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性子软弱,吃的一手好软饭,可并不傻。

    王家这话里水分很多,中间恐怕还有别的事情,只是他知道,此刻自己说什么都不对,要看王家想要自己做什么。

    齐国公这才道:“这事本来我们应该今日就打上门去,找宋家要个公道,只是看在你的份上,若真这样做了,你在宋家日子只怕也难过。为了你,咱们且忍了这口气,可是彤儿受得这委屈,这伤不能白受!你身为她的夫君,自家娘子受了这样的罪,难道做夫君的,不该去讨个公道?”

    “你现在去卫国公府,问问卫国公,让他给你,给咱们王家一个交代!说破天去,他的儿媳妇打了同族的长辈,这就是他们的不是,怎么着这事也不能这么轻易的混过去。莫非真要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置咱们两家的情分于不顾?”

    “你到底是宋家人,你去问,就算有什么言辞稍微过激的,到底关起门来,你们还是一家人,无伤大雅…”

    齐国公在上面殷殷教导,他的几个儿子在一旁不时的附和两声。

    无人看见宋引低垂着头,被袖子遮住的手握成了拳头,眼神里全是怨毒之色。

    这岳父大人嘴上说的好听,当自己是傻子,这是哄自己去当炮灰呢。

    若真是宋家那边理亏,只怕这个时候齐国公早就打上宋家的门了,还用得着此刻哄着他去回去找卫国公的要个说法去?

    说不得是王家理亏呢,只不过自己这岳父一家,宋引是知道的,事关自己的那母夜叉夫人,对也是对,错也对,毫无道理可讲。

    他们也从来不会考虑自己这个做女婿的,若真是就这么去找宋弘要说法,会有什么后果。

    在他们眼中,自己这个女婿算什么?他女儿养的一条狗罢了!

    心中明白,可是宋引也知道,今儿齐国公这态度,就是逼着他,不去也得去了。

    跟王氏成亲后,宋引最开始也曾反抗过,可架不住王氏有七个兄长,只要王氏回去一哭一告状,这王家七兄弟就能将自己拖到无人处揍上一顿,说出去,这大舅子教训妹夫,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是教训他的大舅子太多了,下手也太重了,频率也比别人高些罢了。

    压下心底的愤恨,宋引恭顺如以前一般低头答应了:“岳父大人教训的是,小婿这就去卫国公府,问一下弘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就听到里屋里传来一阵骚动,然后就是熟悉的王氏的叫骂声:“我的腿——我要杀了那两个贱人!贱人!还有宋重锦那个野种…”

    然后是齐国公夫人哄劝的话:“好好好,我的心肝啊,你别乱动,这骨头可才接上,别动歪了!你放心,有爹和娘呢,爹和娘一定为你出气,杀了那两个贱人和野种好不好?你快躺下,快躺下——”

    一面又骂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死人啊!不知道拦着主子?还不快去把鲍太医叫来——”

    顿时从屋里蹿出三五个丫鬟,去喊鲍太医。

    齐国公和齐国公世子七兄弟听得王氏醒来,到底不好进去,只着急的站在门口扯着嗓子问:“彤儿醒了?好些了没?痛不痛…”

    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等来了鲍太医,齐国公的三儿子脾气最是暴躁,“怎么这么慢?还不快进去?要是我小妹有个什么闪失,可别怪我王老三的拳头不认人。”

    鲍太医就在隔壁厢房,他想着这骨头都固定住了,能有啥事?明儿个还要去宫中当值,看时候不早了,也就躺下了。

    这才躺下呢,就听到王氏那尖利的叫骂声,鲍太医恨不得捂住耳朵,这王家姑奶奶也忒嘴上不积德了吧?难怪在卫国公府里吃亏呢,换做谁家能听得了这话还不生气?

    本以为也就叫骂两声算了,没想到,这还害得自己又被从被窝里活生生的拖出来,简直是斯文扫地。

    这连鞋子都没穿好,脚底一片冰凉,就被扯着出来,还被王家老三威胁,就是圣人也窝了火啊。

    鲍太医到底是在宫中锻炼过来的,面上不显,只低头进去,就看到王氏又哭又骂又喊疼,好不容绑好的夹板也都散了。

    上前检查,才摸到王氏的腿,就被王氏甩了一巴掌:“庸医!我的腿!治不好我的腿,我让我爹治你的罪——”

    一旁的齐国公夫人又心疼的哭喊起来。

    鲍太医这么大把年纪,还受了这般羞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那口气给压下去了,冷静的道:“齐国公夫人,若是令千金还是这么折腾,这骨头刚接上就又断了,只怕好了也会留下后患,恐怕以后走路就…”

    王氏和齐国公夫人听了,这才后怕起来,又立逼着鲍太医给重新将腿给固定好。

    因着王氏撒娇喊疼,齐国公夫人又逼鲍太医快给王氏止疼。

    鲍太医什么都没说,顺从的又开了一碗药:“这药三碗水熬成一碗喝下,就能止住疼痛了。”

    齐国公夫人忙让去将药熬来,王氏喝了药,沉沉睡过去了。

    鲍太医这才出来,就被齐国公他们追着问情况,又问那药是怎么回事。

    鲍太医躬身而立,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他恭恭敬敬的回答:“回国公爷的话,这是太医院特有的止疼药,喝了后嗜睡是正常的,不用担心,只是这药不能多用,能忍住疼的时候,尽量忍住,对身体更好些。”

    齐国公听了,松了一口气,挥手示意鲍太医下去:“今儿个麻烦鲍太医了,明日必有重谢!”

