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被掐得崩溃了:“不要掐脸啊!再掐翻脸!”

    翻脸这个词,还是跟颜神佑学的,颜神佑威胁人,动不动就一句“翻脸”。当然,她说“翻脸”的时候,必然是不会翻的,要真下狠手,她一般是不会提醒别人的,都直接拍翻算完。

    颜神佑收回了手,揪着他的耳朵进了屋。阿竹跟在后面,将她踢掉的鞋子给摆正了。就听颜神佑说:“宁愿我去祸害人,也不能被害了呀。来来来,阿姐给你说……”

    作孽哦,六郎就是这么被她给教歪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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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几日,各郡郡守携其属下县令到了。昂州目下有四郡、十七个县,县令缺了七个(……),还好,郡守都是全的。县令也苦啊,要不是像甘县令那样的人,家境略好一点的,都不肯受这个罪。再者,归义离京城才九百多里,颜肃之选了归义,亲戚朋友大哭三天,唐仪哭得尤其惨,差点找他舅打滚放赖了都。

    再往南一点,最南的密林郡那一个县,名字就叫山城县,离归义还有一千多里地呢!根据定律,这地儿有多偏,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得到。只要不是读书读得正气凛然、家里又没有负担的,那是真找不到人去当官儿的。

    昂州诸郡的分布是这样的,最北归义,往前桑亭,颜肃之的封地泉安就在桑亭郡治下,还好,泉安令还在。桑亭往南是密林郡,桑亭与密林的西边,与三郡都有接壤的是永安。永安这地方以前出过乱子,平定之后,前朝就给它改名叫永安了。

    好了,密林缺了三个县令(……),桑亭缺了俩,永安也缺了俩。也就归义,因为新设,颜肃之又回京抓壮丁,这才将人给凑齐了。

    这四郡,真地广人稀,有连绵的大山不假,但是荒地委实不少,可就是缺人。各种意义上的缺,不但缺人才,连干活的普通人都缺。

    来了头一天,寒暄完了,颜肃之先请人吃饭。这餐饭的标准自不待言,三郡守的心里都升起了一丝希望。三人都是一般出身,出身好的,除非是受到了清算,不然人家不呆这地方儿。见颜肃之虽然是个土鳖,但是有后台有手段,更重要的是,真的很能干!不免生出一股:就跟着他干吧!这样的想法来。

    这三个人,没啥背景,混到郡守,也都算是有些水平的了。事实也是,比某些只会装逼的世家子来说,他们的至少在庶务方面是有些本领的。可朝廷就是这样儿,他们的水平又没有高到让朝廷可以破格提拔,就都窝在这种偏远地方。心态好的,比如永安郡守,那还凑合。心态差一点的其他两郡,便会有些许“我有本事,你们有眼无珠”的感觉。出生头地之心甚强,看到机会,知道是想上的。颜肃之就是他们的机会,他们便抛去了“考验上官”的步骤,不去触这个杀神的霉头,决定跟着颜肃之走。

    第二天就是开会讨论工作。

    永安郡守过得比其他两个更滋润一点,人也显得圆胖,四十来岁年纪,已蓄了须。他的辖区虽然不靠海,不产盐什么的,但是,境内有铁矿,唔,还有个小银矿。最重要的是,比起其他两郡,他那里没有海贼。

    颜肃之搞海贼,怀化县令参他,也是被海贼转移镇地搞得受不了了。桑亭与密林海岸线可比怀化长多了。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县比较有点钱,海贼就去光顾,谁也受不了。

    永安郡守过来,最大的问题就是问颜肃之:我这里不产盐的,您要带领大家致富,可不好忘了在下啊!

    颜肃之听了,笑道:“将这里安排妥当了,我将携员巡视诸县,界时自有说法。”

    永安郡守放心了,坐在一边不言语。

    桑亭郡守与密林郡守又抱怨了,中心议题只有一个:“求剿海贼。”您这儿他们不敢过来,遭秧的不止怀化,还有咱们呢。

    颜肃之道:“不忙,我且整军。”

    这俩也暂时放心了,心道,既然您老像是要在这里刷经验刷资本,那就得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练兵大概也需要时间?密林郡守体型倒是不错,高大魁梧,不像个文官,倒像个武将,然而心眼儿是一点都不少的。对颜肃之道:“下官无能,六个县令少了三个,还请使君将这三员补上。”又说这三个县,倒有两个是沿海的。

    颜肃之微一笑,点头道:“不急,慢慢来。”

    桑亭郡心里暗骂密林郡狡猾,谁不知道这位刺史的看家本领是卖盐?你这是拿一溜海边儿钓着他吧?

