥匙,“我送你们回家,有话路上说。”

    张纷没动,看着宝珠说:“你要管人家的闲事?”

    宝珠笑道:“这怎么是闲事,大家都是朋友。”

    张纷劝道:“对方是大拍卖行,你在安城现在横着走也没人管,但到了外头,比的是人脉和实力,你要不还是等你那男朋友回来吧。”

    宝珠一愣,还没说话,赵新不答应了,“哎……张老师,起码我还在呢,我也可以帮宝珠。”

    张纷说:“那你倒说说,这事你要怎么帮?”

    “这……这我那儿知道。”赵新顿时被问个哑口无言。

    张纷站起来,走到宝珠面前,低声说道,“你想帮人是好事,但这事情怎么告,主动权都在对方手上,拍卖行欺生的事情太多,这根本不算什么,以假换真,有理说不清。”她把宝珠拉到门外,担忧地说:“上次在博物馆吃亏的事情你难道忘了,有理说不清,我不想你再经历一次。”

    第175章 夏听音

    宝韵

    宝珠坐在桌前,桌上是图册的清样,赵新坐在对面,正用手提电脑在和乾启视频,他们的早晨,正是纽约的晚上,乾启刚叫来晚餐。

    “小启……你劝劝宝珠呗,这事去有什么用?交易都完成了,所谓买定离手——哎呀。”他捂着脑袋,看着宝珠,“你干吗打我,我说的是事实,他们这事是一步错,步步错!”

    乾启在对面笑起来。

    宝珠收回打他的书,敲着手掌心反问:“怎么一步错,步步错?”

    “首先!”赵新挪了挪电脑,让乾启可以看到宝珠,他觉得这样可以起保护作用,当着乾启的面,宝珠不会轻易再用书敲他,他说:“首先他们错在,不知道多找几间拍卖行问一问,去了一家就和别人议价。”

    乾启隔着屏幕点头,似是而非,“你继续说。”

    赵新又说:“议价完了,后来外面拍了高价,他们又回去要东西,古玩有行规,出门不认账,他们回去不地道,是不是这道理?回去就算了,还不知道自己带个专家去,真不知说他们什么好。”

    乾启点头吃着东西,“宝珠也在听吧……你继续说。”

    赵新趴在电脑前,好像恨不能钻过去和乾启同台吃饭,“我这次真的用心了,我还特别咨询了律师,律师说,如果从合同法重大误解这一条,他们也不占理,因为对标的,价格,数量等,认识有错误,因而造成重大损失的情况,造成重大误解的合同才是可撤销的合同。

    但当时,陆淮他们觉得这盘子,就值两百万,这里面没有任何误解的成分。所以首先,他们卖了盘子又退,就是不对的!从法律上,站不住脚。而且,最重要,这是最特殊的古玩市场,交易之后不能反悔。”

    宝珠看他越说越离谱,笑起来训斥道:“你那都是什么歪理邪说,人家去的是拍卖行!拍卖行是公司,又不是古玩店,那里是讲行规的地方吗?”

    “都是一行的,怎么不能讲行规?”

    “你懂几条行规,也敢拿行规说道。这件事的重点是在这里吗?不是应该在拍卖行换了他们的东西吗?”宝珠瞪了他一眼,“行规是对明白人的规矩,内行对内行的规矩,不是内行欺负外行的借口!”

    赵新奇道:“宝珠你怎么肯定是拍卖行换的东西?”

    宝珠说:“他们那同学,才入行半年,你说他能不能有门路,几天就能烧个东西出来?还黑心到卖给自己的姨夫?

    ——关键还是专家的睁着眼睛说假话,暴露了应该是拍卖行的行为。”

    赵新又说:“那既然是拍卖行,拍卖行不保真,不也和买定离手差不多吗?”

    乾启笑着说道:“赵新你是不是糊涂了,不保真和公然作假,是两个概念。”

    宝珠对乾启笑着说道:“他这两天辛苦钻研,我看钻牛角尖里面了。”低头排着目录清页,一边说:“拍卖行是做生意的地方,上拍假货,我们可以说也许是他们的鉴赏水平不够,但这种别人送了真东西去,他们公然掉包的,就是行业败类。盗贼还讲究‘盗也有道’呢,你说他们是不是强盗都不如?”

