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依旧不能容许她试图将什么隐藏起来。
    芙蕾睁大眼睛看着他,圆润干净的瞳仁很有某种难言的说服力,让人情不自禁的去相信她说的话。
    狐狸审视着她,努力地捕捉着这双清澈见底的眼里细枝末微的情绪,寻找她深深埋藏着——那看不清的过去。
    他摇晃酒杯,如同谈论天气般随意地问着:“真的只是好奇?”
    芙蕾不敢与他对视,他的目光简直像一面镜子,将她照得无处遁形,她咬唇点头。
    狐狸笑了,捏紧酒杯。
    他得承认他的宝贝很有以谎言骗人的天赋。
    如果在她面前的不是狐狸,恐怕谁都会相信,那只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在对不为人知的事物表达好奇。
    可他是狐狸,他如此擅于说谎,一个眼神便能骗过他人。
    狐狸面露微笑,语带残忍:“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让你觉得可以对我撒谎?”
    芙蕾脸色一白,她的侥幸并没有得到神明眷顾,她完全被看穿了。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拽进怀里,冰凉的吐息如蛇信舔舐她的耳畔:“我的宝贝,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却让她感到害怕,她害怕那温柔只是虚幻的假象,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等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才消失不见。
    可是他又那么温柔地展开双臂,拥她入怀,每一寸肌肤都温热发烫,他的呼吸几乎能灼烧她。
    很多人认为狐狸是个天生的怪物,他冷血无情,冰冷残忍,毫无同理心,不知良善为何物。是…这些连他自己都坦率承认,可如果他认真起来,愿意以温柔的手段去对待一个人,哪怕是神,也会上钩的。
    可是…他也能轻而易举敲碎她的希望。
    他要她生,他要她死,她的生杀予夺,就在他的一句话之间:“或许忘了告诉你,在那天晚上…我就在你身上闻到了夜枭那群人的气味。”
    狐狸漫不经心地说,他扬唇笑开,徐徐的笑容,像掀开一幅古老而美丽的画卷。
    芙蕾在发抖,她依然蜷缩在他的怀里,那温暖的怀抱变得如同冰窖,她瞬息间跌落深渊。
    她张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只有胃部在一阵抽搐,想要呕吐的冲动将她填满,她拼尽全力握着他冰凉的手,字字划下:“不…我不是在骗你。”
    芙蕾在他心口划写,漆黑的睫毛如蝶翼颤抖,她的心在流泪,痛苦爬进血液,在四肢百骸流窜:“我…是从他们…黑色鸢尾的手上逃出来的…”
    说出来的一瞬,她感到头晕目眩。
    仿佛终于从那场永不落幕的雨夜里跑了出来,从那永远望不见尽头的噩梦逃脱,她放下一块沉沉压着她的石头。
    她的灵魂在艰难喘息,她在苦苦挣扎:“是我的…父亲,将我卖给他,他们把我关起来…很黑,没有光,我什么都看不见…很可怕…还有血…”
    她吐出回忆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拿着尖锐的匕首在她心底上划来划去,千疮百孔的灵魂淌下滴滴血泪,铺天盖地的绝望从眼底汩汩流出。
    可他非要她说,非要她将她的痛苦赤裸裸地摆在他的眼前,供他欣赏,他怎么能这么残忍?
    “啪嗒”一声,玻璃酒杯被他捏碎。
    鲜红的酒顺着他的手指蜿蜒而下,如同流淌的鲜血,狐狸低眉,漂亮妖异的少年异常安静,他靠在沙发上,像是一幅绮丽又迷离惝恍的油画。
    他幽潭般的双眼静如死水,像是风雨欲催,或是磅礴大雨到来前的宁静。
    尽管他没有开口,但芙蕾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燃烧着阴沉沉的怒气。
    “为什么不告诉我?”狐狸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连声音都柔情似水,修长的指尖停在她纤细易折的脖子上。
    他看她的目光藏着万丈风雪,冷的刺骨:“非要我问你?”
    手指的力道渐渐收紧,人声鼎沸的宴会厅——那些喧嚣嘈杂的声音与幢幢人影慢慢远去。
    无论是记忆还是感官都在沉寂,她被困在以他为名的死水中,仿佛溺亡之人…
    她的灵魂和思绪被割裂成两半,一半被狐狸提在手心,一半如浮尘悬在空中,如同置身事外的人审视着她苟延残息的灵魂。
    “知道吗?上一个撒谎骗我的人,我把他碎尸万段。”耳边有人在窃窃私语,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想去地狱看看吗?我的宝贝。”
    连带着狐狸的面容都变得朦胧又模糊,像隔着一场永不停歇的雨遥遥望他。
    她微弱的呼吸与他强烈的心跳在交缠相鸣,那一刻她恍然觉得,他们被命运编织在同一条线上。
    可脖颈的疼痛令她如梦初醒,狐狸在慢声问她:“为什么骗我?”
    骗他…不,她从来没有。
    “不,不是。”
    “不是?”狐狸淡淡笑着,他歪着头,脸上露出万般疑惑的表情:“难道你没有在撒谎,没有试图隐瞒我吗?”
    狐狸似乎感受不到半点温度,就像是站在无垠雪原深处,入目一色,除了呼呼风声,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能一边用力地抱紧她,一边用手掐在她脆弱的脖子上。
    愤怒使他丧失理智,他寒冷的目光使她牙齿打颤,她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企图用无边的黑暗蒙蔽双眼。
    可他不肯,不许她一点点的逃避。
    他滴着血指骨桎梏着芙蕾的下巴,他逼迫她看向他。
    少年的眼底烙着一层灰蒙蒙的阴翳,那星河般灿烂的眼睛在此刻像极了连绵不绝的阴雨天,他的声音又轻又缓,每一个字都压迫着她岌岌可危的神经:“说清楚。”
    “我只是害怕,我怕——你被他们…报复。”她在近乎窒息的痛苦里断断续续写着:“那些人…很坏…我害怕…他们对付你——”
    狐狸倏忽间松手,他利落地起身,芙蕾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摆,可他将她冷漠地甩开。
    她曾亲眼目睹希望湮灭的瞬间,如同此刻可悲的绝望将她吞没。
    冰凉刺骨的寒意侵袭她每一寸肌肤,蓬勃的生命力在迅速流失,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一点点衰败枯萎。
    会不会——那个紧紧抱着她,那个在她耳畔温柔呢喃的人只是她以悲怆编织的幻觉,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其实她根本就没有从那个雨夜里逃脱?她始终沉陷在那场永无休止的噩梦里。
    或者她只是由一个绝望跳入更大的绝望中,他冷眼旁观,任她在漩涡里挣扎,越陷越深。
    “你是个例外,但下不为例。”
    狐狸起身站在窗台边,冷风吹散他疯狂。
    对他撒谎却依然活着的人,她是唯一一个。
    芙蕾倒在椅子上用力呼吸,等她回过神,麻木不仁的心脏依旧在跳动。
    芙蕾用余光看他,看他雪白的睫毛轻阖着,他茫然地望着灯火下的人群,神情忧郁而失落。
    为什么?他明明才是作恶的人,却能摆出如此无辜受伤的表情,仿佛是她伤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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