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坐在小轿上,闭眼假寐。

    白玉已将九娘非法囚禁,动用私刑之事以及她不顾朝廷颁布的律令,私自买进举人之女,逼良为贱一事告知萧成,萧成听完之后,答应她不论九娘背后是否有人撑腰,他都会秉公办事。

    不一会儿,白玉忽然睁开眼睛,掀开轿帘,柔若无骨地斜倚着轿窗,一手支额,半眯着眼,静静欣赏外面初秋风景,看了片刻,她忽问向一旁静坐的清音:“你很紧张么?”

    清音闻言回过神来看她,摇一摇头,正色道:“没有。”

    自上了轿子,她就坐得挺直,一脸严肃,好像马上就要去对簿公堂的模样。

    白玉心中轻叹一声,削葱般的手一伸,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届时我会陪你一起去,如果你实在不想上公堂对质,我们在想想别的办法。”

    白玉事先与清音商量过,她尊重她的选择。

    在清音决定要告发九娘后,白玉才带着她来见萧成,白玉知晓她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礼,不习惯抛头露面,如今她还要上公堂,与人对质,被众多百姓争相围观,这实在有些难为她了。

    清音摇摇头,语气坚定道:“我没关系。”若能让九娘得到应有的报应,她不介意出这个丑,这也是她对白玉的报答。

    白玉与清音回到红袖坊。

    萧成与她说待衙役午休过后,立刻让他们来拿人,要白玉在坊中做好接应。

    白玉怕九娘得到消息,会把人转移走,便与烟儿悄然来到后花园,不曾想,刚到柴房门口,便与九娘一干人等迎面撞上。

    看着他带领几名壮仆风风火火赶来,白玉知晓,她大概在衙门内买通了人,得到了消息。

    白玉猜对了。

    九娘掌管整个红袖坊,没有一点本事是不可能的,她买通了京兆府里一位衙役,竟提前知晓官府要来拿她,只是那衙役也不知晓原因。

    九娘猜是因为小潘安之事,因而领着人来准备把小潘安带走。

    九娘本按照吴尚书的指示,准备把小潘安折磨个半死,再放出去,却没想到官府竟得知了消息,也不知道是坊中哪个报的官,若让她知晓,要她不得好死。

    九娘一看见白玉,臃肿的身子一顿,一双含怒的细眼登时笑意盈盈,笑道:“白玉,你怎么来啊?”

    白玉见她笑容可掬,想来她还不知晓是她报的官。

    “奴家只是来这后花园逛逛,无意撞到了此处。”白玉笑盈盈道,“九娘怎么也来了?”

    九娘早知她是为了翠娇,要来照应小潘安,也没时间和她虚与委蛇,直接道:“你也不必说这些话来哄我,我知道你专为小潘安来的,只是此事复杂,你也管不了,你快些回去吧。”

    白玉脸色微变,却有意拖延时间,站着不走。

    九娘忍不住皱眉道:“白玉,俗语有云: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不是我说你,有些事情不该你管的,你还是莫要管了,你年纪轻轻,不谙世故,总把姐妹之情看得太重,到时小心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你若是嫌清闲,倒不如出去多结交些贵客,也比在这替人解忧强。”

    白玉与九娘翻脸是迟早的事,不再和她巧言令色,“若是奴家非要替人扫这瓦上的霜呢?”

    九娘那涂得猩红的唇气得抖动起来,心中有些忌惮,转念一想,她怎么反倒长她人志气了,她就算有沈墨撑腰,左右她还是红袖坊的人,她要摆布她是轻而易举的事,于是一挺胸脯,大咧咧骂道:“白玉,你既然来了这红袖坊,便是这坊中的姑娘,就该严守这里的规律,我平日多抬举你几分,你便长了气焰,时时刻刻要与我作对,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爬到我头上,我都不用当这坊主了。”

    白玉闻言却像是被九娘吓了一跳似的,顿时换了副娇弱可怜的模样,她纤手轻抚酥-胸,身子颤颤巍巍的,妩媚的眸子红了一圈,泫然欲泣道:“九娘,你怎么冤枉人呢,奴家何时与你作对?奴家方才不过与你说说笑而已,您何必动如此大的怒气?”

