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逃难的么,房子田地是带不走的,这就先丢了根本。路上跑得急了,先扔粗笨家什,再扔老弱病残的奴婢(不扔他们也跟不上),遇到危险,可能老婆孩子都丢了。最后到了昂州,还真有那么两、三家,光秃秃只剩姓氏了……

    来了,住下了,什么都丢了,自然也没奴婢了,让这些人自己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就算他们愿意,他也不会做呀。好在昂州给些安家补贴,买奴婢呢,一时半会是买不到的。昂州正在搞垦荒大生产,是个人,都能圈点地,一备案,就有了田。税也不重,徭役也不多,谁吃饱了撑的卖身为奴呢?

    算起来,昂州是门阀之风最不严重的地方之一了。

    买不来,就只好搞雇佣。舆部的人正好混了进去,探听个消息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左右一串门儿,发现这些人路上吃了不少的苦头,哪怕心里有些不满,倒也挺珍惜这样的安定生活的。

    两个月后,合同还没到期,舆部的人便全身而退了。所谓坐吃山空,光靠安家补贴,还要保持世家的一些排场与生活标准,还没奴婢了,很快就发不起工人的工资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舆部的人回来的时候,就带来了这些日子的成果。颜神佑哑然。

    也许,经过这么一场动乱,哪怕朝廷允许各地发展自己的势力,世家的力量不是增强,而是削弱呢。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以后就省事了!让农民起义的暴风骤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颜神佑笑得很梦幻。

    丁琳看她笑得太瘆人了,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小娘子,想什么呢?”

    “啊啊啊,没有,什么都没有。你说,这些人,以后要怎么活呢?”

    丁琳道:“怕是得择这么几家,给他们个吃闲饭的职位,撑不着也饿不死吧。”

    颜神佑笑道:“谢天谢地,丁先生说话不如你流利,才少气死几个人。”

    丁琳听颜神佑埋汰她爹,十分不孝地跟着笑了:“小时候常听说阿爹是大儒,端正方严,到了昂州来,我也没想到,哈哈哈哈。”

    颜神佑诚恳地道:“其实我爹的嘴巴也不大好。”

    两个不孝女没心没肺地抱头大笑了起来。

    笑声停了,丁琳抚着笑疼了的腹肌,喘息着道:“我真想听我阿爹埋汰人呢。”

    颜神佑道:“还是得想一想,给他们什么职位好呢?我看这些人里,乍一给个实职,恐难胜任。差一些的,他们又要挑剔不是清流。只好要他们去抄书了。”

    丁琳道:“抄字太难听,叫他们编纂吧。”

    “也成,等会儿我就跟阿爹说去。”

    丁琳现在是做着颜神佑的文书,州府的会议,丁琳还是不参加的,开会还得颜神佑自己去。颜神佑道:“早晚你要能跟我一块儿去就好了,现在我只能带着阿琴她们几个。”

    这是一个奇怪的习俗,哪怕是在宫廷里,议事的场合,寻常不许妇人出入,但是侍婢们却可以畅行无阻地去当差。

    丁琳道:“总有那么一天的。”

    颜神佑笑道:“也对。”

    ————————————————————————————————

    颜神佑还是给本次会议带去了更多的情报。

    情报工作这一块,暂时还没有让丁琳去插手,丁琳还真就是做一个标准的文书的工作,还没有“知机密”。秘密事务上,颜神佑还是用的阿竹。

    厅事里,颜神佑到后不久,众属官也一齐到了。今天主要是讨论即将到来的秋收工作,以及布防问题。

    让颜神佑没想到的是,颜肃之才宣布会议开始,让众人“畅所欲言”的时候。先说话的不是主管民政的方章,而是近几个月有些沉默的卢慎。

    卢慎依旧是州府的长史,也该他第一个发言。卢慎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章来,捧给颜肃之:“这是却才收到的。是荆州士人程妙源投书与使君。”

    颜神佑脑子里飞快地划拉着这位程先生的信息,此君倒与丁号差不多的年纪,世居荆州,也是当地的门阀。说来荆州其实并没有大乱,虽然天旱,有不少流民过不下去了跑了过来讨生活。可是门阀跑路,还真就只此一份儿。

    颜肃之接了程妙源的作文,匆匆一看,皱眉不语,递给了颜神佑。

    颜神佑一看,心说,乖乖,真是到哪儿都有牛人啊!看完,又左看一眼卢慎,右看一眼丁号——这二位大概有知己了。

    程妙源一篇文章写得扬扬洒洒,先分析天下形势,认为肯定是“诸雄并起”,而且还要乱不少年。颜肃之得天时地利之便,占据昂州,又得人望,经营得很好。应该整军备战,挥师北上,为朝廷分忧,平定扬州。

    嗯,到这里,这篇文章还是做得四平八稳。

    下面他笔锋一转,写道“当奉天子以讨不臣,立不世之功”。

    颜神佑下巴都要摔碎了!