    鲍太医忙拱手:“不敢不敢!分内之事而已!”说完十分有眼色的就退回先前休息的厢房去了。

    齐国公和几个儿子又进去看了睡着的王氏一眼,才出来,看到宋弘还站在那里,顿时又心头火起:“还傻楞着干啥?还等我送你不成?”

    宋引这才如同梦中惊醒,急急忙忙的道:“小婿这是关心夫人,知道夫人没事,我这就放心了,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说着,连身上的衣服也顾不得换,就让套上马车,往宋府匆匆而去。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也配?

    这一来一回的折腾,都快半夜了。

    宋弘今日宴客完毕,又得到了皇帝的赏赐,心头一直担忧的事情,今天终于尘埃落定,整个人难得放松,酒劲一上头,洗漱完就躺下了,正在黑甜梦中,就被人匆匆摇醒:“主子爷,引大爷深夜求见。”

    头还昏昏沉沉的,只觉得有千斤重,一时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可还没回过神来,“谁?这么三更半夜的扰人清梦?”

    宋五给宋弘端了一盏温茶,看着宋弘喝下去,眼神也清明了一点,才又道:“是引大爷,他从王家那边来的,衣服都湿透了,这么冷的天,冻得脸都青了。属下看着不是事,让人将引大爷请到西厢房那边侯着呢。”

    “引大爷说,今天一定要见到您,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宋弘的脑子在喝了茶水后,慢慢清醒过来,将手中的茶杯往宋五手里一丢,冷笑道:“先前不是说他直接出了咱们府里,就被王家的人给拖上马车了吗?这是去王家那边领了训,要替王氏出头呢!”

    “主子爷,那您见是不是?”宋五小心的问。

    宋弘揉揉额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来:“见自然是要见的,也好看看那个怂蛋到底能怂到什么地步去?再说了,这么晚他明知道会得罪我还要上门,我若是不见他,只怕他也不会走——”

    说完,掀开被子起来,宋五伺候着宋弘换了衣裳,整理了一下仪容,才让人将宋引带到了花厅里。

    宋引浑身湿哒哒的出了门,虽然马车上有火盆,可他本就在这夜风中站了半日,这身上都冻透了,这马车上的火盆对他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还好进了卫国公府后,宋弘的那几个亲兵都是极为老练的,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可是带他到了厢房里,没一会就有丫鬟端上来滚烫的姜汤,又有人送上了热水和换洗的衣裳。

    宋引一大碗姜汤下肚,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身上才开始冒热气。

    只是怕宋弘那边等久了,他也不敢泡澡,将身体内的寒气都泡出来,只用热水擦了擦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又抱着一个大大的汤婆子,才缓了过来。

    这会子,从西厢房到花厅,也有好几步路,一出来,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快步走到花厅,花厅里烧着火龙,温暖如春,宋引一进来,就觉得鼻头发痒,打了好几个喷嚏。

    等他抬头,就看到宋弘神色莫辩的坐在上首,看着他,忍不住就缩了缩脖子,小声的道:“弘大哥——”

    “说吧,这大晚上的非要见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说?”宋弘也懒得跟宋引寒暄,直接问。

    宋引看看屋里,站在宋弘身后,眼关鼻鼻关心的宋五和另外一个亲兵,嗫喏了一下,才道:“弘大哥,这,咱们能私下说么?”

    宋弘嗤笑一声,到底挥手让宋五和另一个亲兵退到了门外守着了。

    然后又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啜了一口,“说吧。”

    宋引吞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口:“弘大哥,我今儿一直在后头跟几位先生喝酒,不知道前头发生的事情,散了席被岳父找回去,才发现,你那弟妹在府里被锦哥儿的媳妇和岳母给打了,腿也断了,肋骨还断了两根,连命都差点没了。”

    “如今我来之前,那太医还在我岳父府里守着呢——”一边说一边试探着看宋弘。

    宋弘似笑非笑的将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一顿:“你这意思,是指都是锦哥媳妇和我那亲家母的错?今儿个来的女眷那么多,怎么锦哥儿媳妇和我那亲家母谁都不打,就打你媳妇了?总不至于就无怨无仇的,就因为你媳妇长了一张欠揍的脸,就挨了打吧?”

    宋引被噎得一哽,连忙摇头:“弘大哥,你误会了,我知道,我家夫人那脾气算不得好,肯定是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开罪了锦哥媳妇。只是,好歹我家夫人再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也是长辈。锦哥儿媳妇若真是受了委屈,咱们做长辈的肯定也不能真让她吃了亏,事后总会弥补的不是?何苦要闹成这样?”