    白玉一味胡搅蛮缠,能拖就拖。

    烟儿见白玉做作上,赶忙上前扶住娇怯怯的她,语气浮夸造作道:“姑娘,您别哭了,您身子骨向来弱,到时又要请大夫。”

    九娘气得半死,回身叫两名壮仆上来,道:“把白玉姑娘压回到吟月阁。”

    九娘刚说完,白玉便落了两行珠泪,哭得又可怜又妩媚,十分惹人怜惜,这几名男人见状,都道她受了极大的委屈,反而怪九娘言语冲动。

    九娘见状气得捶胸顿足,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猪狗头,还不上去拿住她!难道老娘雇你们是让你们吃白饭的么?!”

    见九娘动怒,那两名壮仆也没办法,正要上前拿人,忽闻园外传来许多脚步声,随即闯进来几十名兵丁差役。

    众人还未闹清楚发生了何事,便见带头一位高大威猛的差役示意了下,身后的差役立即冲过去擒住九娘。

    九娘被这阵仗吓得半死,使劲挣脱束缚,跳脚直嚷嚷道:“差大人,不知民妇犯了甚么罪?”

    那带头的冷笑一声,道:“甚么罪?有人指控你违反朝廷律令,随我等到衙门走一遭吧。”

    九娘努力维持冷静道:“差大人,您一定误会了,民妇乃是良民,从不做那犯法的事,还请差大人高抬贵手……”

    正说着间,有差役将伤痕累累的小潘安从柴房带了出来,九娘见状冷汗涔涔,“这都是误会……”

    那头领不等她说完,喝斥道:“少啰嗦,来人,把人绑上,带走!”

    九娘被他的气势所慑,登时吓得全身发软,再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那些差役捉小鸡似的提着出了后花园,余下战战兢兢,惊魂未定的几名壮仆。

    白玉婀娜多姿地步出门外,斜倚着园门,目送众人离去,掏出手帕擦去眼泪,随即轻咬着手帕娇笑起来。

    次日,清音与小潘安翠娇等人皆前往京兆府公堂受审。

    经查证后,清音原名苏静婉,为江北徐州府青田县人氏,其父为元安年间的举人,世代书香。

    九娘罪证确凿,买进享有功名人家的子女,非法囚禁,动用私刑,三罪并罚,判五年流刑。

    听闻消息后的吴尚书知晓萧成铁面无私,绝不徇私庇袒,不敢贿赂萧成,又怕九娘连累到自己,暗暗托人告知她,要九娘莫要招出他来,待押送途中再设法救她出来。

    吴尚书是九娘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只能答应,却不曾想,押送途中,吴尚书却暗暗买通人在她饭菜里下药,结果一夜暴毙而亡。此为后话。

    且说九娘出事后,红袖坊被暂时查封,坊中众姑娘人心惶惶,只担心红袖坊入官后,会无处容身,却不想一夜之间,红袖坊竟易了主。

    红袖坊的新坊主正是白玉。

    白玉之所以能够顺利接手新坊主的位置,除了全部家当都砸在里面,还得靠萧成作成。

    她欠了他一个人情。

    萧成虽不要她还,但白玉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便想着日后他有什么需求,慢慢再还。

    自从白玉成为红袖坊的新坊主后,坊中便像是过了年似的,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无数王孙贵胄,官宦富豪送来珍贵礼品道贺,白玉一一收下,又让人回信感谢,沈墨亦叫林立送来了礼,他本人却没过来,白玉也回了信过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

    白天刚下过一场雨,晚间空气仍带着湿意,夜风习习,冷月洒地,令人乍生寒意。

    翠娇住处,白玉与翠娇正在聊闲话。

    “你真要离开红袖坊么?”白玉问道,心中有些许不舍。

    经过这些天的调养,翠娇已经恢复了不少元气,虽然不复以往的丰腴,脸色却十分红润,光彩照人。

    或许是得偿所愿的缘故。

    白玉把卖身契还给了她,去留随她。

    翠娇点点头,眸中闪过着幸福的光芒:“白玉,若不是你,我和阿瑶哥哥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了,我真不知该如何感激你。”

    白玉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模样,心里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笑嗔道:“傻姑娘,我们不是好姐妹么?有什么好感激的。”