    默默地传给丁号。

    不多时,大家都看完了。

    卢慎是个什么人,大家都知道的。这货除了误娶了个媳妇儿之外,一直是颜肃之的铁粉。能让他这么郑重的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的文章,肯定不止是“奉天子以讨不臣”这么简单,恐怕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等把诸侯干光了,就轮到干翻天子了。

    颜肃之捂脸道:“怎么办啊?”

    颜神佑扶额:“但遵天子号令便是。”

    这话听起来跟“奉天子以讨不臣”好像没有太大的区别,实则有本质的不同。程妙源的建议,是扯虎皮做大旗。颜神佑的意思,是不想跟虞喆牵涉太深。

    丁号细一想:“不错。”

    古工曹挪挪尊臀,打算离丁号远一点。

    颜肃之道:“就这样罢……看他文辞斐然,可辟入府。丁先生?”

    丁号道:“我知道了。”扔给我了是吧?我接!

    下面才轮到颜神佑汇报。

    颜神佑带来的消息十分坑爹:“郁大将军,大败颖川王,颖川王亲自督阵,死于流矢。”

    “啪嗒”,颜肃之手里的茶杯落地,打湿了一整片的席子:“什么?这是怎么搞的?那个阮梅呢?”

    颜神佑绝望地看了颜肃之一眼:“就是他放郁大将军去搞死颖川王的。”闹了这么长时间,我才发现那是个跟您老一样的中二病啊,亲!

    作者有话要说:【1】咳咳,这个大家应该很熟悉了,这个出处是鲁迅先生的《呐喊自序》。

    ☆、178·河间王求婚

    每一个平头正脸的形象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中二。

    这个残酷的现实简直让人累感不爱。

    很难想像,正在对阵的时候,一方大将开始闹脾气,给另一方让路,让另一方一马平川过去把自己老大给掉掉了。

    你特么是在逗我?!

    事实上,阮梅真就这么干了。

    颜神佑接到消息的时候也是不相信的,这种坑老板的事情,不是没有人做过。比如某个没有吃上肉的司机,直接把老板的车给开到虎狼堆里了。可阮梅是颖川王的大将,帮颖川王跟虞喆对着干的人,想来虞喆是不会给他机会去投降的,那他这是图的什么?

    人家阮梅就是图一个痛快来的。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阮梅是五王造反的一大助力,可以说,如果没有他,五王估计撑不到培养出顶用的将军,就被郁陶给全干掉了。济阳王手下也不可能锻炼出能追着官军一路猛揍,最后生擒了郁陶手下大将的猛人。

    可以说,阮梅对于五王的造反大功,实在是功不可没。

    但是他也有缺点,就是脾气不太好。这个脾气说得有些笼统,因为他古怪的不止是脾气,还有脑回路。如果让颜神佑来概念,两个字就足够了——中二。

    中二的威力是巨大的,具体请参照颜肃之。

    就这么个有一技之长(砍人)的中二病,成了五王的顶梁柱。说实话,颜神佑是十分不看好的。你看另一个中二病——唐仪,守在宫里,什么情报都能拿出来跟他病友分享。中二病,真的不靠谱啊!

    可惜了,颖川王正在用人之际,且时人多以“名士多怪癖”,对于各种中二病的容忍度达到了历史新高。是以颖川王并不在意阮梅的脾气,只要他能打仗就行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么。

    阮梅呢,难道找到这么一个好老板,干架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拍翻金井栏,他居功至伟。跟朝廷对着干,他又是冲锋在前。颖川王原本这个五王之盟主做得还有那么一点不太稳的——大家都是藩王,凭什么就听你一个人的呢?自打阮梅出头了,其他四个兄弟都服气了。颖川王大为得意。

    直到五王合议,决定分兵,要把天下都搅乱了,好来个混水摸鱼——原本像荆州这样的地方,虽然有些义军,却也不算太乱的。

    这一分,给了其余四王锻炼的机会。虽然东海王比较惨,遇上了一个同样得到机会、大器晚成的方会,被揍得惨兮兮。如今被堵在了青州一座孤城里,仿佛学校的时候被不良学生堵在小巷子里的弱鸡青年,正扑簌簌地发抖。可同样分兵出去的济阳王却是抖了起来!

