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炆玔低头望了望手中的茶盏,这才慢悠悠道:“莫非是因为父皇的病?”

    乔皇后满意的笑了笑:“我的玔儿果然是一点就通。”

    徐熙虽然还没五十,可身子已经逐渐大不如前,八月初七那晚歇在新晋的陈美人处,当晚得了急症,陈美人唬得一张俏脸苍白,赶紧打发了宫娥偷偷去请太医。熟料那宫娥回来时被萧贵妃宫里的人瞧见了,声张了起来,皇宫里头这才知道皇上得了急症。

    乔皇后赶到陈美人处,徐熙正躺在床上,嘴眼都有些歪向一旁,说起话来也不是很清晰,听得不太清楚。太医把脉以后说这乃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可静养了几日也不见有太多好转,只是嘴角那处不再流涎水了。

    陈美人自然被乔皇后处置了,废为庶人关入掖庭,可这样做也于事无补,不能让徐熙的身子骨好起来。太医院的太医们试了许多种法子,可依旧还是没有能够让徐熙恢复,徐熙自己觉得这样子实在难看,也不愿意去上朝,只是每日让柳太傅与其它几名重臣将要紧的奏折送到养心殿由他批阅。

    “你父皇的病你也知道,他现儿比早些日子要好了不少,只是那嘴眼依旧有些向一旁歪斜。”乔皇后一双手静静的放在膝盖上,十个指甲修剪得格外圆润,玉白的颜色在立着的宫灯下闪出温润的光芒。

    “儿臣心中也是焦急,父皇几日不上朝还好,时间久了可不行。”徐炆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母后是在全心全意为他打算,想要扶他登上太子之位,想要让他在父皇百年以后接任大陈江山。可父皇的态度实在不明朗,这样他心里实在没底。

    长兄徐炆珪乃是李贤妃所出,比他大了整整十岁,已经能替父亲管些琐碎之事,虽然说并不是什么重大的事情,可也因此结交了一批官员。这朝堂中有两派势力,一派是根基深厚的大家世族,全是靠着祖荫在朝中为官,他们的势力极大,相互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另外一派却是些出身不太好,全凭科考与自己的努力打拼才爬上来的新锐,他们心中很渴望更大的荣华富贵,但苦于被那些大家世族打压,很难有出头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需要寻找一条更快捷的路子,能让自己的功劳卓著,受到上头赏识。很多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太子的拥立上。

    徐炆珪的出身与那些新锐官员差不多,他的母亲李贤妃先头只是个司寝女官,只是得了皇上的宠爱才侥幸得以出生,他对那东宫之位很是觊觎,可母系这边却没有什么势力。李贤妃只是一个九品小吏之女,靠着她,父亲才被提升为七品县令,最近才被晋升为五品知州。

    外祖家势力薄弱,徐炆珪只能另外寻找一派拥护自己的势力,他与那群新锐官员相识以后,都有惺惺惜惺惺之感,很快就融在了一处,有人替他出谋划策,企图去得到那似乎遥不可及的太子之位。

    “大陈的太子册立差不多都是实行嫡长承继,大皇子,你怎么着也占一半。”新锐官员们对徐炆珪很有信心,这位大皇子比二皇子徐炆玦大了八岁,比三皇子大了十岁,人生阅历丰富,能抢在他们前边积攒一定的基础,到时候里应外合,这太子之位也不一定不落到他头上来。

    萧贵妃生的二皇子徐炆玦与徐炆玦相比丝毫不会逊色,虽说大陈太子之位基本用的是嫡长制,可旧史里边记载,不是嫡长被立为太子进而登基的也不在少数。萧国公府势力滔天,拥戴二皇子的自有一派人马,徐炆玔只觉自己现在形势有些岌岌可危。父皇得了这病以后,朝堂中虽然瞧着目前是风平浪静,可底下却是暗流激涌,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也不知道大哥与二哥现在有什么行动。

    “你说得没错,若是你父皇久不上朝,群臣自然会要求有人监国,本来都是太子监国,可现儿太子之位虚空,总怕这监国人选还不知道会落到谁头上去。”乔皇后的声音很是平静,说得十分缓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听在耳朵里头,却如被锤子敲打着一般,铮铮的作金石之声。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站在徐炆玔身旁的乔景铉静静的开口:“第一是希望太医们早些将皇上的病治好,另外一个选择就是要将表哥扶上监国之位。”

