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微一笑道:“有些事,做了就像是熬药,既然动手了,便要将药效达到十分。阿婉我是必要管教一二的,否则恐她日后与你舅家相处为难。然而她向来自由惯了,回来便严加管事,恐会结怨。如今他们兄妹两个既知道这里的艰难,我再接手,两下便难有心结。岂不便宜?”

    颜神佑心道,这还真是……有些心术在里面呢。

    仔细一想,却也真是这么个道理。就好比学生上学,遇上个负责任的老师,尽心尽力教导,上课开小差要罚站,写错题目要罚抄。家庭作者给布置了,逃学还要喊家长,难说学生会不会记恨这样的老师。就便将他教好了,搞不好他转头开始宣传“素质教育”。

    真要吃过失学的苦头,再给他个机会重返校园,想必会比原来更加珍惜这样的机会。

    姜氏这份儿心思,真是将人心觑透了。

    阿萱姐妹俩也在,姜氏并不曾避着她们,此时也问她们:“你们听明白了么?”

    阿萱点头,十分明白,阿蓉【1】有些不解,却也记下了,道:“明白一些了。”

    姜氏道:“其实啊,一家人,知晓彼此的心,便不用这样了。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有差错,便宁可多想一些,也不要将事办坏,追悔不及。我宁愿这世上皆是光明磊落之心,你们却不知,这世上越是心思单纯的亲近之人,越易伤人。”

    阿萱深以为然,颜神佑想了一想,心中颇有点沉重之感。不过姜氏肯接手阿婉,倒也是件好事。山璞再用心,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对世家并不熟悉的男人,后宅里面的门道太多了。虽然阿婉将来未必会困于后宅,但是该知道的,还是该知道一些。总不好姜家来了客人,阿婉却不知道人家的来历罢?

    姜氏却想,也好让你卖个人情。便嘱颜神佑,过两天便与山家兄妹说上一说,让阿家跟着阿蓉一道学习即可。阿蓉虽然年幼,这方面的水平……还真不比阿婉低呢。

    颜神佑痛快地答应了,想着怎么让姜氏卖一个人情。

    正思虑间,颜肃之那里遣了人来,叫她过去议事。姜氏道:“你去罢,别是有什么正事。”自与阿萱姐妹说话,又抱怨颜神佑太忙一类。

    阿萱笑道:“忙是忙,只要阿姐喜欢,便也没什么了。”

    姜氏道:“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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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到了颜肃之书房,颜肃之和丁号都已经吃完了。颜肃之不喜欢饮酒,丁号因有正事要说,也不饮酒,晚饭自然无酒。是以吃得颇快,吃完饭,丁号便将计划合盘托出。

    颜肃之听了,觉得倒是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反问丁号:“先生思忖此事,可是有些时日了?”真是难为你了,真是一棵造反的好苗子啊!你爹究竟有多爱前朝?能把你教成这个样子?

    丁号嘿嘿一笑:“也不久,也是近来才想到的。原是愁着不知如何收伏此人,却才看到朝廷公文,才想着此情可用。”

    颜肃之无语,对丁号道:“也不能使先生独身前往,叫阿寿来,派些人随着先生过去。正好在春耕的时候,我原便有意,春耕时官员四出巡视。先生可正以此为由南下。”

    说话间,颜神佑也到了,向颜肃之与丁号都问了好。

    颜肃之道:“过来坐,你阿娘与阿萱她们可都还好?”

    颜神佑笑道:“都还行,阿娘有意接手教导阿婉的事了。”

    颜肃之一想即明,点头道:“也是时候了。”

    丁号肚里的小算盘又拨了好一阵儿,用诡异的眼神又打量了颜神佑一会儿,才说:“听说归化之百姓,他们兄妹是分领的?山小娘子要学功课,归义侯也得多操劳了。为何不为她延请名师?反倒要夫人执教了?”

    颜神佑道:“她往后难免与世家打交道,总是要学的。”

    丁号道:“彼此互不相干,学这个做甚?要学,也该是归义侯学些谱牒罢?”

    颜肃之不耐烦地道:“人家小娘子,难道不要嫁人吗?”

    丁号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他只认颜肃之一个老板,如果世家想来分一杯羹,尤其是从颜肃之嘴里夺肉,那就要抱歉了,这绝不是丁号等人乐见的。世家什么的,过来支持可以,也可以分红,但是,手可不能伸得太长了!眼下山民的人口对于归义至关重要,可不能被人分了去。

    丁号也不说什么南蛮校尉的事儿了,铆足了劲儿,开始说阿婉:“年纪小,掌重兵,若是婆家不与使君一心,只怕要出事故。到时候休说理清官司了,便是自保,也很为难了。”

    颜肃之被他缠得无法,只得揭了底牌:“是阿云。”

    啥?老板娘的娘家?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到时候你们家庭矛盾了,你儿子闺女站队就难,得成人伦惨剧了吧?

