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佑道:“伯父这会儿又不在家,您去了,像什么?还是我去吧。”

    颜肃之往常这般随意惯了,听颜神佑一说,才道:“也好。”

    颜神佑又往唐家去了一趟,果然,唐仪不在家,蔡氏倒是知道有造反的人了却没有什么应对。打仗是朝廷的事儿,是男人的事儿,便是有她的事儿,一时半会儿打不到京城,她也可以等唐仪下班回家再说。

    见颜神佑来,蔡氏还吃了一惊:“这么急匆匆的,什么事儿?”

    颜神佑道:“伯父可曾传消息回来?”

    蔡氏就知道,颜神佑也知道了,点一点头:“不要太担心了,朝廷还有大将,冀州离京城还远,无论如何,大家都很安全的。”

    颜神佑心说,您还觉不出味儿么,一年两年的,造反的越来越多,还敢说京城能保得住?这个话她没说出来,怕吓着了蔡氏,只说:“我来不是为这个的,出了这个事儿,我阿爹就不好在京里多留了,怎么着也要做个姿态,回去看一看昂州。先前说过的,要招娣姐儿几个到我们那里去散心,恐怕得劳您提早准备着了,好跟我们一起走。她们年纪小,独自走这么远的路,怕大家都不放心。”

    蔡氏一怔,道:“这也使得,你们这几日且不走罢?”

    颜神佑道:“总得跟圣上说过了,圣上准了,才能走。眼瞅快到正旦了,估摸着得正旦过后了。”

    蔡氏道:“那成,我收拾着。”只要不是马上走,就要跟唐仪最后确认一下才好。

    颜神佑跑完这两家,才安心回家去。姜家是已经知道了的,如何安置自然不用她来操心。回到家里先看八郎,这小子倒是识时务得很,烧已经退了,只是比刚来的时候略瘦了一点。当初的胖底子还在,依旧是个圆宝宝。四下张望,颜神佑已经不在姜氏这里了,颜神佑奇道:“阿娘,阿爹来过没有?”

    姜氏道:“来过了,他说的,可是真的?”

    颜神佑道:“是啊,我在外婆那里听到的,阿舅使人来说的。回到家里,唐伯父又使人告诉阿爹了。想来是真的了。除非外头传进宫里的消息是假的。”

    姜氏道:“这大过年的……”

    伸手在八郎圆嘟嘟的脸颊上点了两点,颜神佑问姜氏:“阿娘,八郎这个样子,能随咱们一道走么?”

    姜氏咬牙道:“那也得一同走。是我大意了,当年六郎的时候,我那么小心,他小,我就留在昂州照看他。真是儿子多了,就不小心了么?”说着,眼圈儿都红了。

    颜神佑忙打岔道:“虽然定下要回去,这年恐怕还得过呢。咱们走礼的单子都拟好了?往年人不在,有疏漏还好说主人家不在,路上有疏失,如今人在京里,可得仔细了。”

    姜氏嗔道:“还用你来说?”又叹道,“这是怎么了?不过又一次乱民,便这般放到心上,朝廷,真是……”

    未尽的叹息里真是无限惆怅之意,想不到有生之年,说不定就能看一次朝代更迭。这种感情,真是复杂得紧。哪怕这个朝廷确实乱七八糟的,要说换一个,似姜氏这等身份的人,却又并不是欢欣鼓舞的。看到朝廷不得人心,有点风吹草动大家就觉得它要倒了,姜氏也是颇为难过的。

    颜神佑道:“管朝廷如何呢?现在只盼着百姓别受太多的罪,无论从逆与不从,兵锋所指,都难有好日子过了。哪次大乱,人口不会骤减的?该得想想有流民涌入之后,昂州要怎么办了,我怕会乱呐。”

    姜氏看着颜神佑咬着拇指想办法,难道没有出手打掉她的爪子,抱起八郎来,轻轻拍着,也不打扰颜神佑想事儿。颜神佑想的是,如果涌进了灾民,那得怎么安置?又要怎么管理?如果有流亡的士人,又得怎么办呢?最怕就是士人与流民混杂,这尼玛要是来抢地盘,那她家就了!