    “景铉,你说得对。”乔皇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不愧是我兄长最出色的儿子,一眼便瞧出了问题的关键。”

    “这两个选择都很难办。”乔景铉摇了摇头:“太医们是否有这本领很难说,但是表哥年纪比大皇子二皇子要小了许多,又没有在朝堂上历练过,若是让他监国,恐怕那些臣子们都会反对。”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乔皇后满意的看了乔景铉一眼:“你虽然年纪小,可却看事情很清楚明白,看来你可以慢慢接手云骁卫的事情了。”

    云骁卫是徐熙所设立的一支秘密组织,直接听命于他,只对他一人负责,不在宫中禁卫之列,也不受京卫指挥使辖制。云骁卫人数虽然不是很多,可势力却极大,只要拿出云骁卫的腰牌,即便是官居一品的大员都会要礼让几分。

    “云骁卫?”乔景铉听了顿时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向往的神色,云骁卫个个身手了得,他早就渴望着能加入这个组织了,只是他们都直接听命于皇上,乔皇后如何又能将他安置进去?

    “景铉,你不用担心,本宫自有办法。”乔皇后微微一笑:“咱们还是来说说目前这个问题如何解决罢。”

    “我觉得第一个法子似乎可行。”徐炆玔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我只在上书房里跟着太傅读书,从来没有参与过朝堂里的政事,要推举我监国,恐怕没有几个大臣会支持。与其到时候听满堂反对之声,不如去寻访了名医来整治父皇的病,让他的身子快些好起来,这样也就没有争执了。”

    “我也是这般想。”乔皇后点了点头:“我瞧着这太医院是没什么能人了,高手也许就在民间。玔儿,你这些日子加紧到外头去寻访名医,请了回来给你父皇诊治,你父皇的病好了,你这可是头功一件,也能缓解现儿的燃眉之急。”

    “是。”徐炆玔脸上生出了熠熠的神采来:“玔儿定然不负母后期望!”

    踏步走出储秀宫,天边冷月寂静无声,草丛里有蛰伏的小虫子在低低的轻鸣,如水的月华将那并肩行走的人影拉得很长,慢慢的在地面上爬行而过。

    走到漱玉宫门口,徐炆玔停了下来,望着身边的乔景铉一笑:“景铉表弟,你怎么忽然又没了声响?方才母后说要将你安插进云骁卫的时候你还那般兴奋,怎么走出宫来就没了声音?莫非我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了你?”

    乔景铉静静的望着他,脸上有一种徐炆玔从来没有见过的神色,紧张里边透出些寂寞与寥落:“你是想要找她来给皇上治病?”

    徐炆玔一愣,旋即点了点头:“是。”

    “不要,不要让她进宫。”乔景铉冷冷的望了他一眼:“你可知道这皇宫进来容易,出去难?”

    “你今晚怎么了?不就是请那柳二小姐来治病,用得着这般紧张?”徐炆玔淡淡一笑,眼前出现了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孔。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她那眼眸盈盈如水,仿佛能让人沉溺在里边,再也不能浮起。

    他想见她,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想要出宫将她请来给父皇治病的原因。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想靠近她,了解她,想要让她陪伴在自己身边。可是乔景铉的话却让他猛的一惊,表弟究竟是什么意思,进宫容易出宫难?

    “既然出宫难,那就不出宫好了。”徐炆玔随意接了一句,这柳二小姐乃是柳太傅的孙女儿,虽说是个庶出的,但做个侧妃身份也不是不合适。到时候他登基为帝,想要封她为贵妃为皇后,还不是他说了算?想到此处,徐炆玔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些:“景铉表弟,你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古怪。”

    “留她在宫里?”乔景铉猛然抓住了徐炆玔的手,那条疤痕上的粗皮差不多要扎进了徐炆玔细嫩的掌心。月色下乔景铉英俊的眉眼扭曲了几分,变得格外凶猛陌生,让徐炆玔心中有一种错觉,面前的这个人自己根本就不是他一块长大的表弟乔景铉,而是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景铉,你怎么了?”徐炆玔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口气,伸手去掰乔景铉的手指:“你别捏那么重!”

