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世礼头也不抬地说,“讲。”

    steven挪了挪椅子,正色汇报道,“peter讲,他按照您吩咐的,和小乾先生一起过去。可是一直不知道小乾先生想干什么,除了见那边正常的供货商,他还在忙另外一件事。”

    乾世礼的视线定在图录上的一张照片,“是不是这个东西?”这个东西他见过,那天早晨乾启来家里,一堆外销瓷的产品照片中就有这个。

    steven伸头一看,“没错!是这个描金印花粉彩壶。”他拿出记事本,对着念道,全名是,“霁蓝描金开光粉彩花鸟暗刻松石绿釉如意双耳瓶。”

    乾世礼说,“讲重点,重点。”

    “是。”steven说,“后来peter费了很多功夫才查到,小乾先生,是在那边联系了一个老字号的古玩商,是通过那边华人商会主席牵的线。他想把这件东西送到苏富比上拍,但因为去的时间太紧,那边征集拍品的时间都是提前半年一年,他好像非常着急,一定要这个月上。”

    乾世礼把图录拿起来,戴上眼镜对光看了看,“你继续讲。”他有些疑惑,这照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见过的那个。

    steven继续说,“后来他通过这个商会主席牵线,私下给了钱,然后把这双耳瓶送到了一个古玩商那里,正好他们搞专场,于是把原本的东西撤换了一件。”说完他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乾世礼看向他说,“peter敢肯定,送过去的就是他们带出去的东西吗?”

    steven点头,“他说小乾先生只带了那一件东西,报关的单据上明明是工艺品,不知为什么,到了那边,东西送到拍卖行还通过了检测。”steven忐忑地,不安地继续道,“我打听过了,那里可是顶尖的检验团队,如果他们认为东西有问题,是不会上拍的。这件东西虽然是放在别人的专场,但是检验的程序一点都没区别。”

    说完他小心地看着乾世礼,他和乾世礼都非常明白,这番话意味着什么。但steveer跟着乾世礼十几年了,是他真正的心腹,不然这些事也不会让他去查。

    乾世礼摘下眼镜,按了一下电话,对门外的秘书说,“让黄经理过来。”

    stven一听就知道,黄经理是派去宝韵窑厂那边的经理,当初小乾先生要用人,他们派了不少人过去。

    不多时门开,秘书引着黄经理就进来了。

    黄经理有些紧张,因为以前他并没有多少机会可以直接接触大老板,后来宝韵那边要人,他才被调过去,那次大乾先生召见了他,对他说了一番话,这一次,才是第二次见自己。

    乾世礼时间宝贵,习惯了凡事开门见山,“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

    黄经理点头,“差不多……宝韵其实内里分两部分,我负责……”

    “坐。”乾世礼看他有些战战兢兢,指了下steven旁边的座位,steven连忙站起来,又招呼秘书端了杯咖啡进来。

    黄经理这才略微减缓了紧张,慢慢说道,“我负责的,一直是外销瓷这部分,咱们公司派去的人,也都是负责的这一部分。但这部分一直不挣钱,也就是今年年后,开始有定烧瓷之后,才有了些订单。以前连工资都是公司在倒贴。”

    乾世礼微微皱起眉头。

    黄经理喝了一口咖啡,有点烫,他又忙放下,觉得这消息老板消化的差不多了,才继续说,“宝韵真正挣钱的,是另一部分,就是高仿瓷那边。才去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那部分是赵平负责,他是甄宝珠的人。”

    乾世礼看向他,在提到这个人名的时候,这个动作代表他有兴趣,想听更多关于这个人的消息。

    黄经理为难起来,其实他也不知道多少,说道,“甄小姐不常去窑厂,去的时候,我们也接触不多,她把外销瓷这块的事情都交给乾先生负责,像是锻炼他。”一想又不对,忙改口,“……是交给小乾先生,不是说您。”

    steven在旁边笑起来,乾世礼略不耐,他也没说什么,这黄经理太紧张了,他说,“你先定定神,慢慢讲。”

    “嗯,嗯。”黄经理当然紧张,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出两份工资,现在大老板终于有用到他的时候,如果答不好,老板不满意,不知道会不会换人。

    他尽量令自己平静,又说道,“窑厂甄小姐的办公室比较特别,她不像乾先生,乾先生的办公室,就是办公室。甄小姐的办公室,平时不让人进。赵平把门锁的严严的,连打扫卫生都是他自己。”

    乾世礼被吸引了注意力,steven也凝神看着他。像开始听一个机密。

    黄经理说,“后来我注意了好多次,才发现……里面有半间是画室,那个,公司外销瓷上高档一些的花样,平时都是小乾先生弄来的,当时我们以为是他找人画的,后来慢慢才猜到,那个好像都是甄小姐自己画的。”

    乾世礼微微意外,也说不上太意外,他的视线停留在画册上,拿起来递给老黄,“那这次我让你查的东西怎么样?”

