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英王妃心里一阵苦涩,这全是父亲母亲的功劳,这几个月他们找了不少人旁敲侧击,示意英王府该要立世子,又说了不少立嫡立长的旧制。这袭爵自然要先立嫡,若无嫡出再考虑立长,乔景铉是嫡子,又这般年轻有为,自然该立他做世子。

    这下总算好了,世子身份得立,十六岁生辰的时候又得了皇上这般赏赐,真是双喜临门,英王妃望着乔景铉领旨谢恩,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今晚还有一件算不得喜事的喜事,这么说来也是三喜临门了。

    ☆、第六十四章 春宵

    劲松院的走廊下边垂着几盏气死风灯,被晚春的微风吹着,不住的旋转着身子,几团暖黄的灯光投在廊下站着的人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她的神色。

    香笔攀着廊柱站在那里,心里十分难受,今日便是乔景铉十六岁生辰了,他的人生将发生重大的变化,他……就要有屋里人了。香笔紧紧的攥着手中的一块帕子,眼泪珠子都快要滴下来。

    这些年全心全意的伺候着乔景铉,她的眼中只有他,在四个贴身丫鬟里她是生得最好的,乔景铉给她的笑脸也最多,她原以为自己肯定会被指做乔景铉的屋里人,可是没想到宝云却忽然从天而降般,把她想了多年的那个位置夺了去。

    手中素丝的帕子不住的随风舞动,香笔低头看了看帕子上那一对鸳鸯鸟,只只觉喉头哽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今年开春她便跟着府里头的绣娘学着绣花,一心想在乔景铉十六岁生辰的时候送他一件大礼,花了好几个月功夫才绣出了这块帕子。

    虽然说上边的鸳鸯绣得并不很像,瞧着像两只鸭子,可毕竟这是她辛辛苦苦绣出来的,总想着两人相拥而眠的时候送给乔景铉,红绡帐内一起携手看这对鸳鸯,那是多么别致的风情?香笔的嘴角扯了扯,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在胡思乱想,这帕子是用不到了。

    “香笔,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小径那头婷婷袅袅的走来了一个女子,高高的挽着发髻,插着一支金色镶绿玉的簪子,垂下几条金丝流苏,尾端点缀着几粒东珠,虽然不大,但也算得上是一件不错的首饰。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湖中雪花绸的衣裳,领口袖口都有精致的刺绣,群袂处是蜿蜒的缠枝丁香花,随着她的脚步,不住的在摇曳。

    “宝云。”香笔心头一惊,手中的素丝帕子没有握紧,飘落在了地上,雪白的颜色被廊下的灯一照,变成了一种泛黄的旧色。

    “你掉了什么?”宝云一步跨了过来,弯腰就要去捡那帕子,香笔已经敏捷的将帕子拾了起来,揉成了一团握在手心:“是我的帕子掉了,不劳你替我捡了。”

    “刚刚我仿佛还见着那帕子上有绣花?”宝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低头朝香笔手中瞥了一眼:“没想到你一个做丫鬟的,还有这般心思,在帕子上绣花。不对,这帕子可是素丝的,你竟然用得起素丝的帕子?”她瞪大了眼睛,脸上浮出了笑容:“你是想把这个送给世子爷罢?难怪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你……胡说!”听到宝云道破了自己的心事,香笔只觉得脸上*辣的烧得厉害,低着头强辩道:“我现在还不想睡,站在这里看看月亮。”

    “看月亮?”宝云抬头望了望天空,一弯残月钩在天边,淡淡的清辉洒在这春意盎然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柔和,她吃吃笑了起来:“香笔,你再看也没有用,那月亮对你来说今晚是残的,而对于我,却是满月。”捻了捻自己的衣裳,宝云朝香笔走近了一步,笑得越发开心,脸上似乎有一朵盛开的花:“你瞧,这是王妃赏赐给我的,这首饰、这衣裳,与你们的衣裳可大大的不同……”

    香笔惊慌的退了一步,将身子缩在了廊柱后边,她投在地上的身影与廊柱几乎合成了一处,黑黝黝的分不出彼此。宝云斜眼看了看香笔惊慌失措的模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香笔,你不要自不量力,从今晚起,我便是世子爷的屋里人,你以后见了我,可得喊我叫宝云姑娘,千万记得要添上姑娘两个字,可不能僭越了。”