    “你不能去请她进宫,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乔景铉的眼中有一丝担忧:“再说了,即便她能治好皇上的病,可她生得那么美,皇上恐怕不会让她再离开。”

    徐炆玔心中也是一惊,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他的父皇虽然已经快五十,但对美人的追求却依然是孜孜不倦,每过三年就会令各州府进献绝色美女进宫,但那些美女基本上都是得了几夜宠幸便被遗忘,她们住的宫门紧闭,屋檐上结满了蜘蛛网。

    柳二小姐生得美貌,父皇指不定也会……想到此处,徐炆玔头上已经是汗滴滴的一片,望着乔景铉那沉沉的脸色,他点了点头:“景铉,你说得对,我考虑欠周到。”

    左手蓦然得了轻松,乔景铉已经将他放开,可脸上依旧是一种化不开的严肃:“表哥,以后你做事情都要考虑周到些,若再是这般凭着意气用事,你想成为太子总怕会有些问题。”

    “你说得对。”徐炆玔有几分垂头丧气,被乔景铉这般一说,他这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表弟这般考虑周全,虽然他比自己小一岁,可看问题却周到多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刚刚我还在答应了母后要访得名医来给父皇治病。”徐炆玔有些讪讪然,他既舍不得那东宫之位,可也不得不顾忌着明媚会进宫受苦,站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表哥,难道这位柳二小姐的医术是天生便有的?”乔景铉摇了摇头:“何必为难?咱们去找她师父便是了。”

    徐炆玔眼睛一亮:“我怎么便没想到这一茬!她不可能没有师父,她师父肯定会比她要更厉害!”想到这一点,他全身蓦然轻松了几分,笑着拍了拍乔景铉的肩膀:“景铉表弟,还是你想得更仔细!明日咱们便动身去云州,拜访那柳二小姐,请她师父来皇宫。”

    “表兄,难道你不准备陪着皇上和皇后娘娘过中秋了?今日已经是八月十三了。”抬头望了一眼空中的那轮明月,只有那边缘隐隐的缺了极小的一轮,但被那晕黄的清辉掩映着,瞧上去就是一轮满月。

    “现在事情多,我都忘记了还有中秋夜宴这码事情了。”徐炆玔拍了拍脑袋:“表弟,咱们过了中秋便动身去云州。”

    乔景铉点了点头,大步转身走开了去。

    似乎有一*潮水在推进,乔景铉的心中有着一抹说不出的柔情。“柳明媚,虽然你对我就那个样子,可我还是喜欢你。”抬头望着那轮明月,闻着御花园里传来的阵阵花香,乔景铉叹了一口气,真恨不能现在就骑了踏雪夜奔云州。

    法相寺后山有人想要劫持明媚,这让乔景铉很是担心,他派出人手去追查这事情,另外也放了两个贴身的暗卫在云州保护明媚,若是有什么不利于她的事情,即刻飞鸽传书来报与他知晓。

    “你一切都要好好的,等着我去娶你。”乔景铉望着那洁白的明月,涌现出一股说不出的柔情来,伸手轻轻摸过枝头那束金黄的桂花,柔软得就像她手上的肌肤:“你怎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他苦笑了一声,望着掌心那条疤痕:“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明白,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月到中秋分外明,八月十五的时候,那月亮似乎比平日更明亮了几分,空中浮着一层银白色的冷霜,飘飘渺渺的勾着一树树开得正盛的桂花,托出了一束束金黄米黄或者是米白的花朵。

    柳府的草坪上摆着一张极大的八仙桌,柳元久和柳四夫人坐在上首,左边与右边分别坐着明媚与柳明珠。

    “老爷,素日中秋的时候你也会让杜姨娘一起来参加秋宴,今晚为何不将杜姨娘与黎姨娘喊过来?”柳四夫人满头珠翠,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笑微微的望向柳元久:“就咱们四个人坐在这里,也实在冷清了一些。”

    柳元久看了看桌子旁边的明媚,见她目光里似乎有一种不同意的神色,摸了摸胡须道:“杜姨娘有了身孕,就不必折腾了,将那黎姨娘喊过来便是了。”

