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生命中的前十四年,是个被压抑、但是价值取向与主流社会相符、虽然爹娘都不偏疼但是依然对父母长辈保持敬意的好孩子,直到第十五年上,他有了工作的机会,试图证明自己、让父母的眼睛多看一看他的时候,一道巨雷劈下!一惯偏疼的父母压着他把好不容易可以证明自己的工作机会,硬是以一个道貌岸然的名义给“让”了出来,他分明不是这么想的,还得装成很快活。

    颜肃之爆了!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晓得要如何反抗,只是生闷气、喝闷酒而已。直到楚氏给他说亲,说的是难得的世家女,他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安抚——尤其是颜平之的想娶妻,世家完全不搭理,对比之下,颜肃之心里好过了很多。然而姜家又临时生了变故,颜肃之终于就找到了突破口。跟老婆相敬如冰是一条,跟父母对着干,他更起劲儿。要不是他相当有“冤有头债有主”的精神把火力都集中在这父母兄弟身上,姜氏的日子会更难过,而绝不是仅仅被漠视。

    今天这事他本来就不情不愿的,赵氏这娘们儿还一脸贱笑来显摆她闺女的名字:“郎君给起的,叫圣爱。”

    说来也巧,颜启平素不到楚氏这里来,今天是遇着了件不顺心的事儿,要跟楚氏说一说,听楚氏是怎么分析的。顺便就带着其他三个儿子一道过来了,儿子们给母亲请安,媳妇们自避至屏风后,姜氏让阿圆把女儿抱去房里睡觉。楚氏也不藏着掖着,直跟颜启说了三孙女儿的名字。

    颜启顺口就说:“好好,三郎起的好名字。”

    颜肃之听了,“嘿嘿”一笑,冲坐在对面儿的颜平之挤眉弄眼地直乐:“你还真晓得事,你生母圣上就喜欢,你闺女也要叫圣上喜欢?可不是,不知道你闺女什么时候能再得二十匹天水碧?”

    如果颜神佑还醒着,一准儿在心里“卧槽”一声:中二病,你直说你爹戴了皇帝给的绿帽子、你娘还不如个小妾,这样真的不是在作死?

    不错“圣爱”二字本意是没那么猥琐,可架不住颜肃之的神表情,那上面分明写满了暧昧的潜台词。那挤眉弄眼的样儿,要不是长得好看,都能被当流氓给抓起来揍。反正吧,仁者见仁,在场的人怎么听怎么觉得他像是在说桃色绯闻。哪怕不是嘲讽颜启帽子的颜色,也有可能是嘲讽颜圣爱将来要当小妾——总之,不会是好事儿。

    一时间众人脑补纷纷。

    颜启气得要死,他虽然一时想不到颜神佑想的那么多,也直觉得不是什么好话。跳起来要打人,可颜肃之这货吧,头十几年那真是个好孩子,文武兼修的那一款,就想着他爹是武人,如果武艺练好了,是不是能讨爹欢心?结果爹不开心,可他也练出来了,颜启哪里打得到他?

    颜肃之一面跑,还一面回头做鬼脸儿,对颜启道:“为不使父有杀子不慈之名,我先走了,父子之间,不用谢。”说完,跑得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1】“卫将军”是职务,不是姓卫的将军。卫将军排序在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之下。

    ☆、名字的后续

    颜肃之一病中二深似海,端的是高深莫测,连亲爹亲妈都猜不透他会跑到哪里去,更不要说是姜氏了。楚氏也不是一般乡下婆娘,儿子一变坏,就埋怨儿媳妇没本事。何况她心知肚明,颜肃之这事儿,根子是在父母这里。颜肃之一跑,楚氏越发觉得没滋没味的,问颜孝之:“今日可还顺利?”

    颜孝之脸上有些不好,看一眼屏风,觉得后面影影绰绰的,今天的事情,说与妻子无妨,令姜氏知道亦可,颜孝之心里却是委实不喜赵氏的,便含糊道:“没甚大事。”

    楚氏一颗心全在他身上,如何听不出来其中抑抑之意?叹一声:“忙了一日,也该累了。”便吩咐三个儿媳妇自回去备饭,又命使女伏侍颜启更衣去,眼睛看一下余下的三个儿子:“四郎也去更衣。”

    打发走了闲杂人等,楚氏面容一肃:“说吧,怎么了?”