    拉了拉衣裳,宝云笑着推开了内室的门,一步跨了进去,香笔绝望的看着她的背影,眼泪珠子终于一滴一滴的滚了下来。她垂头丧气的坐在走廊上边,一双眼睛失神的望着庭中绿树,心似乎碎成了一片片的琉璃,只听到叮叮咚咚的响声,酸酸涩涩的在耳边回旋。

    “香笔,你坐在这里做什么?”乔景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将香笔惊得跳了起来,眼前站着一个英俊无比的人,脸上泛着红色,眼睛似乎也有些迷茫。

    世子爷今日高兴,喝醉了。

    香笔很想跨上前去一把扶住他,可想到现在乔景铉该由宝云来照顾,心里边有如针扎,她抬起脸来望着乔景铉,眼中有盈盈泪光:“奴婢、奴婢在看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些去歇息,明日一早起来你们还得来服侍我更衣。”乔景铉摆了摆手,嘴里呵出阵阵的酒气,似乎带着些甜香,钻进了香笔的鼻子,仿如一阵暖流袭过她的心间。

    世子爷还是关心我的,香笔有点欣喜若狂,刚刚的酸涩与委屈立刻不翼而飞,她朝乔景铉行了一礼:“是,世子爷,奴婢这就去歇息。”

    瞧着乔景铉推门走进了内室,香笔微微笑了起来,本来想挪动双腿回自己屋子,可却还是心有不甘,一双腿慢慢的挪向了乔景铉的内室那边,将身子藏在廊柱后边,紧紧的望着那扇被关上的房门,恨不得能透过那扇门看清里边的一切。

    乔景铉推开自己屋子的门,穿过丫鬟上夜的小隔间,走到内室门口,却发现门边透过一丝暖黄的灯光。

    他的心里有几分惊奇,素日没有人会不经他允许就进入内室,难道是丫鬟们这个时候还在打扫?乔景铉心中不免带了几分愠怒,这个时候了还在打扫,白天都做什么去了,等他想休息的时候屋子里还有旁的人!乔景铉一抬脚就把门给踢开,怒气冲冲的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温馨,暖炉里燃着鹅梨香,甜甜的气味熏得他有片刻的恍惚,屋子有两角燃着暖黄的明当瓦灯,把整个房间照得朦胧。

    灯下,美人如玉。

    乔景铉定睛看了下,那个美人很是眼熟:“你是谁?”

    美人粉面含羞的站了起来,拉了拉垂到肩膀的薄纱,婉转低语:“奴婢是宝云啊,世子爷,夫人指了我做世子爷的屋里人,从今日起,我便是世子的人了。”

    屋里人?乔景铉有些发懵,他哪里需要什么屋里人?不说他对明媚做出了承诺,即便是没有柳明媚,他也没想到要添个什么屋里人!乔景铉嘲讽的一笑,自己的母亲可真是细心周到,都要管到儿子的床笫之事了!

    虽说富贵人家给十六岁的儿子安排屋里人是大陈皇朝的规矩,可母亲难道不知道自己不喜丫鬟贴身服侍?丫鬟们最多给他送洗脸水早上伺候更衣罢了,其余的事情都是小厮们来做,他根本没有半分想要个屋里人的意思,可母亲倒好,在他十六岁生辰的时候硬给塞了个宝云进来!

    “世子爷,夜深露重,早点歇息了吧。”宝云低着头,含羞带怯的用手轻轻搓揉着衣角,声音娇软,又带点羞涩。

    乔景铉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宝云,低头使她脖子的曲线显得更优美,洁白的皮肤在灯光映衬下更是诱人,屋子里似有似无的甜香配合着这场景,也增添了几分暧昧。