    颜肃之想的是,又不是处处海滩都适合晒盐的,就算适合,也得人手去晒呀。老子人手少,带了技术过去,还不是便宜了你们?到时候老子不能垄断,禁私盐再不利,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县令可以找,但是盐场,是万万不能随便开的。

    这一天,其实没讨论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来。三郡守都在想,果然狡猾。可转念一想,颜肃之狡猾,也得有人帮他干活不是?咱们只要好好表现,前途还用愁么?就算不能调一富庶之地,能将现在的地盘经营好了,那也是一样的呀!

    又都开心起来。

    第三天,三人都收起了小算盘。

    因为颜肃之带他们去看了他闺女,他闺女正在练兵。考虑到郡守县令们现在还不算是自己人,对于他闺女的威力虽然已经有所了解——颜神佑的坑爹美名已经名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毕竟能干翻御史台、一字不提却能把诸王拖下水顺便绑架了皇帝的立场的人,真的不多。

    颜肃之并没有重点介绍颜肃之,只说:“小女闲来无事,操练部曲而已。”然后就发令,让士卒演练。

    众人飞快地回忆了一遍颜神佑的丰功伟绩,再一看,眼前黑压压一片的人,全是黑衣黑甲,操练的时候只能听得到头目们发令的声音,士卒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简直不像是人类!郡守们都觉得,有这样的闺女,这刺史,只会更狠,有什么小算盘,都嚼巴嚼巴咽了吧,别找死。

    永安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后颈。如果你的上司比你聪明、比你有后台、比你拳头大、比你神经病(……),又没有要搞你,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颜肃之得意地道:“诸位放心,我必当扫平全境,还诸君一个太平安宁。届时招徕流亡,开垦荒田,诸君可不要推辞呀。”

    众人都说,是是,对对,一定一定,咱们都跟着您走。

    颜肃之吊完了胃口、打完了棒子,这才给出甜枣:“我已与归义侯约定,界时金帛归他,首逆归他。其余土地、子女,悉归于我。到时候,都转为编户齐民,诸位也要用心安置呀。”

    自郡至县,都大喜。人口就代表着政绩,有人垦荒,更是政绩。

    颜肃之心说,你们就偷着乐吧,忙死你们!

    看完了人家训练,颜肃之又带着这一群人去看归义的新变化,重点参观了新垦的田地,其次是盐仓。

    桑亭郡虽然加油,手下一个坚持下来的县令却是个耿直的人,此人便是泉安令。因官阶的原因,一直没怎么说话,此时便站了出来,脸上有点红,衬着一部花白的胡须,看起来特别纯朴。说话倒是流利:“听闻使君在归义平价售盐?不知可否推行?”

    百姓苦,归义现在过得好些了,不代表其他地方的人能按顿吃盐。泉安也靠海,但是因为制盐的方法,以及天时地利的关系,并不产多少盐。有盐也被当地土豪们垄断了,百姓吃不上高价盐,经常吃白水煮菜。

    颜肃之赞许地看了泉安令一眼,道:“待统计完人口,自然照归义之例,一体办理。”

    桑亭郡听了,心里将大腿都拍青了: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呢?还能赚个为民请命的好名声呢!

    此时后悔也晚了,只得亡羊补牢,捞个“附议”的份儿了。

    辖区之内平价售盐,这个颜肃之还真是疏忽了,整个刺史府方面都疏忽了,地盘扩大得太突然,一时半会儿,思维有点转变不过来。这件事情给颜肃之敲响了警钟,以后筹划诸事,不仅是大的方面要考虑到全州,这些细节,也要照顾到呀。

    命郡守县令各归各位之后,颜肃之就再次召开了会议,中心议题就是:如何做好在地盘扩大的情况下思想转变的工作。

    丁号心道,我、我、我想到了呀!奈何口拙,不得不将话又吞了下去。

    颜肃之道:“明日起,我与山郎巡视诸县,归义的事情,有劳诸位了。有不决事,问阿寿吧。”