    颜平之看一眼颜孝之,果断请大哥先说。颜孝之不得不含糊一句:“今日朝议,米丞相议立大将军……”

    楚氏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将手一摆:“行了,知道了。”

    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颜启等几个随今上拼杀至今的人,当初组团的号称是“六骏”,内里就有颜启、赵忠等人,另有其他四个,也有混得好的,也有混得不好的,却是各各带着将名号,然则无一是做到了大将军的。地位最高的当数郁陶,也止步于骠骑将军,其次便是颜启,做到了车骑将军。

    这六个人里,除去死了的,如今还余下四个,个个都想做这“大将军”,只是初时是都没想起来,那时候各人地位并不如现在这般高,没想能一口吃个胖子做到大将军。如今官儿也做大了,眼界也高了些儿,就想做这大将军了。颜启自认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自然是想做大将军的。

    前些年,他空有这个心,肚里一轮,按资历呢,他是比不得赵忠的,赵忠是一打头就跟着今上的,他先是跟着先帝,次后才投了今上的。及至赵忠自己发昏,弄得旁人眼里皆看不上他,颜启便觉得,除开赵忠,便数他与今上之关系最好。便是郁陶,也还差着些儿。郁陶是一直忠于先帝,直到今上登基,方才下马伏拜的。不比颜启,半道儿就站队成功。

    先前亦有请设大将军之议,或被今上、或被米丞相等人连消带打胡乱带过了。眼看着颜启这一代的人都四十好几了,其时平均年龄还低,再不上进,特么就只有“追赠大将军”了,追赠的有个p用?!颜启等人也着急了起来,颜启是有些脑子的,他的幕府里又养了几个好幕僚,帮他出主意,又收买人心,撺掇着几个小官上书。

    好容易这一回,今上是勉强同意了。米老头又横插一扛子,把现议的人选统统打了回去。比如赵忠,虽然是个卫将军又有战功,但是“太有特色”。到了颜忠这里,就特么变成“太没特色”了,照米丞相的说法,颜启这人呢,论(抱今上大腿的)资历不如赵忠,论战功不如骠骑将军郁陶,论忠烈不如已经殉国了的追谥骠骑将军的李苗……

    颜启热炭团儿似的心思,被浇了一头的冷水,当时不能把米老头怎么样,下朝了,他倒是想偷偷带人揍这老货一顿,米老头人老成精,早溜了。且米老头也是个出将入相的人物,出行那是一堆人围着,颜启不好下手。偷偷揍一顿仇人,跟带队攻击丞相卫队,那是两个概念。颜启是狗咬王八,无处下嘴,气咻咻地回来了。

    颜启想当大将军的心思,阖家上下都知道,是以颜孝之只说一个开头,楚氏只听一个开头,剩下的便都不用多提。从头到尾颜平之一句话都没说,他如今在家里倒是表现得颇为低调,听着楚氏与颜孝之说完话,再问他:“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方才答道:“并无。”

    楚氏便说:“去看你媳妇去,我看她心里有事。”颜平之一口气憋在心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里有事的是他!打小了,在父母跟前,他就是事事能压颜肃之一头,颜启是没口子的说他孝顺懂事能成大器,对其余三子只是淡淡,长子还好些,余下两个,能分一个眼角已是万幸。楚氏也不说什么抗议的话,颜平之每每想起那些传言,再看一看楚氏的酸脸,就能生出一阵快意来。

    至如颜肃之“让”了实职与他,他也坦然受了,总以是楚氏母子欠了他的。哪知小可怜颜肃之突然发了臆症,疯狗一样在家里乱咬!今天又吃他一记,颜平之快要气疯了,却还得老实忍了。否则翻起脸来,他在楚氏面前闹了,就是他失礼了。更可恨的是,今日这话,颜肃之说得,旁人却传不得,否则就是拉着已经死了的吴氏来躺一回枪!别说什么碍着今上的话了,这事原便是今上做得不地道,当初被御史台拿来大炒特炒的,劝他要行事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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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平之带着一腔恶心之情回房了,自打他成了亲,楚氏就命他也回自己房里吃饭去了。公开的理由是男男女女的一屋子吃饭不好,颜平之知道,不是这样的,楚氏就是不想见着自己罢了。哪怕楚氏给全家都立了这样的规矩,有了媳妇成了家,都回自己屋里吃,颜平之还是觉得这是针对他。