    “倒没看出来,你打扮下也还有几分颜色——你告诉爷,什么时候对爷上心了?”乔景铉用手指勾起宝云的下巴,戏谑的看着她脉脉含情的双眼。

    宝云的头不能再低下去,眼睛看着乔景铉有一丝丝迷醉:“世子爷天纵英才,奴婢很早以前就……”话没有说完,脸上已经浮现出一团桃红,染得少女的两腮娇艳欲滴。

    “那小爷也明白的告诉你,如果你还想好好的活下去,那就趁早把这份心思给掐断了,若是想和王妃一起在小爷面前弄什么花招,小爷定叫你生不如死!”乔景铉把手放在宝云的脖子上,微微用力,宝云便只觉呼吸困难,喉头锁紧,她张皇的望着乔景铉,有些不敢相信素日里瞧着还算和气的世子爷会这么对她。

    “小爷不需要什么屋里人,你只需明白这个道理。”见着宝云的脸已经开始转成了淡淡的白色,乔景铉将手松开,毕竟宝云是母亲指过来的,总也得给三分面子,不能出手太重伤了她。

    一种清新的气流从宝云喉间经过,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活了过来,捂着喉咙那处用力咳嗽了两声,望着傲然站在那里的乔景铉,一种委屈难过的感觉油然而生:“世子爷,你可是不满意宝云?可即便不是宝云来做屋里人,也会有旁的人来,世子爷不会没有屋里人的。若是高门大户家里的少爷十六岁上还没指个屋里人的,定然会被人笑话,王妃绝不会让这事成为别人的笑柄。”宝云踏上前一步,楚楚可怜的望着乔景铉,顺道将薄纱衣裳往下边捋了捋,露出一抹洁白的肌肤:“世子爷,你便收留了宝云罢。”

    乔景铉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瞧着宝云媚眼如丝的望着他,实在有几分暴躁加烦恼,他伸出手来指着内室的门说:“你不用说多话,现在就给小爷滚出去!以后我这里就由香笔上夜,每天你就管着劲松院里粗使的活计!”

    听到这话,宝云惊恐万分的跪了下来:“世子爷,你是要赶奴婢走么?王妃交代今晚务必要和世子爷……同房,若是不能……王妃定不会饶了宝云的,世子爷,你就不可怜可怜奴婢,忍心看着奴婢被王妃责罚吗?”

    冷笑一声,乔景铉用脚把宝云踢到一旁:“王妃会责罚你,小爷就不会?你若是再存了这个主意,乱葬岗便是你最好的去处!”

    乔景铉这话说得果断狠毒,宝云大着胆儿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眼中分明有寒冰一般的厉色,那视线似乎化作两把飞刀,能直直的扎进她的心窝子。宝云吓得全身哆嗦了下,一份缠绵的心思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拉紧薄纱裹住自己,连滚带爬的从内室退了出去。

    宝云惊吓的逃出内室,不远处的黑暗里,露出了香笔半张脸,看得出来她很是高兴,又有点迷惑:“世子爷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十六岁了,正是少年气盛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近女色呢?莫非他有喜欢的人了?”紧张的搓了搓衣角:“也没听说他和哪位小姐有纠葛呢,难道……他喜欢的是……”香笔轻轻的话语慢慢消散在夜色里,那浓浓的黑暗藏住了她脸上的红晕。

    内室燃的鹅梨香很有安神的作用,乔景铉把宝云赶了出去往床上一躺,便一直睡到了天明,中间都没有醒来过,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子外面已经是透亮,明晃晃的日头已经映进了室内,明晃晃的一个晴天。

    乔景铉在香笔的服侍下洗漱以后,宝云已经从厨房回来了,手里提这一个食盒。

    蹑手蹑脚的走进内室,宝云轻轻的把早膳摆上,战战兢兢的站到一边,低着头,不敢看乔景铉的脸。

    乔景铉也不理睬她,由香笔伺候着用过早饭,站起身来去取挂在墙上的宝剑,回头冷冷的瞥了宝云一眼:“小爷容许你住在劲松院,可你自己需识趣些,莫要再想些不可能的事情,若是再胡思乱想,别怪小爷不客气。”

    “是。”宝云低头站在那里,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

    “炫儿,怎么就起床了?”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英王妃一步跨了进来,看着儿子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顿时一愣。

    指了个屋里人,少年人初识*滋味,不是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来吗?怎么现儿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她转脸看了看宝云,发现她倒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似乎累得不轻。

    看着宝云垂手站在那里,一副可怜的小模样儿,英王妃不禁有点感叹果然男人都是不体贴的,尽管是个奴婢,但毕竟初经人事,怎么能让她这样站到旁边?也该好好歇息下再来服侍不迟!更何况这宝云是自己指来的人,乔景铉怎么也该善待她。

    想到此处,英王妃笑眯眯的开口问道:“炫儿,昨晚可歇息得好?”