    头一条,亲民官得是自己人。再者,流民里也可募民,这就得自己人来带,或者,颜肃之得亲领。练兵的凑合也不能交给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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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这里,也是想到掌灯。姜氏道:“好了,不要再想了,饭好了,去用饭罢。”

    颜神佑抬眼一看,吃惊道:“都这个时候了?”

    姜氏道:“可不是么,有什么事,吃过了饭再说。”

    饭才摆上来,还没扒两口,宫里又来了使者,道是急召颜肃之入宫议事——立等。

    颜肃之只得放下饭碗,来使还说:“使君无须担心,宫里有饭的。”

    颜肃之换了衣服,再跟使者入宫。姜氏命取了赏钱与他,颜肃之还要打听点消息。宫使道:“您入宫就知道了,在外头说,传出去了可不好,这事儿真不能说!”

    颜神佑心道,有什么事,是给了钱也不能现在说的?难道是宫廷阴私之事?宫廷阴私之事,又如何要一个外臣去商量?再者出兵平乱又或者安民的事情,朝廷里自有人做。柴丞相虽不如米丞相,也不至于想不出安抚的办法。郁陶还在呢,平乱也不至于无人可问呀。

    颜肃之道:“我只问一句,今天回本家,听说尚书令皆被召入宫中,现在他们出来了没有?”

    这个能说,宫使道:“不曾,正是为了商议此事。”

    那就更奇怪了呀!怎么可能这些人都想不出办法?如果是缺钱要山寨,可能这些人不熟悉,颜肃之就能出个主意搞个土豪金啥的。再常见不过的军国大事,怎么可能没办法呢?

    很快,颜肃之就知道了——小吏果然奸滑如油,打出的旗号却是齐王!

    齐王死,这没错。可死人比活人好利用,因为死人不会说话,不会站出来说:我是真的,我都死了还不让我安生,当心我找你聊天!

    阿米豆腐!这小吏金井栏,没错,就是这个名字,他爹不会起名字,给儿子想名字想得太入神,不小心撞到井栏上,儿子就叫井栏了。这个金井栏同学,颇熟一些暗箱手段,做事又比史九精细得多。扯出一面齐王的大旗来,谎称齐王没死,要向虞喆讨个说法!

    ☆、150·麻烦变大了

    假托天命、假托名人,是造反常用的手段了。不搞一点这些东西,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造反意志坚定。什么编造谶语啦、制造奇怪的物件啦、谎称是某政治斗争失败的人物啦……准备得更充分一点的,还有为造反先搞个邪-教出来的。

    一旦出现这些情况,大家就知道,这事儿就小不了。

    颜肃之一听到“齐王”二字,就知道事情要坏。

    齐王的旗号一打出来,真假先不说,就先把虞喆推到了一个不利的境地。

    齐王是虞喆他弟,死得特别蹊跷,天下都在猜,这事儿是皇帝干的吧?这事儿一定是皇帝干的!当时五王远在千里之外,还个个发了吊唁的信过来,明里暗里,说虞喆没有照顾好弟弟。又将谣言散布得到处都是。

    现在金井栏利用了五王事先做好的舆论攻势,顺势就显示出了自己的正义性来了。

    是,你是皇帝,可皇帝也不能不讲理吧?根本没有犯错的弟弟,就因为你一个“忌惮”,便容不下他、想要搞死他。你想什么呢?

    是啦,所有人的心里,造反都不是一件好事。你有再多的不得己,一旦造反了,那也都成了你的错了。官逼民反又怎么样?他逼你,是他不对,你造反了,你的错就更大!

    然而如果有个“不得不”的理由——比如仇太深,那就不一样了。对于一个残害手足的皇帝,难道要让兄弟们引颈受戮么?不去送死,那就只好造反了。

    这果然是一个需要将能信得过的人都唤过来商量的大难题!颜肃之叹了一口气,心道,不甭这乱平不平得了,虞喆的名声都要再坏上一坏了。蠢孩子,做戏都不会,越想要齐王死,就越要对他好,到时候他死了,没人怀疑是你做的。你一直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现在好了,他一出事儿,大家都怀疑到你身上了。他死了之后,还有人拿他来给你添堵,你说你傻不傻呀?