    黄经理恭敬地接过图录,看了看上面的双耳瓶,点头道,“您那天让人带了照片给我之后,我就在公司问了,我问的是所有的画工,她们全都没有画过这个,但照片上其它的外销瓷,她们都画过,画样还是小乾先生拿的,她们用油蜡纸扎了孔,描着画的。”

    乾世礼沉默着,这是他熟知领域之外的事情,有太多问题想问,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先问什么。

    黄经理一看老板没有不满意,连忙再接再厉,又说道,“前段时间,甄小姐在窑厂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就是年后开始,待了一个多月快两个月,后来我们柴窑那里烧了好多次,东西废了不少,但烧成的,没人见过!”他指着图录上的双耳瓶,“这个东西,百分之九十,就是那时候烧的。”

    乾世礼摇头,这事不对,他问道,“早前,你们如宝如珠有一个高仿瓷上电视,那个瓷器,我问了小启,他说是在别人窑厂买的。”

    黄经理茫然了一下,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那时候是没有,后来一定是他们弄到了瓷胎的方子,您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在那之前,甄小姐根本没有长时间地留在过窑厂。”

    就算是弄到瓷胎的配方,可难道就一下技术攻关成功,直接走向国际了,乾世礼想不明白,问道,“那既然还是你们窑厂烧制的,那怎么能上苏富比?”

    黄经理在瓷都摸爬滚打了一年多,制瓷水平为零,但业界内幕还是通晓一些,连忙说,“这没什么,其实景德镇好的私窑厂,早就可以烧制出媲美真古玩的东西,他们作假的水平很高,每年大拍都能上去几个。”

    他喝了口咖啡,这会温度正好,他的心情也平复了,继续道,“我听业内一个专家说,这些年,国际大拍行上拍过的中国古瓷器,比咱们历史清宫档案里记载过的总和还要多。”

    乾世礼心中诧异。

    黄经理说,“这还只是国外成交拍品的数字,如果加上国内,那更是不得了。您想想,咱们能有多少瓷器,现在国外国内,每场拍卖都是几百件的东西上,哪里能有那么多。”他看着图册,又翻到首页,“不过能上到这么大的拍行,那制假的水平在景德镇可算是最厉害了。”

    乾世礼立刻沉下脸,“什么假?事情还没搞清楚。”语气很强硬,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地语气,这种人微微的不悦,都能立刻令人惊慌失措。

    黄经理连忙起身道歉。

    乾世礼摆摆手,“你先下去吧,别离开公司,有事我再叫你。”

    黄经理诚惶诚恐地来,诚惶诚恐地离去。

    屋内一时安静,熟知老板脾气的steven尽量减轻存在感,让老板慢慢思考。许久,乾世礼问他,“这件事你怎么看?”

    steven谨慎地答道,“那边财务的账我看了,窑厂没什么钱,我觉得他们大概是弄到了瓷胎的配方,加上……加上甄小姐会画……”他说的很小心,毕竟是外行,怕说错了。

    乾世礼沉默,这和他想的一样,也许窑厂真的是没钱,所以那俩人才想着铤而走险,他想到这里,弯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来,戴上眼镜翻看着,这是乾启的银行账单。

    这孩子在过去将近一年,都没怎么花钱,除了正常的每季定制衣服过账,就是偶尔给车打油,在外吃饭的次数都很少,古玩更是一件都没买……一目了然的生活状态。

    他开公司,没有用家里一分钱。

    许久,乾世礼放下纸,摘掉眼镜说,“steven,你现在立刻去订机票,带上钱,无论如何在后天的拍卖会上,把这瓶子拍回来。”

    steven立刻掏出手机订机票,一刻不犹豫。

    乾世礼翻看着图录上拍品的估价。片刻,steven放下手机,“订了今晚的。”

    乾世礼点头,“这上面的估价说,6000至8000美金,你……”他想了一下汇率,也就几万块的东西,他说,“带多点钱没关系,到时候如果有人抢,你把价抬一点,最好抬到上千万。”

    steven点头,“明白。”老板这是要给儿子送钱。

    乾世礼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带一亿过去,以防万一有人和你争,这东西千万不能流出去。”

    steven站起来,“到了那边,那天我大概得电话竞投。”

    乾世礼站起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到时候灵活处理,别让小启看到你们,等会登机之前,先让peter帮你在那边安排好,拍卖行那里大概也得找人,但他们对客人的资料都保密,你可以用启世的名义和他们接洽,如果不行,打电话给我。”

    steven笑道,“您放心,他们的负责人去年还请我吃过饭,问我们是不是有意进行艺术品投资,绝对不会有问题。”

    乾世礼点头,看着steven离开,他脸上仅有的笑容也一点一点消失,取而代之,一种做父亲对子女的担忧之情,令他再次,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

    ******

    另一边,宝珠已经到了宝韵。

    大家的“狂欢节”,会议室里,带回来的京城特产放在桌上,大家出出进进,把公司闹哄哄地变成了聚餐会,大家都是统一动作,左手一个白色的纸盘,右手叉子。

    在赵新的会议室里,宝珠翻看这最近几天他们没在,公司征集到的拍品,一边和乾启隔着电脑说话。

    乾启看她一刻不停,有些心疼,说道,“赵新怎么不帮你?他人呢?”

