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还能是谁?”

    啾啾默了默,她没有摸到钟棘脖子后有特别薄软的地方。她也很烦躁。

    傍晚天光给他们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色。

    小姑娘正儿八经跪坐着,因为刚才摸了对方后颈,所以这会儿身子稍稍前倾,一只手按在床上。钟棘坐姿倒是很随意,一条腿蜷着,一条腿盘着,却又因为她压过来的姿势,不得不微微后仰靠在床柱上,衣襟后露出来的半截锁骨秀致痩巧。

    投注在墙面的阴影仿佛敏捷危险的小型捕食者,正在审视她不听话的大型猎物。

    水蜜桃香莫名浓郁了一些。

    过了许久,啾啾才缓缓从他身上退开,跳下床。钟棘也满脸困惑地把松散的衣袍整理好,束好黑色带子。

    啾啾歪了下头,视线跟着他手上的动作在他腰间流转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目光让钟棘特别焦灼,感觉他被按压在砧板上,变成了一条新鲜待宰的鱼。

    好在少女视线很快又放到了小桌子上。

    “想吃吗?”钟棘也从床上跳下来,站直身子,开始束发,“你可以全部吃掉。”

    “你不吃?”啾啾问。

    少年唇齿间叼了发带,一时没有回答。衣袖随着动作滑落到臂弯,长发在手指间瀑布般闪烁抖动。

    等他拿走发带绑好后,才啧了一声:“我不喜欢吃菜。”

    他这个人不像别的修士,生怕身体里进了浊气般,能不碰食物就尽量不碰。钟棘虽然已经是筑基后期修为了,但还是会照常吃饭睡觉。

    他拧着眉,眉宇间有些阴霾:“师尊和张弛老说什么一直吃肉对身体不好,然后把菜做成奇奇怪怪的样子端给我,觉得这样我就会吃?把我当三岁小孩吗?”

    啾啾:……

    其实小钟师兄你的叛逆心和单纯程度可能与三岁小孩差不了多少。

    幸好今天进你房间的人是我,如果是其他心怀不轨的人,是不是已经趁虚而入得手了?

    啾啾又瞟了一眼他脖子,少年耳下垂坠的红笺在她视野里晃啊晃的。

    过了一会儿,她蹲下端详着那碟特别可爱的翡翠白玉卷。

    为了勾起钟棘的兴趣,韶慈真人特意在每一个卷上都雕了小字。

    ——青菜是个宝,健康活到老。

    用的是年画上那种可爱的字体,当真用心良苦。

    啾啾看了半分钟,觉得一言难尽,所以干脆不评价,只回到少年面前,把准备好的东西塞给他。

    “我来是想给你这个。”

    “唔。”钟棘摊开手,“这是什么?”

    他手上躺了个一半白一半绿的玉坠子,看起来怪里怪气的。

    “掌门说它叫‘返阴阳’,能让身上的伤无药自愈,我觉得你既然不喜欢处理伤口,那应该用得上。”啾啾顿了一下,很严肃,“不许叛逆,乖乖戴好。”

    “……”

    钟棘又凶又乖,立刻咽下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我才不要”,改成心不甘情不愿的“喔——”。

    “掌门为什么要给你这个?”

    “因为我在门派小较上赢了。”

    他抬眼:“头发也是因为这个断掉的?”

    他说着,伸手扶向她后脑勺,五根手指穿过发丝,短短的发茬一扫手心,又滑又痒。

    “差不多吧。”

    啾啾给他示意手腕上的荆棘手环:“这个需不需要还给你?”

    “不用,”钟棘摇头,“它帮上你忙了?”

    “帮了。”啾啾弯了弯嘴角,“帮大忙了。”

    少年一愣,别开脸,满脸郁躁稍霁,半晌后,也浅浅笑了:“那就好。”

