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了一口来自火堆的热气,身体像是一瞬间活过来了一样,她脸上添了几分生气。

    将视线扩散到对面的崔爻的脸上,随后温声道:“你受伤了?”

    崔爻闻言一时愣住。

    卫长遥见状默不作声地拾到他身边,手沾着衣袖在他喉间擦了擦,将沾血的袖口展到他眼前:“看,你的血。”

    崔爻皱了皱眉:“不要紧的,殿下。”

    卫长遥闻言敛下了眼皮,从衣袖中年拿出金疮药,招呼没打一声地便替他上药。

    而崔爻静静看着她的动作,始终没有出声拒绝。

    等到包好之后,卫长遥才淡着眉眼道了句:“有点深,可能会留疤,你要破相了。”

    第88章 、

    崔爻起先眸色平静,并未将破相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呆呆坐着。

    山东之外雷声阵阵,一道道闪电将山洞照的亮如白昼,内里除了火堆燃烧的声音以外,就剩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安静极了。

    可他不知不觉就又想起了秦天的话。

    “这女子啊,也是爱看长得好看的男子,你瞧,京中有多少女子青睐顾世子,这可不单单是因为家世而已。”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他才对着面容平静的卫长遥低声询问:“……殿下,可否告知崔爻是哪儿伤着了?”

    卫长遥原本在想匈奴人刺杀一事,可没想到崔爻会出声问他自己伤在哪儿了,她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恍然回神,视线凝了凝,落在了他脸上。

    青年鸦青的长发束起在头顶,露出了如寒玉镌刻的一张脸,眉目秾艳,一双眸子若墨玉般清净纯透,鼻梁挺直,骨相极佳。

    卫长遥看着却皱了皱眉,心中复杂得有些喘不过来气。

    青年无疑有着极为出色的面容,可现在却生生被破坏掉了。

    原本利落白皙的下颌处此时却多了一块碍眼的纱布,上面往外渗出了鲜红色的血。

    不必过多回想她也能想起在那儿有着一道血肉翻滚的伤痕。

    那道伤痕自脖颈处蜿蜒而上,一直到下颌处才消失,红色血肉翻滚,是肉眼可见的深。

    怕是消退不了了。

    刺目的伤痕渐渐消失在眼前,

    脑中回想着他问自己的话,卫长遥缓缓起身坐到了青年身旁,歪着头端详着他的脸。

    等到青年面色有些不正常时才抬起手,缓缓触了触他的脖颈。

    冰冰凉的手指一直自他喉结处斜斜摩挲到下颌处,随即撤开手,伸出了两只食指到那明显呆楞的青年面前,轻声道:“你看,就这么长。”

    崔爻刚自呆愣中醒过来便见她给他用手比划伤口的长度,长睫颤了颤,他才有些失望地轻声说:“原来,这么长啊。”

    看来确实是要破相了……

    破相,会不会很丑……

    青年霎时便安静了下来,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卫长遥看了两眼,便又转头自顾自地去想心事了。

    虽然这么想有些过于“傻白甜”,可她的确不能再更加狠下心去伤害他。

    她做不到去哄骗她将他的一颗真心玩弄于股掌之间肆意践踏,所以就只能明确而决绝的拒绝。

    这样,他也该死心去等对的人,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卫长遥才想清楚,打算同崔爻说个明白。

    深深吸了一口潮湿阴冷的空气之后,她才鼓足勇气,猛地转头。

    “崔爻……”

    “殿下……”

    “……”

    两人同时开口,视线猛然对上,齐齐忘记了眨眼,过了一秒后卫长遥才缓了口气,转过头去双手抱膝,静静看着烧得正旺的火苗,温声说:“你先说吧。”

    一旁的崔爻偏着头脉脉地看着只露出半张侧脸的她,默默将刚要脱口而出的她是否觉得伤痕丑陋吓人的话咽回了肚里,转头垂着眸子,轻声说:“还是殿下先说吧,我也、没什么想说的。”

    卫长遥听了他的话,强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优柔寡断,声音里像是含了块万年不变的寒冰:“崔爻,我想我们以后还是做陌生人为好。”

    漆黑的山洞之外一片狂风暴雨,树枝野花被打得七零八落,散乱地泡在脏污浑浊的泥水中,但山洞内里却火光融融,一片温柔祥和。

    崔爻恍惚了一秒,这句话才重新回响在心中。

    她坐在火光中,眸色温软若玉,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嘴边的笑意像是透着热意的柿子花,清香袭人。

    可开口的话,却叫他呼吸猛然一滞。

    像是被烫着一般,他握着树枝的手微微紧了一紧,浑身血液瞬时冷却下来。

    “……陌生人……”