    颜神佑左看右看,见没人反对,忽然有点心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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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肃之出行,将暂交给颜神佑的那点官方招募的士卒带走大半,山璞也带了八千人随行。对外宣称,这是巡视乡间。本州第一任刺史走马上任,自然是威风十足的。颜肃之还移文各县,告知,有什么掐不齐的冤案,只管跟他说,他要整顿。以及,他这次来,还兼具了人口普查、丈量土地的功能——表面上的理由,是因为境内海贼猖獗(……)要查有没有内应,对了,欢迎大家检举揭发。

    颜渊之有些担心,临行前一天劝他道:“只怕有隐户的人家,不肯合作。我们又是初到,根基只在归义一地,急进怕有风险。”

    颜肃之哂笑道:“想占老子的便宜,又想要盐、又想要人,还要有隐户?老子是来给他们当摇钱树的么?做梦!拿我的好处,就得照我的规矩来办。”

    颜渊之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昂州地广人稀,可不好办。”

    颜肃之嘿嘿一笑:“我带着兵去的。”

    颜渊之大惊:“不好开这个玩笑的!”

    “我去又不是为杀他们的。”

    颜渊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颜肃之道:“这些事,在归义的时候已经做过了,都是没有问题的。如今我既有朝廷的名份,手上又有兵,便不妨做得快些了。再者,再往南,也没甚世家了,都是些豪强。嘿嘿。收拾世家,怕还有人念叨。只是些豪强劣绅,不收拾他们,收拾谁个去?!”

    经过颜肃之再次解释,颜肃之才弄明白了。初到一地,想掌握全境,要么是与当地势力合作,要么将当地势力打趴下。颜肃之的心里,合作是有的,是跟山民合作,打趴也是有的,是打趴这些豪强。没一个当权派是喜欢自己的地盘上有豪强的,跟老子抢人抢地盘,活拧了吧?!

    只要势力略强一点的当权者,都喜欢打击豪强。尤其是聚了几百口子的宗族,更是重点打击的对象。宗族私刑,更是让所有智商大于六十的当权派深恶痛绝的事情。你们内部审讯了,要我们做什么?!

    不过有时候,也要考虑到一点民情,也是要考虑到政绩。这么说罢,如果治下出现了什么忤逆、乱-伦之类的的事情,地方官也要受影响。在这个时候,会睁一眼闭一眼的让宗族自己去搞定。但是,如果你家想控制本地,那就不好意思了,还是上面那句话,跟老子抢地盘,活拧了吧?

    拆了你们家,一拆能拆出几十户呢。

    颜肃之悠悠地道:“只有将他们都制住了,昂州才算是我能做主的昂州,说话前要看别人脸色,命令不出府门,我还算是昂州刺史吗?有意见可以提嘛,可别想指手划脚!”

    颜渊之:“……”

    颜肃之正色道:“知道我为什么将事情交给神佑却不交给你么?”

    颜渊之瀑布汗道:“是我资历浅?”说完就想抽自己的嘴巴。

    颜肃之道:“是你读书读得有些傻,抑豪强之事,史不绝书,你也没少读。可你今天还在说傻话,你容易被世情绑架。神佑年纪虽小,做事却未必肯拘泥于章法,有点杀伐决断的勇气。”

    颜渊之苦笑道:“我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

    颜肃之道:“你这样,也好,不惹事儿,平平安安等我回来罢。”

    颜渊之精神一振,问道:“那……二郎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颜肃之道:“你不是都知道了么?照在归义时候的来,不过我有了兵,自然要带着兵去,丈量土地,有隐户的都给扒出来。当然,实际执行的时候可以放宽,比如你只瞒个几十户的,那就口头警告一下就可以了。”

    摸了摸下巴,颜肃之道:“我还是去平冤案的呢。我就不信了,哪家没个污糟事儿!杀几个就好了,还为民请命呢。杀完了便拆,拆成小户,打散了。唔,打完了也要给点甜头。”

    “看,整个昂州新建,缺人,也缺当官儿的。要当官儿,你得首先人品得好吧?家里不能有失德的事儿吧?要是有隐田隐户这种违法的事情,那怎么可以呢?到时候被人告发了,我作为举荐人,也要受连的呀。那就得先查上一查。”

    “要是通过审查了,可以发给你家子弟准考证,过来考试合格了我就给他们上表请官职。不要求做诗、不要求会调香、弹琴等等,有干才就行了。连姓氏都不要求了!没当过官儿不要紧,给你发操作规程,照着办!等做了官儿,你家就有优惠政策了呀,走过明路的法定免税,不比你偷税漏税强吗?”

