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散数日,等逐晨重新回到朝闻,对公务已有些不大习惯。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满脑子杂念,静不下心来。

    她坐在书桌后面,抓耳挠腮地想风不夜反常的原因。

    她心思向来敏感,尤其是当他人冷落了自己,而这个人偏偏是风不夜的时候。

    没有办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喜欢猜测这个人的心思。

    头疼了几个晚上无果,逐晨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当天夜里说话太大声,让风不夜听见了只言片语。

    不过这念头刚跳上来就被逐晨掐断。只要风不夜没长千里耳,那断然不可能听到他二人的低语。他总不可能做偷听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事吧?

    再要不然就是,风不夜伤情恶化,故意掩藏着不敢让她知道。

    这就更恐怖了!逐晨找了个机会给他医治,用【若水】内视了一遍,确认不是,才大大松了口气。

    忧虑之中,逐晨寝食难安。第二天醒来发现大脑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不愿意动弹。

    寥寥云跟她睡在一张床上,学她赖床,在她身边爬来爬去,后面又将脸贴在她的手上,感受了会儿,说:“你被晒热了!”

    逐晨也感觉自己正在散发着光和热,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要献身于事业了,迫切需要一点外力协助降温。

    她挥挥手,示意寥寥云去帮自己找人,可惜云崽没能马上接到她的示意,歪着头奶声奶气地问她为什么会这么热。

    好在寥寥云身上自带一股清凉的水汽,逐晨被她贴久了,觉得舒服了不少。握住寥寥云的手,用一把破铜嗓子似的声音与她嘱托说:“找大夫,大夫,知道吗?”

    “哦——!”

    寥寥云恍悟点头,随即滑下床去给她找人。

    朝闻并没有哪个专门的大夫,寥寥云跑到街上,茫然了一阵,不知道该去问谁。

    于是她先去了大魔那里,跟魔叔说逐晨在玩蒸发。

    然后又去找了怀谢,用上了自己新学会的一个词,两手形象地比划着,说逐晨快把她热成温泉了。

    最后不放心,还去找了风不夜,学着逐晨的模样,两手抱住他的一根手指,紧绷着脸说:“找大夫,大夫,知道嘛?”

    三人俱是沉默了好一会儿,联想到今天逐晨的确没有出现,还是能明白她应该是生病了。

    因寥寥云报信时没有避开人群,消息很快被传播出去。

    掌门病了可是头顶大事。不少百姓焦急之下,放下手头的工作聚集过来,想问问逐晨的情况。

    风不夜到时,怀谢与大魔已在里面诊治,而屋外密密麻麻围着至少三圈人。他迟疑片刻,在寥寥云身上留下了一缕探听的魔气,自己则返身回去。

    屋内。本就不大宽敞的卧室站了十几人之后,变得更为逼仄了。门窗紧闭密不透风,连流动的空气都变得沉缓闷热。

    逐晨过了清醒时的那一阵,现下觉得病情舒缓不少。喝了杯水,喉咙也不是那么难受了。发现自己一场小病居然惊动那么多人,尴尬得寒毛都炸了起来。想起床给众人展示一下她健康的体魄,只是怀谢固执地将她按在床上,不许她动弹。

    大师兄一番严密诊断,思忖良久,将逐晨的手放下,塞回被褥中,转身沉痛宣布:“逐晨是思虑过多,疲劳过度,气血两虚,因此病倒了。”

    逐晨听他跟宣告遗言似地往外蹦词儿,额头淌下一道冷汗。

    什么气虚血虚,那都是现代打工人的通病了,没什么是一杯枸杞解决不了的。至于疲劳过度,更是扯淡。她这刚旅游回来,都还没来得及疲惫。

    ……思虑过多,她觉得可能是真的。当然,更大可能是她昨天晚上没盖被子吹了邪风,不小心着凉了。

    这理由说来有些丢人,因为哪怕是刚入门的半吊子修士,都很少生感冒这样的病。

    逐晨干咳两声,开口道:“没什么大事,捂点汗就行了。麻烦了各位,我也没想到寥寥云会叫这么多人来。叫诸位担心了。”

    但旁听者不这么认为。

    这群人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变了,目光中闪过沉痛、惋惜、了然、悔恨等诸多复杂的感情,最后化作满腔似水的柔情,朝逐晨鼓励地点了点头。简直像是在关怀一位临终病人。

    ……大可不必!