    ……

    告别的时候,啾啾才想起,她忘了告诉小钟师兄一件重要的事——小钟师兄的腰真的很细,抱着很舒服,主要是很趁手。

    其实不说也可以,但说了之后钟棘的反应肯定会很有意思。

    夕阳朦胧地扫下来,啾啾短发发尾沥着光不停闪烁。

    想了下少年刚才难得没有残忍与恶意的笑,像是曼珠沙华在晨雾中安静华丽地舒展开。啾啾想,下次和他说也不迟。

    顺便给他上一堂生理课。

    教会他,男孩子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才行。

    ***

    问世堂今天吃得很好,因为啾啾明天就会去执行第一次外门任务。

    按照规矩,弟子出远门做危险任务前都会吃一顿好的,当成执行任务前的鼓励。

    实际上所有人都清楚,这玩意儿就像断头饭一样,是怕以后再也吃不到了,所以才进行最后的盛宴。

    凡事都有利有弊。

    啾啾现在的师尊陨星是个很好的人,堂中师兄弟也都是很好的人。但外门的生存之道就是在危险中披荆斩棘,远比内门弟子残酷。

    内门弟子能靠他们优越的天资和能力享受门派中的福利,而外门只能记住一条——“门派不养废人”,他们必须向门派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换取成长的资源。

    不管哪个门派,外门都是这样的存在。

    这次的任务是啾啾自己接下的,陨星沉默了许久才同意让她去,并且皱了眉千叮万嘱:“以自身安全为主,不可莽撞行事。”

    啾啾自是一口答应。

    这会儿问世堂院子里正热闹,啾啾分了饺子,刚一转身,便看见棠折之站在院门外。

    少年身影在晚风中有些寂寥,仿佛一只孤鹤,在冷淡天色中迷茫无助。

    “……”

    想了想,啾啾还是走过去:“棠师兄。”

    棠折之微微一颤:“嗯。”

    她已经不再叫他哥哥了。

    他垂着睫毛,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很不好受,半晌才低下头:“……我来看看你。”

    啾啾点头:“账簿你看了吗?我给的数字你觉得可以吗?”

    她语气平静冷漠得仿佛在进行一场不太美好的交易——可不就是交易么。

    棠折之更觉得空气压抑,呼吸之间总有些梗涩。

    他其实不是想这样来的。

    他想给她煮一碗世界上最好吃的煎蛋面,但是在厨房忙活了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从小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在厮杀中能一剑封喉,能退敌除魔。可在厨房里,却连柴米油盐酱醋茶也分不清。

    他折腾了好久,才煮出一碗面。

    太咸。

    棠折之不得不把它倒掉。又去折腾第二碗。

    如此尝试好多遍,才勉勉强强做出份味道还行的煎蛋面——虽然实际上吃起来,还是只有酱油味。

    丑是丑了点,好歹不齁嗓子了。

    然后少年马不停蹄地来找了她,却被告知她不在。

    棠折之就那样端了面,看着面一点点变糊,一点点变凉,热气仿佛抓不住的蜻蜓,在空中一闪而逝。

    他觉得啾啾也就那样飞走了,再不回头。

    最后少年沉默地,一口一口吃完了那碗酱油味的冷面。

    “棠师兄?”

    棠折之手指轻轻抖了下,视线稍稍聚焦:“阿鸠,明天到哥哥这边来……”

    话没说完,忽然听见一声:“啾啾!”

    苟七捧着碗,宝贝似的急匆匆跑出来——今天这顿饭,他和宁溪是特意赶回来的。

    棠折之闭上嘴,薄唇一抿。

    小个子犬耳少年已经快活地冲到了面前:“啾啾你看,这是珑鱼饺子!”

    他防止周围人听见似的,狗耳朵抖了抖,警惕地转动几下,才压低声音:“总共只有十个珑鱼饺子,我和宁溪全做了记号。喏,这是我们刚才抢到的三个,都给你!”

    啾啾面无表情,却明显高兴:“谢谢。”

    她当面吃了个饺子。

    犬耳少年应该也很想吃,小小的喉结滚动好几下,却只是笑眼弯弯地看着她吃。他仿佛贫穷人家的长子,懂事负责,小小年纪就肩负起照顾所有弟弟妹妹的责任。表情温柔。

    “怎么样?”

    “好吃。”

    啾啾剩了两个还给他:“你和宁溪也吃吧。”

    “不要不要。”少年大惊着抱着碗背过身,“我们吃过好多次了,你多吃些。”

    “那你们一起吃一个?”

    “都说了全部给你,我们不爱吃。”

    苟七绽放出一脸傻乎乎的笑。

    棠折之突然掐了下手心。

    树叶在头顶温柔的摩挲,几颗疏星缀在穹顶上。

    棠折之低低的:“阿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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