    明媚心中点头称是,柳元久还算是为杜姨娘考虑周到,这一桌子菜肴瞧着色香味俱全,可谁知道里边放着什么杜姨娘不能吃的东西,一切小心为妙。

    黎姨娘本来是准备与自己几个贴身丫鬟婆子过中秋的,听着管事婆子过来说老爷传她去参加中秋夜宴,欢喜不胜,赶紧让红玉红绡替她重新梳洗了一番,对着镜子抿了抿鬓边的青丝,插上几支簪子,换了一件软罗轻纱百蝶群,由红玉红绡扶着,婷婷袅袅的走去了园子里边。

    柳四夫人坐在那里,见着打扮精致的黎姨娘扭着身子从那边走过来,嘴唇边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打扮得再用心又如何,还是抓不住老爷的心,都比不上那个有孕在身的杜姨娘。只是现儿她对自己还有些用处,也不必太针对她。

    “黎姨娘,今日是中秋,府里的旧例是是团聚在一起赏月的,你快些过来坐下。”等着黎姨娘行过礼,柳四夫人指了指明媚那边的一个空位:“你就坐到二小姐身边罢。”

    庶出的跟姨娘坐一处,再合适也不过了,柳四夫人冷眼望着柳元久,见他没有半点不悦的表示,心中才高兴了几分,眼睛转了转,想到了住在书房那边的黎玉立,计上心来:“老爷,咱们府里头还有一位客人呢,要不要也将他请了过来?”

    被柳四夫人这一句提醒,柳元久忽然就想起寄居在书房的黎玉立来,今日八月十五是最后一场考试,自己刚好还想问问他此次科考的情况,想到此处,柳元久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去将黎公子喊过来。”

    黎姨娘听着“黎公子”三个字,不免有些觉得奇怪,抬起头来看了柳元久一眼,柳四夫人见了她那迷惑的神色,脸上堆出了一层浓浓的笑意来:“黎姨娘,你不大爱出门,也不知道这园子里边的事情。前些日子来了一位姓黎的公子,自称是你的堂侄子,名字叫黎玉立。他乃是来省府参加科考的,只因着家境贫寒,没有住客栈的银子,所以贸然上门来求助,幸得老爷一片爱才之心,于是将他安顿在书房那边住下了。”

    听着柳四夫人的话,黎姨娘一张粉脸不由变得通红,柳四夫人仿佛是话里有话般在故意刺着她。在黎姨娘听来,柳四夫人在说她家中有不少穷亲戚,连赶考的银子都筹不出来,要到府里来打秋风。她默默的低头坐在那里,也不敢望柳四夫人那不屑的眼神,小声答道:“黎家在云州确实有几家亲戚,只是月蓉从未与他们见过面,所以不大清楚究竟是谁。”

    柳元久今日心情很好,也不计较黎姨娘这种窘迫的神态,笑微微道:“这黎玉立虽然出身贫寒,可学识很是不错,我瞧着他定然能金榜题名。即便不是黎姨娘的亲戚,冲着他的才学,我们也该扶植一二。”

    听了这话黎姨娘一颗心才放回到肚子里边,重新抬起头,含情脉脉的朝柳元久飞去一个媚眼,只可惜柳元久此时正在抬头望月,根本没有注意到她那娇媚的神色。明媚在旁边坐着看得分明,心中十分好笑,这黎姨娘可是丝毫不敢忘记自己该做什么,秋波一阵阵的送过去,只是自己那个便宜爹就如瞎子一般,竟然能视而不见。

    小径那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黎玉立由管事婆子带着走了过来,见着柳元久深施一礼:“柳大人安好,学生在此拜谢。”

    柳元久笑呵呵的让他直起身来:“玉立不必过谦,且过来坐着!”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位:“你就坐那里罢!”

