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教堂的废墟之下。
    狐狸关掉屏幕,手指捏紧酒杯,他深深呼吸着。
    她没有去看,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她,可狐狸似乎为此感到无比愉悦,抑制不住的兴奋在血液中燃烧,仿佛燎原的野火,将他的理智燃至沸腾——他找到合适的理由让她合理的存在他身边。
    她很乖,又很听话…不是吗?
    于他而言,失控本身即是一种罪,可若有适当的把控,他能否把握不丧失理智?诚然少年有足够的自信能掌控局势,但世间总有万一,谁也料想不到这个“万一”会在何时粉墨登场。
    那么让她活着,把她留下,会发生什么?
    正如一个不知晓走向的游戏,一个尚未写完的故事,狐狸不犹自住地开始期待下一个篇章。
    想想看,把一枚会让人失控的定时炸弹留在身边,何尝不是在玩一场无与伦比且扣人心弦的俄罗斯转盘赌,以性命作押注,演一出至死方休的戏幕,不正是他喜欢的吗?
    这场生死博弈的游戏,如此迷人又危险…狐狸自然乐意奉陪。
    修长的指骨捏住酒杯,优雅地轻晃两下,狐狸将酒杯举向空中。明亮的灯光下,杯中秾艷美丽的液体犹如最纯粹干净的红宝石,与芙蕾玫瑰色的双目如出一辙。
    少年略显痴迷地望着杯中流淌的红色液体,如同信徒望向盛满鲜血的圣器,雪白的发梢渡上金光,他唇畔上扬,露出令人神魂颠倒的笑容。
    狐狸眼神冷静,语气却压抑不住内心的疯狂。
    “敬我的…失控。”
    妮卡拉着十九走往地下更深处,在那儿有一个私人刑场,有时也适合为一些隐秘的事增添情趣。
    渡鸦看向眼地上昏迷不醒的蓝宝石蜘蛛:“怎么处理?”
    狐狸沉思了一下:“Key怎么说?”
    渡鸦从怀中掏出一支烟,一旁的金发少年立马替他点燃,幽蓝色的火光将他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俊朗面容照得若隐若现,他有着如雕塑般锋利的侧脸线条,眉骨高耸,鼻梁挺直,嘴唇极薄,像两片刀子,渡鸦深深吸上一口,吐出一层烟圈,雾气腾空而上。
    在渡鸦眼前缭绕,转瞬又消失不见,他的目光明灭:“他说交给你。”
    “我很忙的啊。”狐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些烦躁地搁下酒杯:“查到是谁下单了吗?”
    一旁沉默寡言的金发少年首次开口,他的嗓音异常嘶哑,像是冬日呼啸的冷风:“有中间人。”
    “谁?”
    “阿尔忒弥斯。”
    “狩猎女神么,也算是一个老牌中间人了。”狐狸斟酌着:“能请得动她,资本应该不差。”
    渡鸦抖着烟灰,目光凌厉:“听说她暗地里在给【白】做事,可惜【白】不接杀人生意,就当散单扔了出来,被十九拿到手。”
    “【白】。”清冽冷峻的声音重复着,狐狸唇角绽开微笑:“一群自诩‘公正平等’的伪善者,自认为出淤泥而不染?殊不知身处罪恶的漩涡,谁能不惹尘埃。”
    “这话由你来说,可不恰当。”渡鸦薄唇叼着半只烟,最后吸上一口,他掐灭烟蒂,似笑非笑:“世人总是怀揣着天真愚昧的希望,渴望能在黑暗里窥见微光,多少人以为你就是那个不染纤尘的好人?今天不就有一个——”
    他是在说芙蕾,那个被大雨淋的湿透,浑身颤抖,睁着一双干净无瑕的眼睛,懵懵懂懂闯进黑暗世界的小兔子,那样一幅至空至白的纯净模样,却出乎意料的有着一心赴死的绝望灵魂。
    但愿她不会知道,于狐狸而言,死在他手上却是最大的仁慈,或者可以称得上“恩赐”。
    渡鸦神情惋惜地看向一旁独自饮酒的白发狐狸,这个让无数人闻风丧胆,又忍不住顶礼膜拜的少年。
    他凛冽狠戾,狡诈诡谲的行事作风,很难让人相信,他甚至未足成年期。