    逐晨清楚目睹他们这一通精彩表现,都怀疑他们究竟是戏精还是真情实意。

    怀谢说:“带到医庐去吧,我好时时看顾着她。”

    ·

    朝闻的医院刚建了个雏形,连会诊的大厅都没出来,只有一团茅草在工地上摆着。但为了部分重症病人方便观察,工匠们先在附近搭了个简易的草棚,当是住院部了。

    逐晨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巡查的工程,这么快就要亲身体验一遍。

    她被接进了一间简易草棚,住在单人高级病房里,享受十几位护工无微不至的照顾。

    在她正前方两米远的位置,用一块粗布阻隔开的空间,就是另外一间病房。

    虽然说,这批护工是她自己选的,可当她看着那几位前不久还跟医学界彻底无缘的年轻男女,手中端着碗药款步走进来时,不免感觉到了一丝担忧,生怕这人下一句说出来的就是:“大郎,喝药了。”

    逐晨心虚,不敢表现出来。安慰自己不是正在发烧吗?发烧的时候思维比较天马行空是正常的。

    端药的年轻姑娘转眼间已到了她跟前,坐在前方的小木凳上,轻声细语地说:“这是怀谢道长开的药,说要小火煎熬。掌门放心,这药是在前院里煎的,我一刻没眨眼地盯着呢,火候没出问题。”

    这姑娘模样清秀,虽不说有多好看,但是语气温柔、尾音婉转,叫人心生亲切。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头发一丝不苟地朝后束起,身上带着点儿淡淡的药草香,整个人拾掇得整洁干净。

    逐晨觉得她有点陌生,盯着瞧了许久才想起来,这姑娘先前脸上长了块大冻疮,不仅皮肤干裂出血,伤口处还红肿得看不出五官。当时她连哭都是隐忍压抑的,因为眼泪流过伤口,会酸涩发疼。

    “冻疮治好了。”逐晨替她高兴说,“现在完全看不出来。”

    姑娘低下头,羞怯地笑了笑:“多谢朝闻的兄弟姐妹,方姨安慰了我许久,我也没想到真的能治好。这张脸总算是不吓人了,我们组长便同意我来做……护士。”

    逐晨说:“本也不吓人嘛,现在是漂亮可人。”

    “逐晨掌门!”小姑娘不经逗,被她说得不好意思,端起碗道,“掌门,我喂你喝药吧,凉了药效不好。”

    逐晨当下就觉得,这亲身到一线体察民情的决策还是不错的。

    她客气地将碗接过来:“我自己来就行。你去忙吧。”

    “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其实没有那么繁忙的。”小姑娘坦诚说了句,“掌门如今就是我们唯一的病人!”

    逐晨笑容僵住,吸了吸鼻子,仰起头将药一饮而尽,颇有种烈酒呛喉的滋味。

    护士小姐姐站起来,合起双手小幅拍动。

    逐晨震惊道:“……你鼓掌做什么?”

    “怀谢道长说的。这药味苦。”她从袖中摸出一包蜜饯,打开后放到一旁的柜子上,“掌门,给你。”

    这服务是很贴心,但逐晨享受着总觉得有些复杂。

    护士收拾了东西,为她放下布帘,转身出去。

    逐晨躺着百无聊赖,喝过药后开始犯困,迷迷糊糊之际,听见隔壁传来几声微弱的呻吟,还有不断翻转的杂音,不出错的话应该是个中年男人。

    逐晨陡然清醒。

    哎哟……竟是病友来了?!

    第139章 污蔑

    逐晨坐起来,没直接打招呼,而是静静听了会儿。

    隔壁床那病友躺下后一直骂骂咧咧的,一张嘴没停过。可不仔细听,又听不懂他骂的是什么。

    这架势有点熟悉,逐晨下意识地认为是魔修们借病翘工来了,当下撑起虚弱的病体,往前面走过去,掀起垂帘,要揭穿这帮懒骨头的真正面目。

    对方顺着这动静转过脸,与她打上了照面。乌黑的短须,略微发油的面庞。

    ……居然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正撅着屁股躺在床上,姿势有点不雅。

    他见着逐晨,跟不清白了似的,把被子往上一拉,张开嘴就要放声尖叫。

    逐晨忙把手放下,隔着帘子安抚道:“别叫别叫,你一大男人,又没怎么你的,还怕被看吗?引来外人多尴尬?”

