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不敢做声,只埋头吃饭。

    亲兵们围坐的远一些,倒是吃得开怀,一阵阵笑声传到马车里杜使君的耳朵里,只觉得分外的刺耳。

    张婆子的声音又没特意收敛着,杜使君自然听了个全,一张脸臊得通红,捏着拳头,咬着牙齿,不知道是冲下去解释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好,还是该扭头就回县城去的好。

    吃完饭,大家歇息一会,看日头没那么烈了,也就收拾着又开始赶路。

    金壶上了马车,见杜使君靠着车厢,闭着眼睛,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本来还想劝上他两句,让他认清现实的,看这样子,也懒得说话了。

    前头车厢里,张婆子只摇头,“这君哥儿京城里娇养长大的,真到了咱们乡下,可怎么是好?杜老爷子也是心大,这么大一孙子就这么交给咱们了?也不怕咱们教坏了?”

    王永珠笑了:“娘你说师父心大,你也不想想咱们家金壶,跟那君哥不也差不多年纪,都出去闯荡一年了,不也平平安安的?我好歹还是他小师姑,当初金壶出走,我托付给张大老板,可只交代保住命就是了。”

    “不说别的,金壶这一年来,变化难道不大?又懂事了,又孝顺了,为人做事也有了几分章程,再锻炼两年,也能独当一面了。可见这孩子还是得丢出去见见世面,碰碰壁,受受苦,才能长大呢。”

    “心同一理,师父和大师兄想来也是希望君哥儿能多见见世面,吃吃苦,对他将来肯定没坏处。”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想啥美事呢

    张婆子见王永珠心中有章程的样子,也就不多说了。

    虽然依着她说,杜老太医是王永珠的师父,对她们一家子委实不错,不就是将大孙子交给她们带上些日子么?

    有什么难的?这么大的孩子,顶多大家多捧着,好生招呼着也就是了。

    现在又不是以前那手头不宽裕的时候,也就是多费些银子的事情,将人招待得好好的,须尾的送回去是正理。

    可听听自家闺女说的那话,说好听点是不拿那君哥儿当外人,说难听点,那就是压根不拿人家当人,不欢迎人家去,想着法子的拒绝呢。

    难得是杜老太医居然半点不介意,还似乎特别高兴,甩手将孩子一交居然就走了。

    不是说幺儿子,大孙子,老头子的命根子么?

    这么看,这也不是对待命根子的做法啊?

    不过张婆子转念一想,换做是她,说要将金斗送到别人家去几个月,她也没啥舍不得的,能省家里的嚼用呢。

    大孙子不值钱!大闺女才宝贝呢!

    这么一想,张婆子也就不管王永珠做什么,只做没看到。

    吃了午饭开始赶路后,就再也没有停歇了,毕竟要在天黑之前赶到石桥镇。

    这马车都是租来的,驾车的都是亲兵好手,扬起马鞭,吆喝了一声:“抓紧了——”那速度就加快了不少。

    坐在车里的人听到了,都打起精神来,抓紧了可以扶住的地方。

    唯有杜使君,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在车厢里来回打了个滚,好不容易抓到点借力的东西,努力要坐起来。

    却被一只手拍开,抬眼看去,金壶一脸的郁闷和防备:“你起来就起来,扯我裤子做啥?”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只怕今天裤子都要被扯破了。

    杜使君尴尬的忙松开手,努力想爬起来,可这颠簸的马车,他几乎手无缚鸡之力,能稳住自己的身形就不错了,哪里爬得起来,一张俊俏的小脸涨得通红,只觉得又羞又恼。

    金壶看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着实可怜,好端端的大少爷,也不知道咋得罪他爷爷了,要跟着到乡下来受这样的苦。

    又有点不忍心了,伸手将杜使君给一把拽了起来,又教他:“诺,抓住这里稳住!”