    颜肃之进了勤政殿,见过虞喆。一看,虞喆一张小脸儿,透着黑黄的煞气。颜肃之便假作什么都不知道,对他行完了礼,默默坐到末尾的位子上去。真是要庆幸在这一群人里,他是最不显眼的。

    虞喆见他来了,便问道:“卿有何良策?”

    颜肃之装傻:“不知陛下问的是何事?”

    虞喆欲言又止,指示颜孝之给颜肃之解说一回。唐仪肚里笑翻了,颜肃之必然是知道事情了,还装傻,这是逼虞喆自己说出来么?一看虞喆那吃了死苍蝇一样的脸色,唐仪就一阵开心。

    颜孝之也不好说得太过详细,就只说了一句话:“逆贼谎称奉齐王之命。”

    颜肃之作顿悟之状!然后愁眉苦脸地道:“是有一点难办呢,总不能将齐王摇活了来辟谣罢?”

    摇活了又能怎样呢?虞喆的口碑已经差了,就算齐王活了,也于事无补了。

    金井栏的旗号一打出,反而比当初的史九,更得人同情。史九提出的口号,看起来是相当先进客观的,却有一个弊端——既然要均贫富了,手握资源的豪强士族们肯定不会答应的。口号一出,就平添了一堆的敌人。

    金井栏与史九不同,作为一个深谙官场的油滑小吏,他与史九的阶级成份或者说立场,就完全不同。他打出来的旗号,比起史九,更能团结尽可能多的人。这个国家的许多资源,还是掌握在豪强们的手上的。齐王之死,天下都觉得冤。再看虞喆的表现,近期又纵容他舅家给国家功臣之后的颜家没脸。越看越不像个样儿,说他干不下去了,也不是不可能。

    哪怕不是金井栏,哪怕金井栏说的是假的,也值得大家袖手旁观一下下,而不是襄助朝廷平乱。

    虞喆不耐烦地道:“拿下逆贼,一切便都好办了。”

    颜肃与唐仪互看一眼,这俩一起开这种高层会议还是头一回,彼此都觉得新鲜,在虞喆的眼皮子底下眼神乱飞。一齐吐槽虞喆:真要一切都好办了,你还叫这么多人过来干嘛?!直接点兵平乱,然后想着怎么粉饰太平过好这个年不就行了?

    颜肃之是打定主意不多插嘴的,不想虞喆记起先帝对他的嘱咐来了,说是颜肃之是有些主意的人,遇到难题,可以问他。便问:“仲泰有何高见?”

    被boss点名,不管是上课下本还是开会,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颜肃之不得不说:“诚如陛下所言,平逆是第一要紧的,至如流言,臣以为,背后恐有推手。”说了等于没有说,虞喆也知道背后有推手,嫌疑人都有——五王。

    虞喆道:“则如何平息流言?”

    颜肃之道:“新年,陛下不是得祭告太庙等处么?捎带的给齐王也祭一祭呗,告诉大家,齐王已经死了,外边的那个是假的。记得拉上赵王,一起做个脸。”

    还有更好的办吗?没有了。流言就是这么个讨厌的东西,如果再有一点点影子作支撑,就更讨厌了。

    柴丞相咳嗽一声,道:“说到新年,京城还是得过一个像样的新年,益发不能显出慌乱来,这样才能安定民心。”

    众人附议。

    虞喆板着脸道:“诸位回家,只当没有这个事儿,该怎么过年,还怎么过,该热闹的还是要热闹。”

    众人唯唯。

    郁陶抬眼四下一看,内心颇为荒凉。不是他大过年的说丧气话(虽然还没有说出口来),总觉得在座的人,几乎已经全部与虞喆离心离德了——包括他自己。虞喆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也算是比较尊重的。可是凭良心说,他也不觉得虞喆这个皇帝做得算好。

    硬尊太后、齐王丧命、赐婚,三条加在一起,真是寒了满朝文武的心,这其中,齐王之死反而是最次要的了。最要命的,还是“赐婚”。这种无视大臣权益的做法,怎么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着想?