    赵新皱眉想了想,又说:“那也就是说,陆淮两口子唯一错的地方,就是太相信自己的那个同学了。”

    宝珠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们在国外好多年,回来之后所有的人脉都要重新开始,如果说信任朋友就是错,那我问你,你信小启吗?

    如果你有副油画,他说值十万,你出手了,结果那东西值一百万,是不是我们也可以笑你笨蛋,因为你轻信朋友?”

    赵新立刻骄傲地说:“小启又不是存心骗我,我认了!”

    宝珠和乾启都笑起来,乾启说:“宝珠他不懂,你别和他说,事情没放在他身上,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宝珠笑了笑,她走到赵新面前,靠在桌上,又转身把电脑挪正,也对着赵新,她弯腰,对着赵新说:“我们吃这行饭,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像你二叔那样的,买个上亿假货放着,其实不伤筋动骨,可是对于小人物,几百万,也许就是他们一辈子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而现在那家拍卖行,等于是抢走了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转头看了一眼乾启,那人切着牛排,一个人吃饭也不寂寞,她转头来,手搭上赵新的肩膀,柔声说:“相信朋友没有错,错在她的那个朋友,半瓶子水晃荡,自以为专业,其实根本一知半解,他给出的估价,根本只是他自以为专业的估价。”

    因为要培养赵新成为拍卖行的一把手,宝珠不得不用上多几倍的耐心,像教小孩子一样,但赵新却被她这样慢声细语而温柔的口气吓得不轻,颤巍巍地说:“那,那也是……也是他们自己有责任。”

    乾启摇摇头,慢声慢气地补充道:“这是因为国内的拍卖行不正规,国际的大拍卖行,佳士得,苏富比这种档次的,拍品在出售后五年内,如果鉴定出有问题,可以退换。另外,他们有专项基金,如果在估价上有重大失误,藏家也可以追讨。

    所以如果和国际标准看齐,唐静的盘子被低估价值,事后被换成赝品,她哪一条不占理?哪一条,不该要赔偿?”

    宝珠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会灵活机动的考虑问题,对和错,有时候不止参考法律和行规,也得和国际看齐。”

    ******

    容合艺术品拍卖公司

    小康无精打采地从茶水间走出来,“小心——”外面走进来的女孩差点和他撞一起,小康稳着茶杯,热水还是晃了出来。

    “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女孩绕过他往里走,正是主管的助理。

    小康看了看地上的水迹,又伸头在走廊看了一眼,四下无人,他飞快一伸左手,拉上门,把自己和主管助理关在了茶水间。

    女孩冲了咖啡,用小勺加了糖,回头问道:“你干吗关门?”

    小康急急走到她身边,低声问,“我早晨和主管吵架那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女孩搅着咖啡,“是你自己业务领悟能力太低。”女孩扔下小勺笑看着他。

    小康摇头,觉得自己今年有些时运不济,他说:“最近主管老挑我的刺,你发现没?昨天收的那五彩人物的笔筒,还好意思说是康熙的,那上面的颜色,明明是现代化工颜色,做旧的酸味我站桌子这边都能闻到,好心提醒他,还被他骂。”

    “所以才说你业务领悟能力低。”女孩拿杯子挡着嘴笑。

    小康急道:“咱俩可是邻居,你别这么不够意思。”

    女孩说:“我还不够意思?”她把杯子放去一边,低声训斥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来的头一年,你就多听,多看,少说,少问,看别人怎么收标的,怎么出去收货,怎么开单……我说过吗?”

    小康说:“我也就是这样做的呀,但现在明显看到了不对劲的拍品,为了公司的名誉,为什么我不能说?”

    “公司是你一个人的吗?两三百人的公司。为什么别的专家都没说,就你说,就你的眼力好?”

    小康辩解道:“那东西你也见了,上面的人物画,满满现代人的气息,一点古朴的感觉都没,还有那天展老师收的那成化宫碗,如果是真,那是几千万的东西吧,那天倒好,收了两个!两个!”他伸出手指,义愤填膺地极力试图证明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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