    乔景铉看着母亲那样子,心里愠怒,但又无法表示出来,只能点点头道:“母亲有心了,儿子昨晚歇息得好。”

    英王妃听到此话,更是欢喜,点点头道:“炫儿,你年岁渐大,也需得人照顾了,现儿宝云做了你屋里人,由她尽心照顾着你,母亲也能放心些。昨晚她也累了一宿,合该好好歇息会,你就不要让她这么站着了。”

    乔景铉本欲出声反驳,但转念一想,若是母亲知道了他并未收了宝云做屋里人,说不定又会给他指一个,不如就让宝云担着这个虚名罢,自己实在不想看到别的花花草草在自己屋子里走来走去的,于是冲着宝云说:“既然夫人开恩叫你去歇息,你就退下罢。”

    宝云本是提心吊胆,害怕乔景铉会说出她根本没有被收用的事情,现在听乔景铉这么一说,心里大喜,向英王妃和乔景铉行了个礼儿便退了下去。

    望了望宝云娉娉婷婷的背影,英王妃朝乔景铉一笑:“炫儿,可满意宝云?”

    听到英王妃这般发问,乔景铉心里如堵了块大石头般不舒服。

    为了父亲纳妾之事,母亲没少和父亲闹,去年内院里被仗毙了几个丫鬟,都是想爬床,或者是因为王侧妃想邀宠而进献的丫鬟。既然母亲自己瞧着父亲有侧妃侍妾心里就发堵,又何必急巴巴的往儿子房里塞人?难道不会考虑到以后儿媳的感受?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亲这种做法自己实在不能苟同!

    “母亲,孩儿现在被皇上提拔成了御前带刀侍卫,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哪里能耽于闺房之乐?母亲便不必操心这些事情了,多谢母亲费心。”乔景铉实在觉得难以理解英王妃的想法,也懒得和她多说,将宝剑佩在腰间,大步走了出去。

    走出劲松院,乔景铉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他的眼前晃过了一张惊世绝艳的脸孔,她微微而笑,双眼弯弯就如天边新月,那眼波滟滟,仿佛会说话一般。

    “谁都比不上媚儿。”乔景铉的嘴角泛出了一丝笑容来:“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哪日得了空闲可得去云州瞧瞧她,免得媳妇儿被人抢走了。”

    从黎姨娘进了柳府以后,明媚发现她的日子略有改变。以前去香兰院用饭,每次杜姨娘都是笑微微的望着她,不时的嘘寒问暖,问她要不要添置新衣裳,想不想买精致首饰,沉香阁里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让她觉得很是暖心。可最近香兰院里的气氛却很是沉闷,杜姨娘脸上总是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神里还流露重重的忧愁。

    “姨娘最近胃口不好,吃得很少。”明媚刚踏进香兰院的内室,崔西便十分焦虑的将她拉到一旁:“二小姐,能不能给姨娘开个方子,也好让她多吃些东西?”

    明媚回头望了望内室门口悬挂着的细竹门帘,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门帘上绘着芙蓉露重的图样,映在地上,黑鸦鸦的一团,似乎沉淀着杜姨娘的无限心事。明媚叹了一口气,杜姨娘是有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单开个药方也没用处。

    “最近那边怎么样了?”明媚朝外边呶了呶嘴:“我父亲有没有去黎姨娘的听雪阁?”