    一群不乐意的人,凑在一起出主意,也只不过是因为金井栏这个小吏起事,同样冒犯到了他们而已。眼下大家是为自保,可不是为了保虞喆。如果有一个人比虞喆更适合做皇帝,相信在座的这些人,没一个会站出来死保虞喆的。

    这个时候,还是需要一个朝廷来撑场面的,郁陶也只好发言道:“既要保密,调兵之事便须慎重了。”

    于是又开始议平叛之事。郁陶认为,赵忠倒是合适了,但是赵忠的职位比较高,一旦缺席了新年庆典,必然为众人觉察。

    唐仪道:“怕什么,就说他病得起不来了,悄悄离京。”密调部队就是了。

    虞喆同意了这么个办法。

    柴丞相道:“粮草从哪里拨呢?今年的都已入库了呀,粮草军械一动,京城谁还不知?”又议何处之兵马粮草适宜调动。

    郁陶心说,你们真是坏透了,就这么见不得赵忠好么?有现成的粮草不给他使,有现在的兵马不给他带。领着并不熟悉的兵马,粮草还要隔一阵发一点,冰天雪地北上?你们跟他有仇是吧?

    论起仇来,大概都没有尤老先生的大,之所以要搞赵忠,乃是因为他摆明车马是先帝的人,对虞喆也是沿袭了以往的忠诚。一群看虞喆不顺眼的货,自然不能让这么个虽然人品不太好,但是能打仗会领兵的人过得舒坦了。没了赵忠,虞喆还有什么人能够领兵保他?

    郁陶自己都不敢保证会尽忠到最后一刻。

    这真是应了颜神佑当年说的,要先翦其羽翼了。

    直议到漏下三刻,诸事议定,颜肃之也没混上宫里的饭。见旁人再没其他说的了,颜肃之便以“昂州兵少,如今又有攘动,久不回城,恐怕出事”为由,申请正旦一过就回。且又提出了比较信得过的亲朋友的名单,用来填充昂州的公务员序列。

    虞喆也担心不止冀州一地出事。尤其昂州是新设的地方,增添了十数万户的山民,这种新附之地,最不安全。颜肃之提出回去,稳定一下局势,也是好的。当即便答应了。

    于是调兵的调兵、拟旨的拟旨、回家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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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宫里议事的时候,已经作出十分紧急的样子,出得宫来都还要装成没什么大事。对好的口风,却是正旦如何庆贺,以及祭太庙的时候如何捎上齐王,是祭完太庙之后顺捎呢,还是第二天再去。

    官方的说法就是这样了,然而回到家里,与会者无不是另一番说辞。短时间内京城无事,也就不用慌忙离京了,京城还是很安全的。既然如此,就不用“假装正常过年”了,大家就是真的正常过一个新年好了。

    该走亲访友的继续走亲访友,该听歌看舞的还是听歌看舞,反正,金井栏一介小吏,此事未必会成。等金井栏被按下了,估计过不久,才是五王起兵。那个时候,估计很有一些人准备开城门迎接。

    颜肃之回到家里,妻女都没睡下,还等着他回来呢。

    姜氏看他脱了外氅,问道:“宫里用过什么饭了?只怕也吃不好罢?”

    颜肃之道:“哪有什么饮食?怕是忙得忘了呢。”

    姜氏命摆饭,上菜的功夫,颜肃之简明扼要地说了过完年就回去的事情。颜神佑一听又是赵忠领兵,心说,这谁呀,这么跟他过意不去!赵忠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了,立了功,再无可封,败绩了,就是人生败笔。好有六十岁了,退休的年纪,还让人家大冬天的往外跑。反正这个气候,要不是为了自己爹妈,搁颜神佑这儿,她都不乐意领兵出去。

    姜氏道:“我已经着手收拾回去的事了,八郎的烧也退了,再休养几日正好动身。南边暖和,对孩子也好。”

    颜神佑道:“这两天还是要催一催唐伯父那里的。”

    颜肃之道:“我再去他家一趟好了。”

    饭菜来了,都是颜肃之喜欢吃的,还有一盅热乎乎的好汤。颜肃之吃饱喝足,拍拍手:“大厦将倾,独木也难支,我不去推它,却也不想为扶它折断了自己的腰。都去休息罢。”

    此言一出,连姜氏都没有反对了。水货们办事,恶心到她了,换个皇帝也好,难道还有别家外戚会比水货更讨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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