    对方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逐晨歉意地说:“我也是病人,恰巧住在这里呢,以为你是我朋友,所以过来开个玩笑。冒犯了冒犯了。”

    男子喘息两声,冷静下来,想起此处是医庐,有别的病人才是正常。

    这样简陋的地方,还晓得在中间用帘子隔上一层,已经很给排面了,不好要求太多。何况方才惊扰的只是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

    他哼哼了两声,听声音应该是重新躺下了。

    逐晨见无事,蹑手蹑脚地准备走回去。刚一抬脚,对面的修士反主动与她搭话了。

    “你是因何缘故到这里来?”

    逐晨:“小病而已。我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修士仿佛知道了什么,音调都高了起来,问道:“你不会是吃坏东西了吧?”

    逐晨脑海中还停留着这人撅屁股的姿势,抽了抽嘴角,反驳道:“没有的事。”

    岂料她这一迟疑,给了对方借机发挥的余地:“你想必也是,只是他们不敢告诉你,给你找了个别的病因用来搪塞。我同你说,这朝闻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鬼地方,我只是从这里路过,随意过来瞧瞧而已,就开始生病。先是头疼后是腹痛,差点没要了我的老命。我两次出来办事,都碰上这鬼地方,不知是倒了什么样的大霉!”

    逐晨说:“那你走啊!”

    “待我此番好全……哎哟,我马上就走。谁稀罕留在这样贫瘠落后的地方?”

    对面那修士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满腔的倾诉欲全部爆发,逮着逐晨跟知己一样说个不停。

    “此地物资匮乏至极,什么瓜果蔬菜都是从别派宗门那里运来的。长期存放的食材怎么能新鲜呢?几个厨子的手艺也上不了台面,就是大宗门里随处可见的小酒馆,做出的菜都比这里好吃上千百倍!我可不是胡说,我在附近歇脚时吃了一顿饭,据说那已是朝闻最好的酒楼里,上来的一桌菜味道寡淡无味不提,还带有难闻的土腥气味。呵,连食材都处理不好,如果能做得好菜?”

    逐晨听他嘴碎个不停,全是对朝闻的诋毁,胸腔内的怒火跟着慢慢涨高。

    她盘腿坐在床上,忍着耳朵生茧的痛苦,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对方身体虚弱,不慎打死就不好了,还得赔钱。

    她本以为忍忍就过去,那修士却不解她的苦心,继续道:“你见过养在盆栽里的白菜吗?还有那些棵小麦。种菜弄得跟养花儿一样,可真是要贻笑大方了,不知他们怎么想的。”

    “这里的百姓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在我吃饭的时候还来找我吹嘘。我给他们留着面子,没当面说个明白。他们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琼楼玉宇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逐晨挑了挑眉,阴阳怪气地道:“怎么?难道你见过真的?”

    “那我自然是见过!”修士不管何时回忆起这一幕,心中都震撼不已,“你没去过朴风山吧?天地第一宗门。尤其是剑修宗师风不夜的居所,那宫殿就开辟在仙君半山之上。清晨时山雾缭绕,待日头出来,用金玉搭成的宫殿,每一寸都开始反射起日光,绚丽的光芒在城中投射出一层层的彩虹……”

    逐晨听他描述得太美好,都怀疑那是不是异次元的世界,忍不住打断道:“没用琼也没用玉,风不夜府中是有许多法宝,可他并没有铺张浪费的喜好。家财都被门中弟子拿走挥霍了。你看见的,只是一个寻常的纳灵阵法而已。驱动时会有流光,加上风水……”

    “小道友你不懂!”修士激动截断她的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也是,你没见过大世面吧?我告诉你,天下第一大宗门的繁华可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我当日亲耳听见,雨水落在道君的宫宇瓦檐上,满城都飘荡着玄琴弹奏似的美妙乐声。若非玉石所筑,怎能有这样的天籁之音?!”

    万没想到啊。有一天还要别人来告诉她,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逐晨背靠在床头,在心中暗暗记下:

    一定要加个隔音的功能。成本不够砌墙,做不成单独病房,那就找个有用的术法在中间给它堵上。否则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如果实在不行,就留一套完整的作案工具,方便让人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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