    黎姨娘那次敬茶被柳四夫人泼了一身,立刻没了精神,由丫鬟婆子扶了去听雪阁休息了几日,没声没响。柳四夫人见下马威生了效,这才喊了黎姨娘过去训诫了一番,然后接过她的茶喝了一口,算是承认了她姨娘的位置:“你今晚便服侍老爷歇息罢。”

    黎姨娘喜出望外的望了柳四夫人一眼,没想到夫人虽然厉害,可并也没有想要阻止她得宠的意思,看来自己以后只要小心伺候她,也不会吃亏太多。她朝柳四夫人行了一礼,声音娇柔:“多谢夫人关爱。”

    瞧着黎姨娘那婷婷袅袅的身影消失在大堂门口,柳四夫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捧起茶盏猛的喝了一口,重重的将那茶盏放下:“关爱?她以为是得了我的关爱不成?我只是想要个儿子罢了!”

    钱妈妈伸手按住柳四夫人的肩膀,轻轻的揉了揉:“夫人,不过是个姨娘,借腹生子的货色,你何必耿耿于怀?”

    “你说的是。”柳四夫人抿嘴了嘴唇,可心中究竟还是有一种酸涩,这莫非是前世的孽缘不成?若是没有一眼看中柳元久,指不定现在自己过得十分轻松,即便夫君有姨娘也不会如此挂心——正因为她喜欢他,所以才会有这种举动。柳四夫人默默的望着大堂门口,门帘正在不住的晃动,一颗心也跟着忽高忽低起来。

    黎姨娘回到听雪阁,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是夜柳四夫人命人准备了几桌酒席,让柳府的下人都去听雪阁道贺,黎姨娘的身份总算是确认了下来。黎姨娘瞧着一院子人吃吃喝喝,见她过来都恭恭敬敬的喊她“姨娘”,心中很是高兴,想想父亲将她送进柳府来做姨娘,起先她还有些不愿意,现在想来这条路子算是走对了。

    姨娘酒散了,院子里边一片狼藉,柳四夫人拨来的几个粗使丫鬟忙忙碌碌的打扫着庭院,黎姨娘站在走廊下边,一双眼睛焦急的盯着院子门口。今晚可是她头一遭侍寝,还不知道老爷在床上会怎么样对她。涨红了一张脸,黎姨娘心上心下,一会儿觉得甜丝丝的,一会儿又有些紧张,两条腿站在那里,似乎都要合不拢,微微的打着颤。

    上弦月闪着冷清的光,旁边几点星子不住的在眨着眼,丫鬟们打扫完毕都回了自己屋子,院子里只剩下黎姨娘和她的贴身丫鬟红玉红绡。冷清的月色洒在庭前的树上,一片迷茫的银白,仿佛是冬日里落下的一层白雪般。

    黎姨娘望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实在有些支持不住,双腿一软便坐在了抄手游廊的上头:“老爷怎么还没有来?”她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沉甸甸的首饰将头发拉得有些走形:“红绡,你去主院那边问问,究竟老爷会不会过来。”

    没想到夫人是个面善心恶的,口里头答应得好好的,叫她今晚承欢,没想到却将老爷留着不放。黎姨娘咬了咬牙,自己毕竟还是年轻了些,随随便便就被夫人给糊弄了。

    红绡应了一声,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不多会又匆匆的回来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姨娘,老爷不在主院。”

    “不在主院?”黎姨娘有几分惊诧:“那他去了哪里?”

    “看门的嫂子说,老爷今晚根本没有进主院的门,他该是歇在香兰院杜姨娘那里,若是没有在杜姨娘那里,那便独自歇在书房。”红绡望了黎姨娘一眼,有几分胆怯:“我不敢去香兰院那边打听,也不知道书房究竟在哪里,所以先回来给姨娘报个信儿。”

    “你真是个惫懒的货!”黎姨娘“呼”的站了起来,大步朝外边走了去:“难道你就不会去找人问问?”

    带着红玉红绡在外边转了一圈,黎姨娘总算弄清楚书房的位置,可摸到书房那边,却是黑压压的一片,没有半点灯火,黎姨娘在门口站着,不敢上前去拍门,怕惊扰到柳元久对她印象不好。

    正在犹豫间,房门忽然开了,走出一个人影,打着呵欠半眯着眼睛走到了书房拐角处,撩开衣裳轻车熟路的朝那从花草撒起尿来。黎姨娘唬了一大跳,站在那里涨红了脸,一动也不敢动。

    那人放松了一通,摇晃着身子走进了书房,吱呀一声将门给关上,黎姨娘这才喘了一口粗气:“这是书房里上夜的小厮罢?看起来老爷该没在书房歇息,否则他怎么敢在书房这边小解?”