    到了房里,赵氏正在哭,哭得是梨花带雨,颜平之心中正烦乱,没心情看。赵氏便从啜泣变成呜咽,哭声丝丝缕缕地飘进颜平之的耳朵,缠进他的脑子里,哭得他更加心烦意乱了。捏了捏拳头,抿紧了嘴角,颜平之微微挑高了下巴,凉凉地斜了赵氏一眼。

    赵氏觉着他视线过来,加大了一点声音,哭不两声,觉着不对,一挑眼角儿,发现是真的不对,顿时收声。急趋到了颜平之跟前,顺手试了下眼角,轻声问道:“郎君累了一天,饿了罢?”

    颜平之的眼珠子随着她的步子在动,她走到了跟前,颜平之的眼睛也不是斜着看她了,正正地盯着她看,眼神却依旧很冷很压抑,看得赵氏心头一颤儿,再不敢说话。赵氏天然对上位者的情绪有一种别样的敏感,觉出丈夫不喜她如此,瞬间改了颜色,低眉顺眼,上来要伏待颜平之更衣洗手。

    颜平之抬高了胳膊,把袖角儿从她手里拉了出来,自去屏风后除了外袍。赵氏面上便过不去,狠狠扫了一眼屋里,四下婢女皆低头摒息,只当自己不存在。颜平之更衣就是真更衣,换完衣裳,婢女端了水盆儿来,在他面前跪下,将铜盆举过头顶,颜平之洗了手,赵氏拿着个手巾,怯生生上前来递给他。颜平之接了,擦了擦手,依旧什么话也没说,赵氏便渐安静了下来。

    不一时,摆饭出来,默默吃了一餐饭。赵氏待颜平之漱了口、洗了手,也跟着做了,才说:“郎君要不要看看咱们孩子去?今天可乖了呢。”

    颜平之看了她一言,才说:“会说话了?”

    赵氏手上一紧:“正教着呢。”

    颜平之道:“多将心放到正事上才好。”

    赵氏唯唯,原想着撺掇着颜平之鸣不平的话儿便都咽了下去。她虽是好强,却是晓得何人能惹、何人不能惹,比如颜平之,就是她在颜家安生立命的根本,自是不能使他生气的。

    颜平之问完了女儿,并不如何去看,自去书房看书,将赵氏闪在房内暗恨。恨一回,又去看女儿,圣爱已经睡了,赵氏将手指在她额角上一戳,恨恨地道:“冤家!除了吃就知道睡,你倒是开个口呀!”戳一回,见女儿动了一下儿,她又心疼,摩了两下,将女儿安抚好,自回房里等丈夫不题。

    却说颜平之自觉受了一回窝囊气,第二日便禀了他父亲颜启,想给女儿随便取个大名儿。颜启才要说“不必将老二的话放到心上”,一看爱子的面色,也觉得听了三孙女儿这名字跟吃了死苍蝇似的,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你看着办罢。”

    过不两日,颜平之便给女儿起了个正经的大名儿——静姝。

    赵氏也是个伶俐人儿,听了丈夫这么说,便也要去给婆母回一声,此时却是不敢挑着什么全家人都在场,要抢风头了,只安安静静挑了个请安的时候说一声:“郎君给孩子起了个正经的大名儿,唤做静姝,已禀了阿翁了。”

    楚氏一点头:“知道了。大娘、二娘亦给孩儿取名去。”说完,又看了赵氏一眼,将个赵氏看得心中不自在,暗想,这是嘲笑我不曾读书识字、取不出名儿么?赵氏是真个不明白,何以丈夫必要押着自己来给这不得公爹心的婆母来日日请安侍奉立规矩?赵氏自嫁过来将有两年,将这家里的事情打探得真真儿的,这公爹足有十好几年没怎么进婆母的房了。怎么丈夫还要这般做?这岂不是没事找事么?

    一想她就想多了,发散思维了她收不住,转眼就想到楚氏亲生的儿子颜肃之那里去了,暗想,这该杀千刀的好几日没听说回家了,早晚死在外头才叫好呢!

    那头柴氏扫了一眼这三弟妹,收回眼来,恭敬地对楚氏道:“郎君与大郎取名希贤,女孩儿便随她哥哥,叫希真罢。”

    姜氏却对楚氏道:“得此一女,珍之爱之,且唤她两年乳名,图个好养活,待大了再与她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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