    宝珠说,“他有点事,刚才接了一个电话就急匆匆地走了。”她望了一眼乾启,“你下周就能回来是吗?”

    乾启说,“拍卖一结束,办完手续我就回去。”

    宝珠闻言一笑,“等你回来,咱们找薛利挑地方去,换一个大一点的办公室。”

    “有钱了,开始挥霍了?”乾启调侃她。

    宝珠得意地凑到屏幕前,“有了一千万,对了……我想把这些钱直接打给他们,又觉得不合适,公司那一千万还好说,这次分的小红利,加起来每个人也差不多五百万,怎么过账给他们?”

    乾启靠向椅背,扯着调子说,“这种时候,你就知道,一天贴心的财务是多么重要了吧?”

    宝珠说,“说财务干什么?我的意思,回头要不要我去店里,随便给他们弄一件瓷器,让他们来这里上拍,然后我找人拍下,钱就给他们了。”

    乾启呆滞地望着她,还好没喝水,不然一定呛死自己,他好想仰天长叹,“你就不会用正常生意人的思维处理问题吗?”

    宝珠说,“我怎么不是生意人的思维了?生意人不也正常的钻法律空子,各种偷漏税?我们这中间过手的时候还正常纳税呢,国家应该表扬我们。”

    乾启顿时被说的无言以对。

    他扯了扯身上的领带,“其实我想说……前天陆淮打电话给我,说他和他老婆,很想来安城,你也知道,他们俩都是学的国际会计。”他扯掉领带,解开衬衫纽扣,又说,“到底是自己人,你又帮了他们的大忙,他们心里感激,那边两套房子都解决了难题,他们想婚礼之后,不如干脆来安城,你觉得怎么样?”

    宝珠愣愣地看着他,看他解开衬衫,露出脖子,忽然想到那一天,靠的极近,她一仰头,正好看到男人的喉结,她的心,又“咚咚咚”地跳起来,连忙转开脸,“你怎么脱衣服?”

    乾启等了半天,看她发呆,结果等来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站起来说,“我要换衣服出去呀,这会快晚饭时间了,我约了人。”

    宝珠随口问道,“男的女的?”

    乾启一愣,犹豫了一下说,“男的。”

    宝珠心慌意乱,也没在意,想到刚才乾启说的问题,又有些高兴,陆淮和唐静的人还是不错的,她说,“那如果他们能来就太好了,咱们也确实需要信得过的人做会计。”

    乾启说,“这方面,有人自己也得懂,回头咱们俩也得学学。”

    宝珠立刻说,“咱们俩分工,我负责动手,这种动脑的事情交给你。”

    乾启笑起来,“你这是有多懒?”刚说完,他想起一件事,伸手一拿,拿过来一张a4大的工笔画,“这上面的女孩是谁,你为什么在我的行李里面夹一张美人图?”

    宝珠隔着电脑望去,图很简单,透着雕花窗棱,一个穿红色西洋裙的女子坐在窗下,侧身,看不清样子,只能看到半挽的长发如云,长裙半拖在地上,像散开的大朵花叶,流淌出无尽的古意悠然。她手中执着毛笔,半中西的构图,既有东方古韵的含蓄,又有西式油画带有冲击力的色彩运用。

    她笑着问,“好看吗?”

    乾启说,“好看是好看,可我不认识她,你要画为什么不画一张你自己?”

    宝珠黑了脸,憋了好一会,说道,“你不喜欢给我拿回来。”

    乾启莫名其妙,看她不高兴,小声辩解道,“我就是不知道,要这么好看的一张图干什么?你为什么生气?”

    她说,“好看就行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不和你说了,要忙。”

    乾启连忙说,“还有个事,就是和唐静一起的,她那个同学,他学的艺术品鉴赏,也想跳槽来你这里?”

    宝珠敷衍着,“知道了。”手指一按,关了视频。

    有些不开心,但不愿想,开了门,喊了赵新的秘书过来,“明天有专家过来,所以你明天在酒店订一个包间,回头工作结束了,好安排他们去吃饭……”

    安排完工作,又去看了最近征集来的东西。

    再次回到办公室,屋里安静,她依旧忍不住沉下脸来,半仰着头想了一会,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就是因为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才生气!

    还没画脸呢,如果画了自己的样子,他说不喜欢,或是不好看?那自己要怎么办?

    真是除了生气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讨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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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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