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温……”

    棠鹊将耳朵贴近过去,附在他唇边。尔后身子猛地一僵,再无力地跌坐下来。

    炎热的狂风呼啸肆虐。

    她听见温素雪说——

    “对不起。”

    “啾啾。对不起。”

    ***

    “父亲敬启。”

    这几个字写完后,棠折之抬眼,看了看外面碧远长空,不自觉握住手心,那把细软微凉的发丝好像还在指间纠缠。

    一月底的天之于修仙之人来说,并不寒冷,可棠折之还是按着案几上的白纸,喘息了好几口。

    沉重得他胸口堵闷。

    “笃笃笃”,门被敲了敲。

    他按捺住心里的千万情绪,转过身,立刻看见少女只着了薄薄中衣,一身素白,随意披着件玄色外裳站在门口。

    棠鹊低着头:“哥哥。”

    棠折之皱眉:“怎的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成何体统。”

    见她不吭声,少年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可好些了?”

    虽说刻骨鞭只是惩戒用,不会造成伤害,可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能让人死去活来,在身体里萦绕许多天,也一直困在棠鹊的噩梦里。

    每日每夜,她都能见到光华之中的巨鞭,连脊骨都在泛疼,最后哆哆嗦嗦的醒过来。

    因而这些时日,师尊让她住进了回春堂里,慢慢休养。

    棠鹊默然点了点头,将门带上,靠近了,小声问:“哥哥,阿鸠真的要离开棠家吗?”

    这话一出来,棠折之那双漂亮的眼又陷入失神。

    啾啾的确是要离开棠家,干脆利落,坚决果断。

    她第二日便送来了账簿,还有她的袋子。

    其实直到那一刻,棠折之也不太相信啾啾要与棠家断绝关系。

    他还想着,也许就是妹妹的气话,一时冲动。他会好好安慰她开导她,也会向她保证,以后他绝不偏心,两个都会是他用尽一生好好照顾的妹妹。

    可棠折之本来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在看见啾啾那破破烂烂的小袋子时,全部堵进了嗓子眼里。

    他在干什么?

    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他的亲妹妹,棠家真正的小小姐,这些年到底都在被他们怎样对待啊。

    他和棠鹊,用着从母亲那里分到的一对储物手镯,而啾啾则指着账簿上的几瓶玉蓉膏平静地告诉他。

    “进试炼秘境前,我带了一瓶玉蓉膏在身上,结果和我的物品袋一起遗失在了玉塔里。我查了一下市价,玉蓉膏要一千灵石,所以我补了一千灵石进来。”

    啾啾晃了晃那粗劣的袋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具尸体上摸来的。脏兮兮的,上面还有沂山派的标志。

    没有人给她储物手镯。

    “还有哥哥以前送我的那件衣服,穿旧了还不了了,我也不知道多少钱,但上次给哥哥的那颗一品静心丸,是我攒了好几年的钱买下的,应该够一件衣服钱吧。”

    棠折之突然心里发凉。

    那枚泛着金光的一品静心丸,在棠鹊心境大跌时,给了棠鹊。

    他很难受,在心里拼命大喊:不用还,不用还。什么都不要还。

    可他觉得好可笑。

    啾啾袋子里那稀稀疏疏几样东西,是他们偶尔记起她时送她的小恩小惠,却又是她的全部——因为珍贵,因为难得,所以她记得清清楚楚。

    正因如此,“不要还”几个字才更可笑。

    这算什么?算施舍吗?

    他的心像是被压在了冰川之下,呼吸间全是刺骨的痛,直到啾啾离开,他也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就那样僵硬地坐着。

    ——我希望我的亲妹妹是个心胸宽广,光明磊落的人。

    他想起说他对啾啾说过的话。

    他们总是这样,对啾啾要求这样,要求那样,啾啾却从来没有对他们说过,“我希望我的亲哥哥也是个公平正直,信守承诺的人。”

    他到底在做什么?他算什么兄长?

    “哥哥……”棠鹊怯怯地伸手,拉拉他袖子,打断他的沉思。

    棠折之抬起头,吸了口气,却只是问:“你会做煎蛋面吗?”