    同样是抖,济阳王这是抖威风!

    济阳王手下大将陆弧同学,在离开阮梅的光环之后,好像做梦被九天玄女给点化了一样,真是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他领着兵跟郁陶分出去的将军你来我往,打了一套王八大拳,整整打了一个来月,最后把人活捉了。

    济阳王又抖了起来。

    五王虽是同盟,内里却少不了一点勾心斗角。以先帝那种培养方式,亲儿子都能养歪的,何况本来预备当接班人养的弟弟?他们家就养不出无私奉献的好孩子来。五王的共同目标是干掉虞喆,剩下的,龙椅只有一张,再宽敞,也只能放下一朵菊花。

    从这个时候开始,大家就已经在较着劲了。

    济阳王不但锻炼出了一员大将,还因生擒官军,然后扩大了地盘!有地盘就意味着上面有人有粮,就意味着综合实力。以后大家内讧的时候,济阳王就会占优势。

    颖川王坐不住了。

    是人都会有点好胜之心,对于男人来说,功业是他们的死穴。何况这还关系到以后的君臣名份?

    于是颖川王给阮梅下了死命令:你要不能生擒郁陶,就给老子提头来见。老子要用郁陶做个榜样,他得全须全尾活着送到我面前。

    阮梅不干了!

    打仗的都知道,不,不用千军万马对着干,就算是街头流氓斗殴都知道,一板砖拍死了容易,生擒了难。颖川王为了跟兄弟赌气,非要逼着阮梅活捉郁陶,还不许伤郁陶性命。给自己留这么个有来头的仇人,阮梅只是中二,不是傻!

    怎么打仗是他的事儿,要你这个外行来指挥!滚球!走你!

    然后阮梅就炒了老板,带着手下五万人马,他麻溜地跑路了!

    爷不伺候了!

    最可气的是,这货临跑路前还给颖川王发了一封信:你要啥我给你啥,不是要活郁陶到帐下吗?活郁陶来了,你接住了!有本事自己抓啊!我够体贴吧?主雇一场,这算是我拿走你五万兵马的劳务费了。

    【本来就是打仗,给你打赢了就是了,你还挑肥拣瘦的!老子没了你,照样逍遥自在。你没了老子,去死吧!】

    然后颖川王就真的死了。

    阮梅跑了,颖川王傻眼了,这特么画风不对啊!老子发你薪水是你老板,让你干活怎么了?!你跑个p啊?你自己跑就算了,还卷了老子的兵跑了,你想死吗?

    不管颖川王怎么生气,阮梅他是追不回来了。因为阮梅一路带人跑到青州,去救东海王了。颖川王就被闪了出来了。

    郁陶是个善于捕捉战机的人,一见阮梅奔青州,虽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去了(中二的脑洞正常人不懂),想来不会是颖川王兄友弟恭去解围的(郁陶对虞家人还是很了解的)。但是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则,郁大将军还是十分痛快地对颖川王的大营发起了冲击。

    颖川王手下最出色的大将就是阮梅了,最精锐的部队都在阮梅那里了,阮梅跟郁陶硬扛,目前也没能灭了人家,就更不要说剩下的这些歪瓜劣枣了。

    终于,别人养虎为患,颖川王用中二病最后坑了自己。

    郁陶不是颖川王,他是个很务实的人,没有什么生擒之类的说法,虞喆也没发这种脑残的命令。五个!一个一个捉,捉得过来么?全杀了得了。这是虞喆的观点。

    郁陶倒是想亲手砍了颖川王的脑袋,坑爹的是他老人家冲锋在前,眼瞅要到跟前儿了,冷不防不知道哪里跑出来一支冷箭。射得还挺有准头,箭头从左面太阳穴进,右面太阳穴出,尾羽还露在左边儿呢。贯通了。

    郁陶那叫一个憋屈,大吼一声:“tm谁干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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