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媛的笔记极其详尽,有字有图,老师上课讲到的东西用黑笔记下,她自己总结的或是其他一些感想就用蓝色笔批注,旁边配有手绘的人物脸谱图,虽然只是随意勾画、寥寥几笔,却将来龙去脉画得头头是道,很像那么一回事。

    蒋老师突然开口说:“你这个好,拿出去能直接送到出版社出化妆教程书。”

    江晓媛太认真了,完全没注意身后有人,当时吓了一跳。

    蒋老师端详了她片刻,侧身坐在一边的桌子上,随意聊起来:“我看你学得挺认真,将来是有心干这一行吗?”

    江晓媛点头。

    “那你可要想好了,”蒋老师有些漫不经心地捏起兰花指,轻轻扫了扫自己额前的留海,“这一行没有门槛,谁都可以学,谁都会一点,不好混的。我看你字写得挺好,不如攒点钱,过两年接着念个夜大或者学点什么别的技术不好吗?”

    江晓媛努力逼着自己忽视蒋sam那让人难以理解的人妖造型,笑着说:“老师,要是那样,我早跟他们一起出去逛街玩了。”

    要是那样,她说不定已经回了明光的短信,说不定已经腆着脸接受了祁连的救助,说不定依然是个混吃等死地米虫,说不定此时已经在欧洲某个野鸡大学里花天酒地了。

    蒋老师看着她的目光,心里忽然若有触动,不知想起了什么,好一会,他蓦地伸出尖尖地手指,点了江晓媛一下:“你过来,给我化个妆。”

    江晓媛先是一愣,指着蒋老师那她早就看不下去的发型,脱口问:“发型用给您重新打理一下吗?”

    “你职业病啊?”蒋sam看了她一眼,“行吧,随便。”

    江晓媛嬉皮笑脸地接管了蒋老师的化妆包,借用了总部的吹风机和定型水,心里没怎么慌张,只当是心血来潮的练手,她早就看蒋老师那张日本人一样娘兮兮的头脸不顺眼了,正待摩拳擦掌。

    “化个什么样的都行吗?”江晓媛问,“我可以自由发挥吗?”

    蒋老师“嗯”了一声,老佛爷似的往椅子上一靠,不再指点了。

    江晓媛心里欢呼一声,三下五除二地把蒋老师那张小白脸鼓捣干净了,换了深一号色系的底妆,集中火力对准了姓蒋的脸上那两道“柳叶吊梢眉”,再将遮住门庭的厚留海一举毁尸灭迹,彻底按着自己的审美给化妆老师来了个改头换面。

    一个男人,又美少年小鲜肉,倘若不是发际线兵败如山倒,或是长了一颗洋葱一样无法拯救的尖脑袋,留什么头帘?

    显得一点也不高档。

    等蒋老师睁眼看镜子的时候,脸上的肌肉群一五一十地集体抽搐了一下。

    蒋老师毫无疑问是纤细俊秀但绝不英俊的,然而经过江晓媛大刀阔斧的一改造,他整个人从奶油蛋糕弟猛地化身成了英俊小生。

    国内美容美发行业很多学了日韩那一套,有时候不免连审美观也一并跟了过去,似乎感觉一个人没有头帘,没有染发,没有修细眉,就好像不是这个行业的人一样。

    江晓媛把他前额的头发全推上去了,露出蒋老师原本宽阔而显得有些棱角的额头,画得半真半假的眉毛笔直地压在眼眶上,阴影代替了珠光宝气的眼影,眼线仿佛已经和眼睛融为了一体,不仔细扒开眼皮完全看不出来,那五官深邃立体,并未过分渲染气色,两颊在细微的阴影下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苍白。

    蒋sam第一眼看,被自己熄灭已久的阳刚之气这一场死灰复燃吓了一跳,第二眼看怎么都不能习惯,仿佛大姑娘被按下剃了板寸一样,第三眼细看……好像也有那么点意思。

    江晓媛:“老师,怎么样?”