    呼吸蓦然沉了下来,胸腔之中像是悬了一块巨石,沉重又压抑。

    原本规律搏动的心脏渐渐泛起刺痛,像是被人用手捏在一起,肆意玩弄。

    崔爻难得温润的面容渐渐冰冷起来,就连在火上烤得温热的身体也在一瞬间冷了起来,如坠冰窟。

    过了许久,他才转开视线呆呆看着洞外被雨滴拍打着的树叶,苍白着唇,重复了一句:“殿下在胡说说什么?崔爻有些听不懂。”

    卫长遥仍旧维持着双手抱膝的动作,只不过此时却是微微直起了身子,转头看着一旁正努力粉饰太平的崔爻,冷静开口:“你别喜欢我了,换个人吧。”

    “那日你亲口承认了你喜欢我,我记得。”

    崔爻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苍白的唇上下碰了碰,冷硬道:“殿下那日喝醉了酒,莫不是听错了或者记岔了?”

    外边的雨声雷声更大了些,沉沉敲在石壁上,像是一声一声的战鼓,激烈刺激。

    卫长遥闭着眼,一口气将心里的话都说完:“我只是告知你,我永远不会喜欢你。”

    “我们二人,永远也不会走到那步。”

    “这段时间,你救我数次,以后你若是有需要帮忙的时候,直说便是,我绝不会推辞。”

    说完之后,她心里一直沉着的石头才渐渐移开,有种绝处逢生的轻松感,坦然地等着崔爻的反应。

    “崔爻并未心悦您,”崔爻垂着眸子,只低低重复着这一句。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自己对她起了那种心思,否则,便是真的连见她一面也难了。

    卫长遥恍然未闻,只是低声说:“那日卫语棠对我说你心悦我,我起先不信,可心中怀疑,所以才会去找你。”

    “你承认了。”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崔爻急急出声:“殿下记错了。”

    沉默一瞬,卫长遥平静开口:“你亲我了。”

    那日她回去之后虽神思不属,可唇上的胀痛酥麻骗不了人,拿着镜子细细看了看,轻易地发现唇色比平日里更红了些,还微微肿起。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直观的证据么?

    ……

    崔爻霎时哑言,呆呆看着卫长遥,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在想自己终于又离她近了一步,还自作多情地想要问她那伤口可是很丑,可一瞬之间,他便再没了开口的机会。

    他心上像是漏了一个洞,那些粗粝的沙石泥土火和着冷水齐齐灌进了心里,一点一点地磨着心口。

    他倒是忘了,他的殿下最是聪颖,不打没掌握的仗,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又怎会开口?

    崔爻闭着眼睛自嘲地想,自己这算不算作茧自缚。

    那日意乱情迷,竟为自己留下了如此隐患,而他的殿下,竟然会以自己作饵,诱他上钩。

    崔爻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殿下总归会成为某一个人的,为何我不行呢?”

    “我心悦殿下,想要殿下做我的娘子、夫人、孩子母亲,想陪着殿下历经年年月月,花落花开,直到永永远远地长眠地下……”

    ”殿下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卫长遥坐在石阶上,一时愣住。

    过了一秒,她才回神眨眨眼睛,她原以为他会生气,再疯狂地质问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温和甚至温柔地给她讲他的那些期望。

    卫长遥缓缓拧起眉头,目光中露出一丝丝的无措。

    倒不是她想给他机会,而是此时的他这么静静坐着,确实不像那个记忆中冷酷淡漠的崔爻,相反的,像极了鲜衣怒马的红着脸给心悦少女送花的少年郎。

    红的脸,艳的花,少女羞红的脸颊,少年唇边期待的笑意。

    想着这些,她蹙起了眉。

    她不是满面含羞的少女,而他亦不是那些赤诚的少年郎。

    她早已孤孤单单地死在了漫天的黄沙里。

    身畔连一粒大雍的国土都没有,就那么苍凉且难堪地将命留在了那儿。

    有时她会想,若是那时候自己的死讯传到了永和帝的耳中,他也不会声张出来,约莫只会悄没声地施舍给她一口棺材,草草埋在荒郊野岭了事。

    毕竟,自己死的不光彩,太难看,兼之已经出嫁了,是入不得皇陵的。

    这都是她的命。

    她虽有怨气,可也仅仅是怨气,没有太大的仇恨。

    重来一次,她不想用仇恨将自己捆绑起来,更不想自己同旧人纠缠不休。

    不过,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什么都不知晓,自己想得再多也是毫无意义地伤春悲秋罢了。

    “我们没有那个缘分,”卫长遥静静看着眼眶微红的崔爻轻轻出声,略微停顿一秒后,继续看着他道:“若你愿意,有的是女子等着你,不必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对我而言,未来那人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会是你。”

    这句话无异于锥心,崔爻听后眼睛突然睁大,眼中蕴含着的星光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呼吸便沉重了起来,心中怒火燃起,可同时却又有着滔天的委屈朝他涌来。

    凭什么,凭什么偏偏他不行呢?为什么任何人都可以,就只有他,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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