    渡鸦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他之时,彼时狐狸被关押在一辆由几层铁栏和大锁牢牢密封的车上,他用一根生锈的铁丝将两个实验室的司机活活勒死,几颗圆润充血的眼球被他摘了下来放在手心把玩。
    直到车门被激光焊枪划开,浓烈到让人作呕的血腥气铺天盖地的传来,两具尸体相继倒在众人面前,透过血雾,精致秀气的男孩坐在血泊中,笑容天真又邪气。
    渡鸦时至今日依然记得那两具浑身遍布可怖划痕的尸体,他根据伤痕出血程度判断,那大概是在死前所留下,类属于折磨的痕迹。
    尸体青紫泛红的脸上只剩两个血窟窿,缓缓淌着血泪,他们张着嘴,舌头约摸被扯出了一半,长长的垂吊在脸上,如同怪诞故事里的吊死鬼,发出无声的悲鸣。
    对此毫无畏惧的狐狸,当着渡鸦与其它人的面将手心沾血眼球一颗颗捏碎,其中一颗,被他放在唇边舔了一口,仿佛在舔食着草莓果酱一般,随之又嘀咕了几句类似“没劲”“难吃”“好无聊”的话…
    狐狸才扔下被捏得稀稀烂烂的眼珠,迎着光亮抬头,眯眼眨几下,看向众人,将手中的铁丝握紧。
    他宛如天使般充满稚气的美丽脸庞上,露出一抹近乎无邪的笑容,沾血的唇畔却让人不寒而栗:“你们也是来陪我玩的——?”
    大概很少人会从一个孩子身上感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原始恐惧,但如果见过那时的狐狸,没有人能够冷静。
    那时的狐狸七岁不到。
    距今大概已经快十年了,当时正处于衔尾蛇分裂初始,狐狸是第一位加入它的新成员,亦是年纪最小的一位,其阴诡疯狂,不留余地的手段,让在自由城摸爬滚打的成年人都难以企及。
    在幼年时期他便展现出惊人的美貌和过人的天赋,他与那位蓝宝石蜘蛛出自同一所研究所,身上混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基因,不同的是,蜘蛛是由客人指定的基因方案,而狐狸,则是猎奇实验的成果。
    狐狸是在秘密实验室驶往无人销毁区的车上被“衔尾蛇”所截下,当时那辆车横插在路中间,渡鸦等人打开车门才发现司机已死,罪魁祸首却毫无所觉地玩弄着死者的眼球,如果没有渡鸦等人的意外闯入,狐狸或许会把他们的尸体吃光也说不定。
    不过话说回来,一般情况下会被送去销毁的高危混血种,要么拥有不可逆的基因缺陷,要么就危险到无法掌控。
    狐狸显然是后者,但那时没有人能够知道,一个尚且年幼的漂亮孩子,是做了什么才会被定义为不可掌控的危险性?
    在有那样一副好样貌的前提下,也一定要将他销毁的程度?
    老实讲,帝国境内,包括自由城的生物研究所对于美丽的事物容忍度都是极高,为上流社会服务的美貌永远是稀缺资源。
    即便存在一定基因缺陷,喂一些丧失神智的药,随便打发去某个地下调教所,仅凭外表,哪怕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性爱玩偶也会有人乐意买单。
    既然有方案,为什么不对狐狸使用?
    宁可浪费,也要毁灭。
    那该是有着怎样一个恶劣的灵魂啊。
    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欲加之'善'又何尝不是?
    人们只乐意相信眼前所见,好言相劝反而是多嘴多舌,正如纯洁的铃兰,绯红的罂粟,迷幻的曼陀罗,这些绚丽美丽到极点的恶之花,任谁在第一眼见时,都会被那朦胧的美感模糊神智,很难以恶的方向去揣测他的内心,辨识不清那颗由冰冷鲜血浇灌成长的心,充斥着多少扭曲的恶意。
    等到知晓之际,也早已被恶魔抽空灵魂,为时已晚。
    “不是她自己闯进来的吗?况且,我从未说过我是好人。”
    狐狸不以为然地靠在窗台上,向金发少年点着下巴,修长的指骨捏着酒杯往前一递:“酒。”
    渡鸦冷笑一声:“你还真会使唤人啊。”
    “人是最好用的工具。”
    狐狸弯唇,像是丝毫不觉得这句话有何不妥:“有用为何不用?”
