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晨见他笑容逐渐猥琐,身上跟着泛凉,有些后悔自己来找他帮忙了。

    是了,他们这帮文人天马行空起来,谁晓得他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寻山敛了笑容,将面前的碗筷推开,打听道:“你以前都送他什么礼物?”

    “不常送,他什么都不缺。”逐晨回忆了下,“大多都是他送我的。”

    “哦?”寻山道人又问,“那他都送你些什么?”

    逐晨觉得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书写着“八卦”,挨不住他那闪动着精光的眼睛,别开一点视线,回说:“什么都有吧。常用的,或是稀奇古怪的。”

    给风不夜送礼的人极多,有些是来报恩的,他会挑一两件留下。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瞧着好看,便会丢给几个徒弟,随他们处置。以致于逐晨连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都收到过。

    寻山道友:“他平日最喜欢做什么?”

    逐晨不假思索道:“喜欢修炼。”

    寻山道友用手掌轻拍着桌面,说:“这就最好办了。但凡喜欢修炼的人,都极其宝贝自己的兵器。你若手头宽裕,就去买几块漂亮的宝石,给他镶嵌到兵器上。或是送他几块上品的灵石,日常修补法宝。实在又好用。”

    逐晨听他说完,失望地叹了口气。

    还是逃不出直男的定律啊。若是这么简单,哪里需要她烦恼?

    “他的剑没有剑鞘。”逐晨说,“何况他的剑在我这里,还是我用的比较多。”

    寻山道人愣住,瞪圆了眼:“他的剑为何会在你这里?!”

    逐晨这解释的说辞都能倒背如流了:“因为我还没有锤炼本命法宝,朝闻毕竟临近魔界,我又常与魔修打交道,他怕我有危险,就将武器借我防身。”

    寻山道人失声叫道:“那还是本命法宝?!”

    这两个小年轻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呢?净瞎折腾!打趣他这把老骨头。

    逐晨还要说,寻山道人直接叫停了她:“好,我懂了,我懂了。他对你这样关怀,你随意送些什么,就是路边折枝花过去,他也不会觉得讨厌的。”

    逐晨愁容:“不合适。”他不计较与自己敷衍,这全然是两码事。

    寻山道人:“那你手头有什么以前做过的刺绣,或是别的什么。给他改个小东西出来。”

    逐晨摊开手,直白地展示给他看:“你看我像是擅女红的样子吗?”

    她在朴风山,多是修炼法术,还未像别的弟子一样学习剑招,平日更不需做杂务,只有右手上有一层薄薄的剑茧。

    寻山道人瞅了一眼,扯扯嘴角,对她这般是既无奈又着急。忽然脑海中起了个念头,叫他眼睛一亮,不顾形象地搬着长凳,朝逐晨那边挪动了一个身位,低声道:“逐晨道友,不如这样,你就给他的法宝编道剑穗,”

    逐晨还没答应,寻山已站了起来,虚挡着她说:“我去买些长绳,你留在这里不要走动。”

    逐晨等他走了才回神,自己无形中被他占了一道便宜。

    没多久寻山便跑回来了,宽大的袖袍在风中轻甩,脸被吹得通红,唇色青白,面上却洋溢着一中莫名享受的笑容。

    他把怀中一大团红绳全丢到了桌上,示意逐晨来跟他学。

    逐晨刚理出两条长长的红线,寻山已将自己的剑抽了出来。那剑颜色黑沉,刃上还有卷口,看着已不大经用了。若再配上红色的剑穗,恐怕是不伦不类。

    这样说来,紫色的瀚虚剑与红绳似乎也不大相配。

    逐晨道:“能不能换个颜色?有没有……”

    “不行,就用红色!”寻山不容置疑地打算了她,还用一种略带幽怨的神色横了她一眼,将她看得满是莫名。

    寻山道人调整了下姿势,把剑抱在怀里,用牙咬住长绳的一端,声音含糊地说:“我教你,这编绳的方法很简单,你一下午就能编好了。就算编得不好,看起来也不会丑。你快过来看。”

    他这样热情,逐晨还有什么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靠过去,站在他身后看他编绳。

    ·

    傍晚时分,全通道友前来送礼,将东西放下来,久久未见到人,找了一圈,才看见逐晨坐在一片血红的残阳下,埋头苦斗。

    他看见瀚虚剑,怔了怔,又看见逐晨手中的红绳,身形微微摇摆,最后看到逐晨那才刚刚开始编织了一点的红结,已感觉满世界虚影在晃。

    全通不敢上前打扰,失魂落魄地调转步伐,往别处走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觉得这片地方好似幻影一样,不真实,又极为真实。等被怀谢拉住时,眼中才堪堪恢复了一点神采。

    “全通道友。”怀谢笑问,“你在这里想找什么?是在等我小师妹?”

    全通倒抽一口气,一把拽住怀谢的衣襟,几乎与他贴在一起。

    怀谢看着他突然凑近的脸,扯扯嘴角,下意识地想要将他推开。岂料全通跟受到了极恐怖的惊吓似的,一双手臂紧紧将他抓住,跟拽住救命稻草一般,手指都用力得铁青了起来。

    “怀谢道友!”

    怀谢:“你好好说。”

    “怀谢道友!”全通艰涩问,“你们师门,已到这种地步了吗?”

    怀谢皱眉推拒:“怎么?”

    “不,我这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点少见……”他浑浑噩噩的,感觉连句话也说不清楚,“你的小师妹,与你的师父……”

    怀谢脸色一白,语气生硬道:“与你有什么关系?他二人清白得很!”