    蒋sam沉默了一会,语气不大好地问:“这谁教你的?”

    江晓媛:“没人教,我自己发挥的,我觉得你这样比较好看。”

    蒋sam恶狠狠地对着镜子盯了良久,江晓媛怀疑他还是不满意的,只好把得意收了收,耸耸肩说:“要实在不喜欢就洗了吧,我再按你之前的妆面给你换回来。”

    然而蒋老师到最后也没有洗,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收拾了东西,顶着一张冷酷的脸甩手走了,不知是不是受造型影响,他走得大步流星,整个人都好像爷们儿了起来。

    小一个月以后,江晓媛结束了培训,回到陈老板的店里,在铺天盖地的圣诞宣传下,准备她全新的职业生涯。

    由于陈老板只派了她一个人去培训,新业务自然也是由江晓媛负责,为此,除了美发实习技师之外,店里特意给江晓媛赶制出了一枚“首席造型设计师”的胸牌,显得十分拉风——由于才开席,桌子短,她既是首席,又是末席,既是负责人,又是小跑腿。

    可虽然事实是这样,这唯一的“首席”还是让江晓媛在店里的地位显得一下超然了起来,仿佛要能和那些混了六七年才混到职称的高级技师们平起平坐了。

    “她一个才来店里半年的新人,凭什么?”本来就跟江晓媛有龃龉的海伦当众提出质疑,“陈老板,我不管她是你家亲戚还是什么,以后是不是每个爬不上去的关系户都能这样,想一些乱七八糟的新业务就能随便当个首席当?公平呢?”

    陈方舟放眼一看,发现除了平时跟江晓媛关系不错的莉莉他们那几个,其他人都没吭声,特别是几个高级技师和另一位技术总监。

    显然,海伦这个出头鸟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陈方舟双臂抱在胸前:“培训的时候我问没问过,你们有人说要去了吗?早干什么去了?”

    海伦语气很冲:“培训之前你也没说胸牌给加‘首席’啊!这有总监、有高技,再不济还有这么多正经八百的技师呢,轮得到一个剪头都剪不好的实习生吗?”

    陈方舟:“那你说怎么办?”

    “反正不能就这么算了。”海伦愤愤地扫了江晓媛一眼。

    她话音未落,唯恐天下不乱的小k就突然开口说:“反正现在要推行新业务,别的店都推,咱们不推也不可能,那就这样,让谁当首席,谁就负责呗。”

    江晓媛眼角一跳,一抬头,正好对上小k的视线。

    小k恶意地向她笑了一下:“首席也不能白当吧?万一这业务推不起来,咱们前期宣传、印价目表、买化妆品的钱不都打水漂了?这不也都是成本么?我看这个事应该这样,万一这项业务黄了,谁负责,谁就自己掏钱填窟窿,以后谁当首席都这样,这不就公平了吗?”

    总店对试推行的新业务有盈利要求,试推行两个月之内,相关业务营业额如果不能达到一个标准,该业务就会在这个店被取消。

    一般来他们这种店里化妆的,舞台妆之类比较复杂的可能性不大,大多都是跑来化日常妆,试推行阶段,一个日常妆只要一百左右,江晓媛算了一下,要达到总店要求的营业额,每天至少要接待两到三个顾客才行。

    小k:“再者说,你们让人家当首席造型师,再同时做发型实习技师就不合适了吧,多掉价呀。那我看她拿实习技师的绩效奖金也就不合适了——江首席,你说对吧?”

    买化妆品,印各种海报宣传等等,前期投入保守估计大概在七八千左右,江晓媛要是没有绩效工资,基本工资只有不到一千,还背着祁连那么个债主,让她自负,岂不是驴年也还不清?

    连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其他高级技师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另一位总监低声打了句圆场:“这就不合适了,没有员工自己掏钱的道理。”

    海伦顶了回去:“我看挺合适,谁让她要当首席呢?当了首席就得立军令状。”

    陈方舟:“放……”

    他的“屁”字还卡在嘴里,江晓媛已经脱口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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