    金发少年脸色不变,他如落日溶金的双目麻木地垂下,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评价。
    “戈兰。”渡鸦开口:“去。”
    随着渡鸦一声令下,戈兰才起身端起红酒,给狐狸斟满,少年始终低着头,金子般闪耀的发丝在这个沉寂的夜色里,在一片昏沉的阴暗之地,胜过阳光。
    “戈兰?”狐狸重复一声,打量着金发少年,似乎觉得拥有名字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
    狐狸摇晃着杯中的血色液体,用颇为欣赏的语气随意道:“你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听起来不错。”
    渡鸦隐匿于兜帽下的双目一沉,没什么好气:“得到你的赞美可不是什么好事。”
    短暂的闲聊结束后,狐狸有些不耐烦地打着哈欠:“二十一和鹤呢?”
    “二十一被Key派去天鹅港看守货物,至于鹤。”渡鸦估算着时间:“他快回来了。”
    “派二十一去?”狐狸颇为无奈地叹气:“他可不会像我一样心慈手软,有人要遭殃了。”
    渡鸦倏地发笑,心想难道让你去?岂不是下场更惨:“没有人会相信你对自己的评价是心慈手软。这次【白】的人可能会插手,以防万一。”
    狐狸笑容懒散:“【白】即便有野心,那也得有胃口吃的下。”
    “妮卡传来情报,这次行动夜枭可能和【白】合作。”渡鸦大胆猜测:“也可能是扔个烟雾弹,试探我们的意思,毕竟很多人以为【白】和衔尾蛇只是表面僵持。”
    “夜枭那老家伙作为哈斯塔城老牌地头蛇只手握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港口。他能忍到现在才出手,已经让我很惊讶了。”
    狐狸笑着,慢条斯理地说:“惹不起东边那群凶狠的东西,选择我们…但愿他不会后悔。”
    “衔尾蛇”在建立起自由城的基本秩序后,因为理念冲突,经历过一次人员大洗牌,分离而去的人在自由城南湾区成立了新的组织【白】。
    【白】相较于“衔尾蛇”要干净的多,在最初自由城的规划当中,衔尾蛇提出了“自由”的理念,而白则提出“平等”的诉求,自由与平等想要共存一体,或许并非难事,可让在黑暗中降生的,从未体会过两者共存的人来维持平衡的秩序,便显得有些强人所难。
    更何况,当初“衔尾蛇”成员选中太阳公国为基点,便是看中哈斯塔城东临诺顿帝国,北接西泊尔海,环湖靠海,座拥天鹅港、南岸湾、落日湖叁个特大港口,海外极其贸易发达,诺顿帝国绝大部分进出口货物都经由此流转帝国各城,让这个不重工农的边陲之国,民殷国富。
    “衔尾蛇”若控制了自由城,自然等同于扼住了诺顿帝国一条自由贸易的经济命脉。
    在这样一片引人垂涎的肥沃土地上,各类地下组织如雨后春笋般闻风而起,暗地里滋生了不少云谲波诡的血腥争斗,在朝不夕保、尔虞我诈、刀光血影的名利场厮杀出来的亡命徒们,如何甘愿将一块上好蛋糕拱手相让?眼睁睁看着“衔尾蛇”这个外来者将它蚕食殆尽。
    没有人会甘心,所有人都在虎视眈眈,而其中最大的一条地头蛇,便是在哈斯塔城沉浮数载,几起几落的“夜枭”。
    内忧不除,外患难解,“衔尾蛇”分崩离析是迟早的事。
    更可笑的是,那时所提出的所谓自由与平等,如今看来,也只剩下极端自由与部分平等,这部分平等便由位于南湾区的【白】所创造——那是整个从骨子里腐烂肮脏的自由城唯一的净土。
    北方的天鹅港与南岸的南湾港,是自由城两座最大的港口,分别由“衔尾蛇”和“白”所掌控,至于处以自由城以东的落日湖,那是隶属于一群高危食人鱼混血种的领地,他们的凶残暴戾让人望而却步,没有人敢轻易靠近——打那一块地的主意。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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