    谁知那黎玉立却摇了摇头道:“此乃柳大人的中秋家宴,玉立怎么能僭越。”

    明媚一愣,抬眼望了望站在那里的黎玉立,就见他形容清瘦,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裳,只能勉强瞧得出底色是青色,看起来家境委实不大好。这人也真是迂腐,旁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想要找些关系,若是有这等好事还不是笑嘻嘻的应声坐下,然后说些奉承话儿,将这中秋夜宴的气氛弄得活泼不已,可他倒是好,竟然一口拒绝了柳元久的安排。

    柳元久也是一怔,也重新打量了黎玉立一番,朝他点了点头:“无妨,你是我们府里头姨娘的亲戚,拐弯抹角也能攀上些关系,你便坐那里罢。”

    黎玉立又行了一礼,直起身来还是摇了摇头:“柳大人,万万使不得!我只是姨娘的亲戚,却与大人是没有关系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明媚能感觉到身边的黎姨娘身子颤了颤,她没有去瞧黎姨娘的脸,但是想来她那张脸该变白了。按着大陈的规矩,姨娘只是半个主子,说到底其实就是个奴婢,所以姨娘家的亲戚根本就上不了台面,是绝对不敢与府里来攀认的。黎玉立这番话虽然是实情,可却也扫了黎姨娘的脸,尖锐的提醒了她只是一个奴婢的现实。

    柳元久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黎玉立竟然如此执拗,他开始深深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这样的人即便金榜题名做了官,恐怕也不会仕途顺利,他也太正儿八经了些!“黎玉立,你且坐下,就当你是我特地请来的贵宾。”柳元久摆了摆手:“不必再推托了。”

    得了柳元久这句话,黎玉立这才走过来,靠着椅子背斜斜的坐了一角,不敢抬头看旁边的女眷,只敢望着柳元久或者是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柳明珠瞧见他那拘谨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着她银铃似的笑声,黎玉立的脸唰的红了一片。

    柳四夫人此时心中也在不住的翻腾,将黎玉立留在府中,原是想留着有用的,没想到这黎玉立竟然是个书呆子,坐在那里就连眼睛都不敢乱瞟一下,那如何才能让他起心去勾搭上那个小庶女呢?她望了望黎玉立,长相倒是不错,还算英俊,可也实在太木讷了些,恐怕柳明媚不会喜欢这种性子的人。

    “玉立,你便先到府里头住下来等着放榜。”柳元久将声音放得缓和了些,开始与黎玉立说起以后的安排:“若是乡试中了,那你便继续在府里住下,闲暇时候我还可以给你指点一二,等着年关我们去京城的时候,便一道将你带了过去。”

    黎玉立听了这话,一双眼睛顿时有了光彩,他站了起来朝柳元久行了一礼,重新坐下来的时候腰板儿直了许多:“柳大人,学生听说当年你三元及第,皇上钦赐锦袍,折花插冠,游街夸官,这是何等荣耀!能得大人指点,真是小生之福!”

    柳四夫人听着黎玉立那几句话,忽然的一愣,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年柳元久状元及第时的盛景。当年的柳元久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头上的帽子上簪着两支鲜红的杏花,那是琼林阁那边由皇上亲手折下插上的,一身锦袍无比华美,衬得他就如白玉一般。

    面对着这样的柳元久,她下了决心,非得要嫁他不可,即便是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已经向她去提亲,无论如何她也要将他们拆散,她也要成为柳元久的妻。可是,当一切都按照她的愿望走下去以后,她忽然发现柳元久却并不是她想象里的柳元久,自己做的一切努力仿佛都不值得。

    他依旧只喜欢那个杜若兰,柳四夫人的手指甲差不多要掐进自己的掌心,这么多年来他的心里始终没有第二个人,她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在柳元久的心里占一小块地方,就连自己的女儿柳明珠都比她更有分量。

    望着坐在柳元久右首边的明媚,柳四夫人冷冷一笑,杜若兰,你现在有京城来的那些老婆子护着,我暂时不能动你你,但我却可以想法子动你的女儿!

    月亮慢慢的升到了中天,如水的月华照在柳家的院子,夜宴已经散了,草地上有着散乱的零星物事,两个小丫头子正拿着笤帚在打扫,一边细细的低声交谈:“看来那位黎公子真是有些才学,老爷竟然邀他在书房秉烛夜谈。”

    “是呢,今晚本该歇在夫人房里的,还不知道会不会去。”一个小丫头子直起身来擦了一把汗:“我瞧着夫人的脸色不是很好,恐怕黎姨娘要跟着遭殃了。”

    “这关黎姨娘什么事儿?”她的同伴有几分不解,扑扇着一弯睫毛望着她。

    “那黎公子不是黎姨娘的侄子?”那小丫头子笑嘻嘻道:“夫人不高兴,总要找个跟这事儿有关的人来发火不是?不找黎姨娘,那还找谁?”