    带着红玉红绡慢慢的走回去,中途要经过香兰院,远远望着那点点灯火,黎姨娘的牙齿咬得紧紧:“那杜姨娘也不知道给老爷吃了什么,年老色衰,还能引着老爷往她屋子里边去!”

    身边红玉听着赶紧安慰黎姨娘:“姨娘,指不定老爷是在书房里头歇着呢,哪有放着年轻貌美的姨娘不管不顾,却去了杜姨娘那边的理儿!”

    黎姨娘伸手抚过脸颊,点了点头:“就是,她怎么能比得上我。”

    第二日一早,黎姨娘便再派人去打听,果然柳元久歇在香兰院,得了这个信儿,黎姨娘气得坐在桌子旁边没了话音,抓起茶盏便往地上掷:“她难道便不知道昨晚夫人为我摆酒?昨晚本该是我的大好日子,她怎么便如此厚颜无耻的将老爷勾了去!”

    柳四夫人得知黎姨娘在听雪阁发脾气,高兴得拍着桌子大乐:“没想到来了个泼辣货,我自小受的教养是身份不同,不必轻易与姨娘去计较,所以受了气也只能憋在心里,现儿倒好,来了个可以拍桌打椅的,也该让那杜姨娘受点气了。”

    杜姨娘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黎姨娘来了以后柳元久便会将心思移到她的身上,毕竟黎姨娘要比自己年轻了十多岁,又生得美貌,由不得男人不动心。虽说现在柳元久还是陪在自己身边,可谁知道哪一日他便忽然厌弃了自己去了听雪阁?

    存着心病,杜姨娘慢慢的消瘦了下来,脸色开始有些蜡黄,每日里都没了胃口。崔西崔玉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逮着明媚来求药方子。听明媚问起柳元久有没有去黎姨娘那里,崔西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没有呢,除了初一那日歇在夫人那里,不是在书房便是在香兰院。”

    “这可不结了?”明媚摇了摇头,杜姨娘有些杞人忧天,她与柳元久的情分,怎么能轻易的被一个黎姨娘抹杀?她想得太多可能便越是紧张,越是紧张反而会让柳元久觉得她有些矫情,或者真去了听雪阁也不一定。

    崔西望了望明媚,点了点头,可瞬间脸上又是愁云惨雾一片:“二小姐,还是你去开解开解罢,瞧着姨娘这神色,我们也心疼,可又没得办法。”

    明媚叹了一口气,这女子若是自己没有实力,全凭美色事人,年老色衰自然会有种种顾虑,这也怨不得杜姨娘想得多,她与柳元久全然只有少年时的那点情分,既没有实力雄厚的娘家做支撑,自己也只能是靠一片温情栓着柳元久,自己那便宜爹能如此爱护她,已经很是不错了。

    掀起门帘跨步走进内室,杜姨娘正倚靠在美人榻上,双眼无神的望着自己枯瘦的一双手,似乎在想什么,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眼神空洞的停在那一点上,没有半分动静。

    “姨娘。”明媚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低声喊了一句,杜姨娘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抬起头来望向明媚:“明媚,你过来了。”

    “姨娘,你慌什么呢,父亲对你还不是照常的好?你若是这般折磨了自己,不仅弄得自己不高兴,父亲也会跟着不高兴,久而久之或许他便真厌烦了。”明媚瞧了瞧杜姨娘,一张脸上隐隐有些黄气,完全不像初次见她时的白里透红,娇艳欲滴,暗道这人的心情对容颜影响真是大。

    杜姨娘的神情有几分紧张:“明媚,真是这样?你父亲厌烦我了?”

    明媚望了一眼杜姨娘,止不住有些同情她,可现实如此,又能有什么办法?杜姨娘只是大陈皇朝万千弱女子中的一个,她们生活里的快乐便是来源于夫主的宠爱,若是身边那个人情意不在,下场自然凄凉。“姨娘,伸出手来,我给你诊脉。”明媚无可奈何,只能先替杜姨娘把把脉,从身子上给她调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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