    丁号不得不直白地提醒:“天无二日,使君慎之。”姜家的声望可比颜肃之高太多了!也就是昂州,离开了昂州,谁特么认你颜肃之呀?你想安置亲戚,这是必须的,可要引他们来分这么大一块原始股,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颜神佑心中一凛,却问颜肃之:“阿爹唤我来何事?”

    丁号见状,心道,你们肯放到心上便好。他却不知道,颜氏父女现在没打算对姜家做什么,人家还什么都没干呢。姜家待他们委实不薄,颜神佑小时候蒙舅舅照顾且不说了,京城那件事,姜戎以辞官相逼,是担了相当大的风险了,因为大家都没想到虞喆会不抽风。万一他抽风了,直接答应了,姜戎这好不容易做了这么大的官儿就没了,这还是个掌兵的实职!

    如今现在就开始防范,颜神佑就觉得,自己也忒不是东西了。当然,像姜氏方才教导的那样,亲戚间的事情,也要看长远了,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埋下隐患却也是真的。

    既是左右为难,便不如暂时放下,先将南蛮校尉的事情办了,再从容筹划。

    颜肃之会意,对女儿道:“你去点些人,要玄衣,要有舆部的人,随丁先生去密林。”

    “南蛮校尉?”

    颜肃之面色沉沉地点了点头:“一定要稳重之人,万不可闹大了。”

    颜神佑低声道:“阿爹再写封密令,交与丁先生带着,万一事有不谐,可领密林郡守便宜行事。想来密林郡是会听话的。”

    颜肃之道:“好。今日天色已晚,明日罢,你明日一早去挑人。”

    颜神佑答应了一声,丁号见今天该说的都说了,再说下去怕这对父女翻脸,长长一揖,走了。他倒不是很在乎这一对父女对他有什么坏印象,只要他的智商在,只要他能帮到忙,踩踩线什么的,真是毫无压力——他又不是为了长官发财来的。

    做到现在,丁号的目的就俩:一、推翻虞氏王朝;二、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这两条,后一条昂州已经在自己的境内做到了。第一条,他在努力。至于个人之荣辱得失,反倒被他抛到脑后了。

    哼着小曲儿,他就回房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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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号睡得香,颜肃之父女却面面相觑。颜肃之劝女儿不要将什么联姻换兵的想法放到心上,然而对上姜、山联姻之事,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了。明眼的,这场婚事在正常观念里是不般配的。丁号说提之事,就是意料之中了。

    还是颜神佑道:“天要下雨……呃,总是不由人的。人不负我,我不负人。只盼丁先生此行顺遂。明日起,怕阿爹也要出巡,好为丁先生作个掩护了,我即练兵!”只要力量上有绝对的压制了,就不存在什么争夺之说了,也能保全了舅家。

    她不想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却也更不想有个万一。

    便似他们父女俩,这造反的念头,可还没有生出来,已经被底下人架到火上准备烤了。事到临头不由已!只要不让姜家有“事到临头”的那一天,大家就还是好亲戚。

    颜神佑衷心盼望着不要有那么一天。

    话又说回来了,真想干一番大事,岂能靠各种奇怪的联合?颜家必须得取得绝对控股权!发展自己实力是必须的。

    颜肃之也想明此节,眉头一松:“去歇息罢,小小年纪,想太多了老得快会变丑。”

    “哈。”颜神佑不善地看了他一眼。

    颜肃之高举双手:“祖宗,我说错了,看我看我,其实也挺好看的。”

    颜神佑被他逗笑了:“哪有这么夸自己的呀。”

    第二日上,颜神佑便动身往玄衣营地里去,挑了一个百户,带三十人随丁号南下。颜肃之亦写好手书,命丁号随身携带。

    丁号止带一老仆、一书僮而已。接过装了手令的锦囊,丁号对颜肃之道:“使君放心,纵事不偕,我也不会留下证据。”

    颜肃之眼角一跳:“办不成就别去了。”

    丁号连忙揣了锦囊:“我走啦!”连滚带爬上了马,绝尘而去。

    留下颜肃之吃了满脸的灰……

    颜神佑离得远些,却也觉得一股烟尘扑面而来,额角一跳,又压下了火气。丁号此去,真是目的不能说呀,生死都得他自己担着。想到这里,颜神佑又觉得不解了,你说这货图的什么呢?难道跟有名的道衍和尚是知己吗?

