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听见了?

    杨副官心顿时揪紧,小心翼翼的瞧他,男人的脸仿佛浸润在沉沉夜色中,眼角眉梢皆是寒凉,看似清冷,却透着一股阴沉压抑之感,直看得人脚步发虚。

    周身一股山雨欲来的诡异,在这里黯淡的夜晚更显可怕。他心头发虚,再次小声称呼了句,转身大步离开,准备去叫人。

    傅年眼眸湿透,望着那个怔在原地的男人。

    他心头该有多难过?十多年后迟来的关怀却是一场骗局,他引以为傲的父亲为了别人将他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中。

    霍衍之是霍志鸿的心头宝,那他呢?他也姓霍!

    谁来关心他?没人,没人要他!

    她心里酸得要掉下泪来,在男人迈开步子的时候也跟了上去,才走了两叁步就听到一句轻飘飘的声音:“别进来。”

    说完将门彻底关上。

    “随随舟”屋里的老人显然也听到了门边的呼唤,看到人进门的那瞬间身子不寒而栗,本就差极的脸色更加惨白。

    他挥舞着手想赶紧叫人进来,这个大儿子会发疯的,他有疯病

    他十多岁的时候就想要弄死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会咬牙切齿的诅咒自己,那眼神跟毒蛇一样。

    想到那场面霍志鸿的脑袋一阵发昏,求救的话涌到喉咙里却喊不出来。

    霍随舟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恐慌,大手将电灯扭得更亮,站在床头看他。

    电灯光线惨白,将男人的身影投笼在锦被之上,背光的脸如同索命的阎罗。

    他的眼神在那张苍老,呼哧呼哧艰难喘气的脸上逡巡,直到霍志鸿的眼睛惊恐地睁大,才不紧不慢地说,

    “其实有一瞬间我相信过。”

    相信你因为那点负罪感想要补偿,相信你对我娘存有感情。

    相信你这些年有想到流落在外的大儿子,因过去未曾弥补的亲情发自肺腑的后悔。

    “所以哪怕有再多疑点我都懒得去想。”告诉自己就放任一次吧,这种仇恨的滋味日夜烧蚀他的心,真的受够了。

    男人声音幽幽,仿佛在说一件云淡风清的事,他盯着那张怕得扭曲的脸,眸光划过几丝怀念,

    曾几何时,他也是那个无忧无虑,活在阳光下的霍随舟。

    他有个温柔的娘,会爱怜的抚摸他的脑袋,会教他学堂的功课那声音温柔得像水一样,也有个形象伟岸的爹,他不苟言笑,威风赫赫。

    都是这个人!是这个人毁了他的一切!

    “想要为你的女人和儿子找个庇护伞?”男人胸腔里的狠戾慢慢翻滚出来,眼眸泛红地盯着他,

    “当然可以,”他凑近老人耳边,阴森森的话一字一字吹进他耳朵,

    “我接任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送到国外,听说,那里的男人最喜欢玩孤苦无依的女人和孩子,你说他们会有多受欢迎?”

    “逆子!逆子!”霍志鸿闻言急速喘气,浑浊的眸子满是怒火,“畜生,你这个畜生!”

    他早就该知道的,在这人出生的时候就该掐死他,掐死他

    老人的胸口跌宕起伏,被男人的几句话气得身体剧颤,一股气闷在胸口死死上不来,说话间喉咙冒出暴怒的呼哧声。

    霍随舟冷冷看着他挣扎的模样,那扭曲的身体,惊骇的眼眸,还有因愤怒而充血的面孔

    这个人是他的爹,一如既往不肯看他半眼,不管不顾的爹。

    男人低下头,声音有几分久远的亲昵:“父亲,等你死后我会将你的骨灰撒向甫江,而你的芸娘和衍之将永远都回不了华国。”

    他垂眸盯着他怒火翻涌的眼睛,字字都含着狠绝的戾气:“我要让你们永生永世都见不了面,生不同寝,死不同穴!”

    霍志鸿两只眼睛在苍老的面孔上暴突,睁大成吃人的模样,整个人如弹簧倏然暴起,挥着一双颤抖的手想要打他,霍随舟退后一步。

    老人摧枯拉朽的身子便直直的摔了下来,重重砸到地上。

    霍志鸿猛地吐出一口血,不甘心的挣扎着,手死死抠在地上,眼睛瞪成铜铃大,扭曲地往前爬,他要见芸娘,衍之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然而那双苍老,遍布皱纹的手渐渐没了动静,蜷缩着搁在地上,失去了所有声息。

    芸娘推门而入时,便看到霍志鸿双眼睁大,死不瞑目的模样,她顿时尖叫出声“老爷!!!”

    后面发生的一切霍随舟都很模糊,他以为自己会很高兴,想利用他的人却被他几句话气死了,大仇得报,何等痛快!

    然而并没有,大脑轰地一声炸开,只剩下漫天的空白。

    他似乎看到他人怨毒的眼神,也听到了呜咽的哭声,比娘去世那回还响亮,呜呜咽咽,此起彼伏,似要将这红墙绿瓦,四周角楼都给震垮。

    神思恍惚中,他仿佛回到那年,娘重修督军府,蹲下身子对他笑,“随舟啊,这是咱们永远的家,一砖一瓦都不能少的。”

    垮吧,全垮掉,什么都没了。

    傅年跟在男人后面,看他踉跄着身子,一步一步迈出督军府;看他失了理智,疾速地在马路上冲刺;

    看他跌跌撞撞地走进霍公馆,那背影依旧高大,可她却觉得背脊都垮了下去。

    女人的泪在不知不觉中淌了一脸,似乎要替他把心头的绝望,凄楚,通通都发泄出来。

    她知道的,她全知道!他打小有多在乎他爹,学堂放学路上,她在胡同口偷偷瞧他,他嘴边挂着的骄傲,全是他爹如何如何,是他的大英雄。

    所以知道真相后会有多恨,有多痛?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怕是将他的心都剜出来了吧。

    这个下午明明他都开始释怀了,为什么命运偏偏就是不放过他?

    傅年本以为自己是不幸的,可她有一个全心全意疼她的娘,哪怕在去世的时候都还满心惦记她的以后。

    那他呢?他什么都没有!

    傅年眼角的泪不听话的往下掉,从二楼走廊,到漆黑的卧室,一串一串地淌在地毯上。

    她的指甲都将抠出手心抠出了鲜红色的月牙,依然止不住那满腔的酸涩。

    直到听到一声低哑的询问:“你哭什么?”

    霍随舟怎么可能没发现,女人拼命压抑的哽咽声自督军府就没停过,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可他既没有凶她,也没有弄疼她,为什么要哭?

    卧室没有开灯,一片昏沉,男人转脸看去,娇小的身影站在门边,眼底的莹莹波光竟然比楼道的灯光还要亮。

    她的眼泪还在一连串的往下掉,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霍随舟大步走进,将她困在那堵墙上,声音带着几分困惑,“你在哭什么?”

    傅年泪眼婆娑的看向他,男人一副不解的模样,一双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可就是没有泪,仿佛将督军府的事都抛之脑后,不在乎,无所谓。

    可没有,她知道的。他又一次压在了心里,压在无人可碰的地方,这是根深蒂固的习惯,因为没人给过他哭的权利。

    傅年心头翻滚着漫天的酸楚,水眸剧烈晃动,哭出了声来:“我心疼你啊夫君我只是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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