    夸张了。这也能叫清白,简直是闭着眼睛说话。

    全通也不多解释,直接拉着人去找逐晨。

    待站到逐晨身后,看清那绳结的样式,全通更是确定了。

    这绳结的模样他是记得的,毕竟他经常走南闯北,在各宗门间帮着购置特产,或是给人送个信,捎个物品,传两句话。

    类似的绳结在他手中出现过不下十次,若是他的眼睛没出问题,那这绳结应当是专门用来表明心意的东西。绳结的花纹,参照了云箓的走势,意在金风玉露、龙凤和鸣。是件诗意的事情。

    因此,纵然逐晨这手艺编织得歪歪扭扭,他也能看得出出处。

    他正要跟怀谢说明一番,扭头就见这位道友神情恍惚,同他方才一样,吓得牙关微微打颤,显然也是知道这东西的。

    怀谢用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问道:“小师妹,你在做什么?”

    逐晨抬了下头,紧抱着瀚虚剑道:“你们不是都有礼物吗?我就想给师父也送一件。”

    全通心说你师父若没打你,那定然就是真爱了。

    正这样想的时候,风不夜已朝这边过来。

    他似是刚从魔界赶回,三人打上照面,场面死寂下来。

    第100章 送礼

    逐晨一见风不夜出现,下意识将剑穗藏了起来,背到身后。她小步上前,略微心虚地道:“师父,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风不夜眉峰轻蹙,但并未带有怒色,他先是抬眸看了眼逐晨,而后转动瞥向边上两人。

    二人俱是剧烈摇头,脸上的面皮都抖动起来,只为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更未哄骗逐晨去做些什么。

    怀谢用力拧了全通一把,暗中叫苦。这人怕是他的煞星,为何非要这时带他过来找逐晨?他这辈子都未受过这么大的惊吓。

    全通则趔趄地往旁边迈了一步,险些栽倒。他站稳身形,见风不夜将目光定在自己身上,顾不得什么脸面,飞速抱拳行了个不大标准的礼,而后闷头跑开。

    怀谢心中又是一阵大骂。

    “他从刚才起脸色就好差。”逐晨说,“唉,天气冷,怕是着凉了吧。”

    风不夜这才开口问出第一句话:“你在做什么?”

    逐晨小声道:“没做什么啊。想编点东西。”

    风不夜的眼睛盯住怀谢。怀谢主动地,一步、两步,逃难似地跑了开来。

    逐晨狐疑:“他二人整什么花样?怎么这么古怪?来问了一句就跑了。”

    她说完才发现,风不夜的神色也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连那张平日清逸出尘的脸都遮掩不住。他又问了一遍:“你方才对瀚虚剑做了什么?”

    逐晨只好坦言道:“今日是冬至,大家都收到了礼物,所以我也想给您准备一份。只是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就想照着瀚虚剑编条剑穗。”

    风不夜回答得很快:“不必了。太过麻烦。”

    “这不算什么,几个时辰就编好了。”逐晨笑说,“往常都是师父送我礼物,如今我也算是开宗立派了,是该给师父一份回礼。”

    风不夜听到还有“几个时辰”,后面的话就有点听不进去了,他等着逐晨话音结束,接了一句:“随意什么都可以,剑穗就不必了。”

    与逐晨那透着丝丝温柔欣喜的声音相比,他的回答就像是落入水中的石头,冰冷又生硬。

    “随意什么?”逐晨想起寻山道人的话,玩笑说,“我总不能随意在路边摘朵花送给您吧?”

    “随意。”风不夜只想叫她放弃折腾瀚虚剑,语气便显得敷衍,“送朵花也是可以的。”

    逐晨愣了愣,几个连续的“随意”下来,纵是再迟钝也无法忽视他的不悦,轻声道:“可是朝闻的路边,也没有野花啊……只有竹子。”

    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几不可闻。风不夜听着她突然安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可能说得太重,有些伤人。

    他喉结滚了滚,长睫下垂,不知该说些什么用来安慰。

    这问题比方才的瀚虚剑还要令他苦恼,而这些鲜少困扰住他的问题,全都来自面前这个人。

    逐晨将剑垂下,手指一圈圈地勾着红绳缠进手心,胸口有些莫名的冰凉酸涩。当是自己的一腔好意成了自作多情,但算不得风不夜的错。

    她手指攥得发疼,抿了抿唇角,面上扬起轻笑,说:“好,那我去给师父看看,朝闻有什么精致的小东西。”

    风不夜脸色发黑,语气也是阴沉:“我并无此意……”

    逐晨听得心不在焉,低下头去,细声道:“那就算了罢。”

    “不是……”

    风不夜也不知为何,自己说出口的话句句都像恶言。可他又不似梁鸿落那人巧言善变,面对眼前这局面,只觉得喉咙跟堵住了一般,连呼吸都被窒在了胸口。

    明明逐晨是一片好意,该是件叫人高兴的事。

    “不必。”风不夜说,“你当我没有说过,多谢你的礼物。”

    逐晨淡淡道:“哦……”

    风不夜又说:“你编吧。”

    逐晨:“……”

    风不夜吸了口气:“我本是想叫你——”

    他说了半句,又止住,低头沉吟片刻,竭力放缓语气,柔声道:“我本是不想让人动瀚虚的,瀚虚剑意中皆是杀气,因此平日都不归鞘。你哪怕做了剑穗,挂在上面,用不了多久它也会损坏,我不想叫你白费这功夫。”

    逐晨见他努力解释,心里好过了些。

    世上剑修皆不喜欢别人动他们的兵器,这没什么。只是她一直带着瀚虚,差点忘了此事,以为风不夜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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