    颜肃之拍拍身上的灰土,对颜神佑道:“咱们回去罢。州府的事,说不得,你还是要多上上心的。”

    颜神佑道:“是。”

    于是便一同回州府。

    因丁号已先启程,颜肃之再说要春耕时期轻车简从巡视境内,众人也不以为仓促了。原本年后回来就说过一次的,现在不过是执行而已。颜肃之特别交待:“原为便民,就地解决争水源等事。尔等万毋扰民!不得征发军民人等迎送!谁这么做了,让我知道了,不论是不是清流,一概吃鞭子!”

    徐昭一脸便秘地看了他表妹一眼,此君十分苦逼,颜肃之是他亲舅啊啊啊啊!揍他还不跟玩儿似的?坑爹的是,大家都知道他表妹是管情报的,想瞒过颜肃之,得先让他表妹别上报!

    徐昭眼前一黑,已经想到了自己骑个小破毛驴下乡的惨状了……

    分派完了任务,却将方章几人留下“辅佐小娘子”,众人也不以为意,以往都是这么干的,不是么?放心走吧,反正没人能从她手上抄了老窝。

    颜肃之却又将颜渊之给留了下来:“二郎便交给你了,他毕竟是男子,好生学些本事,过阵儿,我也好安排他。”

    颜渊之道:“如何安排?”

    颜肃之摸摸下巴:“如今又进了不少流民了,我看人口上去了,怕是要分县之类,呵呵。”

    颜渊之肃然道:“是了,正是如此!咱们来此地时日毕竟还是短的,虽雷霆一击,让众人拜倒,还须用心经营。”

    颜肃之道:“你晓得便好。回去让四娘收拾好地方,好安置他。”

    “是。”

    州府要走的人不少,连颜肃之也要离开昂州城,四下巡视去,随身携带行李一件——颜希仁。大家都要稍作准备,还要行文,尤其是颜肃之,虽然轻车简从,也不能不给人知道。万一被居委会大妈当贼拿了,岂不丢脸?

    就这行文的功夫,朝廷邸报来了。赵忠生没抓到金井栏,先撞上了挡在他和金井栏行军线上的另一股“乱民”,“生擒贼首”。

    这都没什么,关键是他未经上报便“磔之。”

    这便有些不好了,原本残部想投降算招安的,这会儿也不干了,调头就跑,投奔金井栏了。

    金井栏身为一个小吏,觉得现在有这么大势力,已经是赚了的,也像打了鸡血似的努力造起反来。四处散布着朝廷凶恶的信息,添油加醋,说赵忠不但抢粮,还会“吃人”。编出什么“油煎了心肝下酒”之类吓人的传闻,赵忠之名止得了小儿夜啼。

    四野之民,渐与朝廷离心。

    作者有话要说:【1】前面荣字和她姐弟的名字不协调,现在改正。感谢celistine 亲提醒。

    ☆、158·神仙与中二

    颜神佑看着这样的“战报”,简直无话可说。除了说赵忠真是猪队友之外,她也说不出旁的话来了。先是把自己的人抢了一回,接着是在需要安抚的时候把人家首领给剁碎了。

    你哪怕一刀砍了他的头呢?都没这拉仇恨的。

    现在好了,金井栏原本腿都抖了,该跑路了,赵忠一出手,金井栏从腿抖变成抖了起来。周围的“反贼”开始串连起来,结成了攻守同盟,死也不能落到赵忠手里呀!

    京里还有个尤老先生,上一次是他力推的赵忠,坑了赵忠一把大的,这一回,他要不落井下石才怪了呢。

    冀州是传统的重地,租赋的份额也高,今年看来是要全泡汤了。据说,当地豪杰也据坞堡自守,倒是在小范围内维持住了秩序,但是想让他们再缴税,那也是根本不能够的事情了。

    无言地放下邸报,颜神佑果断闭嘴了。

    丁号不在,卢慎便道:“冀州离本地颇远,乱也乱不到咱们这里,还是春耕要紧。冀州不过日子了,昂州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方章随即随和:“正是!”方章颇有自知之明,和一些非正常的人类混在一起久了,他整个人越发地踏实了起来。昂州之外的事情,他纵是看不惯也是管不了的。以他没有家世没有后台的出身,能混到现在的位置,他是相当珍惜的,更想多做点实事。可不想昂州因为多管闲事,最后连底子都保不住。

    颜肃之叹了一口气:“只作不知吧。”

    古工曹道:“不要上个贺表么?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上一做的。”

    颜神佑满头黑线,心说,喂,你说得太直白了!

    颜肃之道:“上个p的贺表!这快要把反贼逼成一伙的了!大乱就要来了,有何可贺?”贺表上了,就是智商欠费的黑历史了。颜肃之一甩袖子,当场决定,巡视的事情一天也不耽误,按行程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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