    “不说别的,今天来的客人这么多,这都闹到了外头人眼里,只会觉得锦哥儿媳妇以下犯上,忤逆长辈,有这样一个名声,锦哥儿媳妇以后可怎么在这圈子里立足?这都还事小,就怕影响了锦哥儿的名声,那才是事大。”

    “就怕还有那咱们宋家的死对头,趁机在这中间推上一把,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说咱们家不会教孩子——”

    说起来真是头头是道,处处都是体贴卫国公府,为宋家着想。

    宋弘的神色不变,眸色却越来越冷,只淡淡的问了一句:“那你说该如何?”

    “弘大哥你放心,咱们好歹都是一家人,跟齐国公也是姻亲,自然不会受外人的挑拨。只是弘大哥你也知道,我那岳父最是疼爱我那夫人,见她命悬一线,如何能不恼怒?只是好歹念在咱们两家亲戚的情分上,也不打算将事情闹大。”

    “可毕竟这事,是锦哥儿媳妇莽撞了,咱们做长辈的再护着,心疼她们,也好歹要给我那岳父家一个交代——”

    宋引看看宋弘的脸色,看不出喜怒来,忐忑的试探着:“——不若,让锦哥儿媳妇去给我那夫人侍疾,贴身照顾我那夫人一段时日,说来也是显得她有孝心。等我那夫人身子好了,在让锦哥儿媳妇回来也就是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兜头一杯热茶连着茶盏一起丢了过来。

    惊讶的抬眼看去,就看到宋弘脸色铁青,浑身上下都是暴风雨欲来的狂怒,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弘大哥,这,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看你是发烧说胡话呢,泼点茶水让你清醒清醒!”宋弘冷笑道。

    “虽然这深更半夜的,可还是别做这样梦好!王氏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宋弘的儿媳妇去伺候?也不看看她有没有这个福气,有没有这个命!”

    宋弘简直要气炸了,若宋引是他家老二或者老三,他哪里还用得着废话,用茶水泼?直接拖过来先给两嘴巴子醒醒脑子。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陈年旧事

    “没刚性的怂蛋,你还记得你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吗?不是给王家做女婿做久了,就数典忘祖的以为自己姓王了吧?让劳资的儿媳妇去伺候你家那个二嫁的狠毒恶妇?你这是打谁的脸?打劳资的脸,打宋家的脸!”

    “你身为宋家人,倒是一门心思要将我们宋家的脸面送给王家去踩?劳资告诉你,宋引!你自己是个怂包,为了升官发财,情愿跪在王氏那个恶妇裙子下舔她的臭脚,那是你!可你若要拿劳资的脸给你当踏脚石,讨好王家,讨好王氏那个恶妇,你趁早打消了这个主意!”

    “你既然这么一心想着王家,处处替王家着想,为王家出头,我明儿个就去请族长,将你那一支逐出宋家,送你到王家去!遂了你的意如何?”

    宋弘这话砸得宋引整个人都晕了,不置信的看着宋弘。

    这么些年来,其实宋引心中清楚,族里的人早就看王氏和他不顺眼了。

    只不过碍于如今他好歹是三品高官,王氏又是齐国公最疼爱的幺女,位高权重,纵然人家背后笑他是吃软饭的,可当面还不是客客气气的尊重他,谁敢说半个不字?

    他们这一房,本就是宋家的偏支,能得到族里和国公府的支持不多。

    也就是他还算争气,读书上有些天份,才入了王氏的眼。

    别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娶王氏,连他爹娘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为什么娶王氏。

    这个世界上,有舍就有得,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就算能中举人,可中进士却十分勉强,也许一辈子就这样了。

    娶王氏的好处显而易见,以他的能力,却能越过同窗,险险中了三甲第一百七十四名,虽然挂在榜尾,被赐同进士出身,不如一甲、二甲风光,说出去好听。

    可到底能入朝为官,走上仕途了不是?

    如今算来,他那一科,就连当初的状元,如今也不过是从四品,其他的什么榜眼探花都还在苦熬呢。

    倒是他,靠着王家,如今不过二十来年,就已经是三品大员了,即使是闲职,谁又能及得上他?

    如今他这风光,都靠着王家,自然要事事顺从。

    再说了,他风光了,这也是宋家人的风光,说出去也是宋家人有颜面。

    更甚者,这几年,他膝下空虚,族里倒是有不少人开始想着将自家的孩子过继到他名下,越发的殷勤起来。

    再加上这么多年了,族里虽然有人说些酸话,倒是族长宋强和卫国公宋弘,这两个宋家最有说话权的人,却对他从来没说过半个不字。

    今天听了宋弘这毫不留情,几乎将他的面子全部扯下来,还丢在脚下踩上两脚的话语,一时傻眼了。

    “弘……弘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么些年来,我宋引自问对族里也是问心无愧,做了不少事情的!我对族里也是有贡献的,你怎么能将我逐出去?”宋引浑身都哆嗦起来,他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若真是宋弘开口,族长那边很可能就真的要将他逐出去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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