    她那同伴哈哈一笑:“你真是想得多。”

    话音刚落,就见那边小径上走来了两个人,走在前边的是柳四夫人的一个贴身婆子,走在后边的却是低着头的黎姨娘。

    “我想太多?”那小丫头子得意的双手叉腰,对着同伴挤了挤眼睛:“看罢,定然是夫人要找黎姨娘祸事了!”

    她的同伴惊得手中的笤帚都快拿不稳:“竟然还真有这样的事儿!夫人凭什么去找黎姨娘的祸事?就凭他侄子有才学,得了老爷的赏识?”她摇了摇头,继续打扫起地上的那些东西来:“这事儿可真奇怪。”

    柳四夫人望着站在那里的黎姨娘,头上的金簪子闪着冷冷的光芒,一身软罗轻纱衣裳显得她腰肢娇软,一双长眉入鬓,芙蓉如面柳如眉,真是一个天生尤物,可不知老爷为何就看不上她。

    “黎姨娘,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一阵寂静过后,柳四夫人终于开了口,拿着茶盏盖子微微的敲了两下茶盏外壁,外壁上那一双粉彩穿花蛱蝶似乎要振翅飞了出去一般,连须子都跟着微微的动了起来。

    “不知夫人想问婢妾什么?”黎姨娘楚楚可怜的望着柳四夫人,心中颇有几分忐忑。夫人对自己可是没有半分排斥,一直想着要帮助自己向老爷邀宠,可全怪自己没有用,竟然比不过那个半老徐娘。

    “我问你一句话,你恨不恨那个杜姨娘?”柳四夫人没有容黎姨娘细想,一双眼睛盯紧了她:“你只需回答我,恨,还是不恨。”

    “恨。”黎姨娘的嘴唇里挤出了一个字来,眼中露出了嫉妒的神色:“我自然恨她。有孕在身还霸占着老爷不放,也不给旁人一点点机会,如何能让我不恨她?”

    “好,很好。”柳四夫人笑了笑,脸上表情柔和了起来,指着左首的椅子道:“你先坐下来,有件事儿我要和你好好商量下。”

    这黎玉立呆头呆脑的,若是想要他自己去打柳明媚的主意,恐怕是再过一万年他也想不到上头去,除非是有人给他启发暗示,告诉他娶了柳明媚,以后便能飞黄腾达,他这才会开窍。柳四夫人想来想去,也只有将黎姨娘喊了过来,让她以长辈的身份,去好好教导黎玉立一番。

    “我瞧着你那侄子是个不错的。”柳四夫人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若是他能同我们府里结亲,倒也是一桩美满姻缘。”

    “结亲?”黎姨娘有几分茫然:“和谁结亲?”

    “你这不是废话!”柳四夫人身边的钱妈妈叱喝了她一声:“大小姐岂是他能肖想的?咱们府里头合适的人选自然只有一个。”

    黎姨娘顷刻间会过意来,脸上泛起一丝笑容:“夫人的意思是,让我那侄子去挑逗二小姐,然后……”

    “这挑逗可得看场地、看时辰,十八是二小姐的生辰,那个时候才是最合适的时候,而且要让众人都瞧见了那才好。”柳四夫人坐在那里,脸上有着端庄的神色,旁边的钱妈妈在絮絮叨叨的说个不歇:“你去点醒那黎公子,让他写条儿给二小姐,或是想其余的办法,总之只要他能让大家都知道他与二小姐有私情,那么自然便能成为我们柳府的乘龙快婿。”

    黎姨娘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妈妈说的是,明日我便去找我那侄儿,好好劝劝他,做人可不能这般迂腐,总得要开窍些才是。”

    第二日一早起来,黎姨娘便带着红绡去了书房那边,小厮松青见了黎姨娘,赶紧作揖道:“姨娘过来了。”抬起脸来却问了一声:“红玉怎么没有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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