    翠娇携着白玉的手,语气无不激动道,“说真的,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如今你成了红袖坊的坊主,我本应该留下来帮你的,只是我既然答应嫁给阿瑶哥哥,再出去抛头露面,会招人闲话。”

    “我明白,我也就不勉强你留下,只是你成亲之日莫忘了请我去喝一杯喜酒,以后有机会我也会常去看你,你要做良家,到时可别连我这姐妹也嫌弃起来,连门也不许上了呀。”白玉纤眉一扬,笑着打趣道。

    翠娇笑道:“我怎会嫌弃你这大恩人?届时你若是不来喝我的喜酒,我可是要上门来闹的。”

    白玉笑道:“放心,我一定去。”

    第71章 他平日君子端方的模样大相径……

    一日,白玉晨妆毕,婀娜娉婷地走到绿窗前,伸手一推窗,阳光微风登时迎面而来。

    这秋雨一连下了好多日,今天终于放晴。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是个秋游的好时机,正好她也空闲。

    白玉眯着美眸,伸伸慵懒腰,转头向清音道:“清音丫头,今日我们去水月庵,叫小厨房备些酒肴点心,菜要香蕈,芦笋,豆腐,其余就随便拿点。烟儿,去备轿。”

    清音与烟儿领命而去。

    巳时末,白玉带着清音和烟儿翠娇出了城,径往水月庵去,一路上只见残柳垂丝,树叶枯黄,尽是秋景。

    行了一个时辰,来到水月庵,白玉等人下来轿子,却见几辆华丽显眼的马车歇在庵门口的柳树下。

    进去之后,只听得磬音悠扬,荡涤尘心,走过一条青石路,两旁皆是苍松翠柏,古树参天。行了不久,便见一座高大门楼,烟儿上前拉着铜环扣动几下,不一会儿,便有一小尼姑出来开门。

    看到白玉,小尼姑笑嘻嘻地给白玉请安,白玉示意了眼烟儿,烟儿即拿出一盒果子给小尼姑。

    小尼姑高兴地谢过了,随即问道:“姑娘,可还是先去净瓶师傅那?”

    白玉是常来这烧香拜佛的,施舍又大方,因此寺里的尼姑大多认得她。

    白玉微颔首,小尼姑便领着她们往北方向走去。

    白玉款款而行,忽想到什么,随口问道:“我方才看到庵门外停着几辆极为显眼的马车,可是有什么大人物在?”

    小尼姑像是顾忌什么似的,“这个……庵里不让说。”

    白玉并不是十分在意,只是见她紧张,就想逗逗她,笑盈盈道:“你告诉我,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小尼姑年纪小,藏不住事,见白玉如此说,竟老老实实地回答:“姑娘,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那是朝中的几名大官员,在西院净玉师傅那玩呢。”

    白玉一听便知这其中端倪,这尼姑庵里有的尼姑好比“暗娼”,这些尼姑风流标致,有的比青楼女子还会风月。

    那些权贵向来喜欢追求刺激,断情绝欲的尼姑们或许更能满足他们的猎奇心理。

    不一刻,小尼姑将白玉等人领到净瓶的住所,只见一精雅净院,院中梧桐修竹,却无奇花异卉。

    这净瓶正在室内诵经念佛,得知白玉到来,便连忙出来迎接。

    两人彼此施礼,略叙寒温后,就坐,看茶。

    “你许久没来了。”净瓶看了白玉一眼,微笑含礼道。

    净瓶今年十八岁,与白玉同样年纪,她生得秀气,面庞白皙,眉眼洁净,不苟言笑,是个真念佛的。

    她平日待人冷冰,对白玉倒有几分笑颜,也不嫌她身处风月场。

    她常对她说,人的出身由不得自己选择,不论身处何等污秽环境,只要心一尘不染,那么人就是纯洁无垢的。

    白玉在她面前亦收敛了妖妖调调的做派,端得一副温柔婉约的模样。

    白玉微笑道:“我这些日子有些忙,没时间来。”

    净瓶道:“我听说你当了坊主,自然是忙的。”

    白玉打趣道:“没想到你这样终日诵经拜佛,不理尘事的仙姑竟也知晓这事。”

    话说着,小尼姑递茶过来。

    净瓶端起茶抿了口,才唇角含笑道:“来烧香的人多,却有提及到你的。”

    白玉端起茶润润口,才笑问:“说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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