    棠鹊一愣,摇摇头:“哥哥想吃?”

    “不。”已经成熟得过分,早就能在云上冷眼旁观世间冷暖的少年,微微红了眼,抽身往外走,“……我想给她做一次。”

    给啾啾做一次。

    在他们两清前,补偿给她。

    这次一定会给她好多好多,她最喜欢的煎蛋。

    房门拉开又合上,屋里空荡下来。

    棠鹊抿紧了唇。

    从她记事起,棠折之就未曾有过做事毫无规律章法的时候,他总是冷静自持的。

    棠鹊慢慢地走到案几边,看向少年笔走龙蛇的那几个字。

    “父亲敬启。”

    他正准备告知家里这件事。

    会怎么说呢?

    棠鹊不敢想。这件事不管怎么粉饰太平,都绕不过她那一茬。

    案几上还摆了本小小的账簿,棠鹊翻开,是啾啾的字,写得稀稀松松,列了些她从棠家收到的东西。

    也不是没有好东西。

    可是——

    棠鹊一顿。

    再往后翻,第二页,便没有了。

    这薄薄一页纸,便是啾啾的五年。

    她呆滞地坐下来。

    啾啾是真的要走,是真的要离开棠家,以后爹娘只会有棠鹊一个女儿。

    可棠鹊并不高兴,只是悲哀。

    冬日的微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得她浑身发凉。啾啾能走,可棠鸠能走吗?不,棠鸠走不了,棠鸠会成为一根永远扎在棠家脊梁骨上的刺,横亘在棠家的沟壑。

    日日夜夜,永永远远。

    ***

    家族、师门、朋友,这许许多多的事,目前都不再是困住啾啾的笼子了,啾啾心情尚可,毕竟她不需要再去操心那笼子围栏上是否有刺,那笼顶是否带毒。

    她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妙华真人。

    她现在毫无背景,只是问世堂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以妙华那心比针眼还小的性子,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收拾到她身上。

    不过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不管怎样她都承担。

    啾啾一路飞上铸雀峰。

    正如铸雀峰名字,这里居住的都是火灵根弟子,擅炼器,整个太初宗里,一半以上的法器都来自这座侧峰。

    刚进山门,啾啾就被叫住。

    “站住!你一个外门弟子,来铸雀峰做什么?”

    啾啾腰际的门派令已经换成了外门弟子的绿色门派令,而内门弟子的门派令是蓝色,她转过身,立刻瞧见一位高挑的师姐执了刀警惕地瞪着她。

    铸雀峰共有三位长老,三位都是孤僻的主,因而整个侧峰都有些排外。

    啾啾平平道:“我来找钟棘师兄。”

    “钟师兄?”那师姐一愣,眼睛睁圆了点,上下打量她好几遍,唇瓣开合一下。

    啾啾怀疑她偷偷说的是一个“惊了!”

    片刻后师姐一抬手:“跟我来!”

    她带啾啾穿过园林与游廊,然而却并非去见钟棘,而是去见了练武台前方正在训练弟子,负着手满脸严肃的韶慈真人。

    “师尊,这位师妹是来找钟棘师兄。”

    “嗯,带她去便是,不用和我说。”韶慈真人点了点头,沉默几秒,突然大惊失色,“什么?找阿棘?!”

    “对!”师姐很深沉。

    韶慈也瞪圆了眼睛,以和师姐一模一样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一遍啾啾。上次元宵他没去赤炎谷,之前除夕倒是有出席,只隐约记得这小姑娘是之前开阵那个。

    还找阿棘借过火。

    阿棘乖乖给了火。

    果然!他当时就该怀疑他们的!

    韶慈真人瞳孔实在是太小,以至于他惊讶时,瞳孔间的震动比其他人来得都要明显。他连弟子也不训练了,只是盯着啾啾,沉声吩咐那女弟子。

    “去把你张弛师兄唤来!”

    啾啾:……

    要见小钟师兄这么麻烦的吗?还要经过层层审批的吗?为什么师父审批过了才是张弛师兄审批?张驰师兄是小钟师兄的监护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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