    杜使君忙抓紧了,又眼巴巴的看着金壶。

    金壶只得道:“你且忍耐些,实在不行一会你下车跟着走走?要不就要那些大叔们带你一程?忍到天黑就好了,天黑就能到地方了。”

    杜使君看看外头的天色,日头还在天上挂着呢。

    再看看那些骑着租来的马,都能跑出骑兵杀敌架势的汉子,飞快的打消了念头。

    一时只觉得绝望。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太阳慢慢西斜,路上的人也渐渐多了些,金壶看着杜使君惨白的脸,同情的道:“再忍耐一下,已经快到镇上了。到了镇上,到时候就能歇口气,泡个脚,睡一觉起来——”

    杜使君忍不住开口问道:“睡一觉起来是不是就到了?”

    金壶摇摇头:“你想啥美事呢?睡一觉起来,再坐上半日的马车,那才到了!”

    杜使君只觉得眼前一黑,干脆了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炕上,屋子里黑洞洞的,没有人,顿时心生惶恐之感。

    还好很快就听到外面有熟悉的声音,又从窗户上透进来一点灯光,杜使君才放下心来。

    努力挣扎着想起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都疼,肚子饿得不行,一点力气都没有。

    好不容易翻身下了炕,一步一步挪到门边,推开门,就看到院子里一大群汉子敞开衣襟,四散坐着在聊天。

    还有的在院子角落里,脱了上身的衣服,拎起放在旁边的水桶,从头到脚都浇下去,只呼痛快。

    金壶正凑在他们旁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到门开了,都看了过来。

    杜使君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觉得太过粗俗了,忍不住就皱了一下眉头。

    张嘴想说点什么。

    一张嘴,金壶就知道他要说的话肯定不中听,还得罪人。

    当即上前,一把捂住杜使君的手,就把他往屋里推:“哎呀,你醒了,饿了没?灶上还给你留着饭呢,要不吃点?”

    杜使君本就没力气,再加上一听说还有饭,忍不住肚子就咕咕叫起来,忍不住脸上羞惭,还好屋里光线暗淡,无人看见。

    金壶自然也听到了,怕杜使君羞臊脸上过不去,忙道:“那你坐会,我给你端来。”

    说着,将屋里的油灯点上,又跑出去端饭去了。

    外头,那些汉子自认为大老粗,本就看不惯那些干啥啥不会,说啥啥都对的读书人,自家世子也就罢了,毕竟是主子,还正好不是那种杀鸡都不会的读书人,颇有一身好功夫,他们也就算了。

    这人,小小年纪,就有了读书人的那种酸腐味,这个吃不惯,那个坐不稳,比他们家世子夫人还娇养,就都有些瞧不上他。

    杜使君一出来,露出的那嫌弃之色,院子里的这些人,谁都不是傻子,都看在了眼里,虽然不至于跟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可到底也是不喜的。

    见金壶出来要给杜使君端饭,就有那心眼直的,直接就开口了:“我说金壶少爷,你好歹也是咱们世子夫人的亲侄子,谁这么脸大,还让你去给亲自端饭菜去?又不是没手没脚?好好的一个大男人,跟个娘们似的,坐一天马车,咱们世子夫人还有亲家老太太和几个丫头都没事,就他金贵?”

    这人也没压着嗓门,那声音,满院子都听到了。

    杜使君在屋里听了,一时又气,又有些不好意思。

    说来,这金壶虽然是出生农家,可说来,他的确是小师姑的嫡亲的侄子,自己如今要去的就是他家,这让他给自己端饭菜,确实失礼了。

    就听到外头金壶笑嘻嘻的声音:“嗐,不过是顺手的事情。我是乡下小子出生,身子皮实,这赶一天路不碍事,杜家少爷到底是客,我好歹算是半个主人,总不能看客人饿着吧!”