    颜渊之被他二哥灌了一肚子的黑水,整个人都不好了。

    颜肃之教完弟弟,拍拍屁股,带着万把人,去巡察全州了。

    ☆、121·小变态制糖

    颜肃之带着万把人去搞武装旅游去了,放心大胆地就把家交给他未成年的女儿了。即使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算,颜神佑十四岁,她也没有成年。颜肃之还就这么走了,临走还带上了卢慎。他把其他人都留给他闺女看着办了。

    颜神佑:……

    鸭梨山大!

    头一回挑这么重的担子,真是让人惶恐呢。颜神佑不得不抓着方章,见天地清点粮草。她虽然没经历过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却还有那么一点常识,比如: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以昂州之穷,想要走一路,让各地供给一路,那是不行的。搞不好走这一路,就把全州都给吃穷了,以后日子也就甭过了。

    亏得归义这里粮草比较充足,这二年垦荒,新垦出来的地还不够熟,产量没有熟田那么高,但是开垦的田比较多,从总体数量上来看,倒足以支应这一次的行动。阿婉也颇有担当,因去的是她哥哥,她家的兵比颜肃之的还多(……),所以她十分卖力地也准备了自家兵马的一半粮草,另一半,依照颜肃之的许诺,仍由归义方面划拨。

    阿婉与颜神佑十分投缘,脾气相投,部分兴趣爱好也很合拍,妙的是三观相当配合,你说上句,我能接得了下句。

    两人凑一块儿,阿婉的雅言学得很好了,但是识字量还是不够丰富。是以颜神佑看文件的时候,她就在一边写字,遇到不会的先放到一边,等颜神佑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才拿着书本过来问。

    遇有山璞的消息,颜神佑便拿来给阿婉瞧,公文里有阿婉不认识的字,颜神佑就顺手给她科普一下。字还好说,折磨人的是词句,公文写作,都有一定规范的。行文的是卢慎,接文书的是方章、颜神佑,彼此文化水平都还能看,就不需要刻意写得过于直白。写惯了骈四俪六的文体,你让他公文写得太直白了,他反而写不出来。

    阿婉便常指着其中一句皱眉:“这一句简直就是废话嘛,不说,于意思也没甚妨碍的。”

    颜神佑笑道:“可不是么,只不过这里面的学问也大呢。”

    阿婉道:“我听阿郎说过的,有些句子不懂的人看来是一个意思,懂的人看来又是另一个意思。”

    颜神佑默默给她点了个赞,可不是,没有兔子黑话解毒表,看七点钟所有频道bug台,怎么看怎么无聊。一旦明白了其中的门道,才能看得津津有味。摸摸阿婉的狗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只是这公文越写越繁,也是个讨厌的事儿。”

    阿婉道:“为甚不能都简化了呢?我看阿寿姐你说要给这些人每人做什么都编一套制度出来,只消照着做便可,不是挺好么?换了我,谁给我写废话,我揍死他!”

    颜神佑忍不住大笑,心说,亲,你是另一个世界的朱八八吧?止住笑,颜神佑道:“也不全是,总得有点讲究的,有时候有词呢,还是得注意的。这么说吧,有些个词,写出来就会有异义,遇上那等不大懂的人,就会以讹传讹,弄到最后,本意反而无人知了。这么写,也算是……提高一点门槛,让水货别进门的意思。”

    阿婉道:“难道不该不拘一格吗?只要有能为,就可任用?”

    颜神佑摇头道:“也是,也不是。”

    阿婉必要她说个明白。颜神佑慢慢地道:“我(穿越)以前,小的时候,也是你这般想的,后来才发现,满不是这么回事儿的。一个人吧,像个木桶,你看,几块板子拼起来的,有一块短了,它就装不了超过这短板的水。”

    阿婉道:“可人不是水桶,是一捆木柴,我用它烧火,哪边儿哪边短又有甚关系?总量还是一样的。”

    颜神佑道:“朝里有个车骑将军,也骁勇善战,也纯朴无华,只是不读书,不知礼……”慢慢地将赵忠的事迹给讲了出来。

    阿婉皱眉苦思,道:“这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这个是人品的问题,与学问无干的。这世上多的是不识字却纯朴的人,也少不了学问好却无德之辈,不好一概而论的。”

    颜神佑道:“人呢,是一整个儿的,哎!”一拍手,“就像一盘菜,缺了盐,全是糖,拿来烧鱼,你吃得下多少?又或者,全是芥末,辣得掉舌头,看着这份量也不比旁的少,可能一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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