    “几位大叔慢慢聊,我去去就来。”说着咕咚咕咚的跑远了。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逗弄

    等金壶走了,院子里的汉子,还是没忍住发了几句牢骚:“都说读书人明白道理,可依着我这大老粗看,道理没见明白,架子倒是足足的,呸——”

    旁边姚大和石头见这话说得越发不像了,忙打岔把话题岔开了去。

    亲兵里也有那脑子机灵的,也忙附和着,指了别的事情,打着哈哈,算是把这事揭过了。

    倒是屋里的杜使君又羞又恼,想出去分辨几句,又觉得有些自降身份。

    俗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不跟那些大老粗一般见识。

    没一会子金壶就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大碗面条,卧着两个荷包蛋,撒上香葱,还放着一只大鸡腿。

    杜使君闻着香味,忍不住就吞了口口水。

    忙咳嗽了一声掩饰了过去。

    等金壶将盘子放到桌上,招手示意他来吃,他才慢吞吞的挪过来,抓起筷子,吃了一口后,就没忍住,稀哩呼噜的,不仅将鸡腿啃了,荷包蛋吃了,面条也吃光了,就连面谈都喝了干净。

    吃完,忍不住打了个嗝。

    杜使君还从来没有这么失礼过,自己先前还嫌弃外头汉子粗俗,可自己居然也能跟那些人一般,吃完饭居然还打嗝,一时羞得恨不得地上有条缝给钻进去。

    金壶却没想那么多,只收拾着碗筷,提醒道:“既然你吃了,一会子去拎桶水来,睡前泡泡脚,洗个澡,也好睡觉。”

    杜使君犹豫了一下,看这架势,小师姑是真的贯彻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会让人伺候自己了。

    他也不好意思再让金壶为自己忙前忙后了。

    好歹也是要脸面的人,外头那些人说的话还在耳边呢。

    因此也跟着站起来:“那,我应该去哪里提水?”

    金壶收拾好碗筷,端着往外走,一边道:“跟着我,现在厨房里还有热水,你跟厨房说一声就好了。”

    杜使君跟在金壶身后,看他居然朝着院子外面走,忍不住快走了两步追上去问:“这是哪里?是客栈吗?”

    问完这话,就跟着出了院子门,发现外面就是一条巷子,顿时愣住了。

    金壶回头道:“这边走——”

    一边解释道:“咱们这镇上,没那么大的客栈,不过我们这石桥镇,每年秋天就会来不少收山货的各地客商,他们在这里能呆到第一场雪下才走。所以镇上很多人都会将自己不住的院子租给外头人住,收些租金补贴家用。”

    “我们这么多人,一个院子住不下,就租了两家的院子住上一日,倒也便宜。咱们住的那边虽然有厨房,可大叔他们都说了,都是男人,这个天气从井里拎水冲个凉就行了,不用烧热水,所以咱们那边的厨房就没开火。”

    “这吃的,还有热水,都只有我老姑她们住的院子里才有。”

    说着带着杜使君就进了对面的院子。

    院子门口守着几个亲兵,见金壶带着杜使君进来,只点点头,就让两人进去了。

    王永珠住的院子,是当初宋重锦在镇上置办的那个,一直有人打扫,只略微一铺陈就能住人了。

    吃了晚饭,一家三口,正坐在院子里纳凉。

    见金壶带着杜使君过来,顿时住了话头看了过来。

    杜使君忙上前见礼。

    王永珠摆摆手:“咱们如今在乡下,很是不讲究这个虚礼,你只别心里怨我这个小师姑,让你这一路吃足了苦头才好。”

    杜使君忙道不敢。

    王永珠也没当回事:“其实我也不在乎你敢不敢,只是客套一下而已,你也不用太当真,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既然你不敢,那就太好了,好好保持,尽量坚持到我们离开那天,我看好你哦,少年!”

    杜使君……

    王永珠看着杜使君憋得通红的脸色,才收了逗弄之心:“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今儿个是在外头,又是第一天,所以我让金壶照顾你,从明天去,若是你再晕过去,醒来就没饭吃了。”

    “在我们乡下,过了饭点是没东西吃的,若想吃东西,就得上山自己去找,什么草根啊,什么果子啦,有本事就混个饱,没本事就饿着。所以,明天不要晕哦,少年~~”说完,还冲杜使君眨眨眼睛。

    杜使君忍不住了,少年人的倔脾气上来,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就想跟王永珠好好争辩争辩这尊严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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