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我已经不怕黑了,可以自己睡觉。

    ——《饲宝日记》

    经纪人最初还以为是骗子,等尤嘉带着律师和陈非一起到公司的时候才知道是来真的,于是不免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大男孩。

    性格腼腆嘴又笨,模样还行,唱歌倒是挺好听的,基本上不挑活,县城门店开幕都去得,不怕苦不怕累,仿佛一头老黄牛,就是不太招富婆喜欢,怎么看在自己手底下都是平庸至极的叁流货色。

    没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还能吊到年轻小富婆来给自己“赎身”。

    毕竟是曾经是大佬手心里宝贝了叁年的雀雀,尤嘉只要想装,多少也能装出点气势。

    天子脚下藏龙卧虎,经纪人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但阅人无数的他单看这副姿态,就直接把她定义成金主。

    ——跟着这样的美貌姑娘,可比伺候那群老女人强多了。

    既然觉得尤嘉背景不俗,一个陈非哪里够,于是经纪人神色暧昧地推销,“您不知道,其实我们这边也还有一些更好的……”

    她学着当年的贺伯勤那样,摆出一副神仙下凡普度众生的劲儿,懒懒歪在沙发上用眼尾看人,“我就要他。”

    表情冷漠,态度坚决,逼得对方愈发奴性坚强,觉得尤嘉不好惹。

    为了以防万一,她从律所另请来位律师审合同打嘴仗,确认无误后直接刷卡打款,省得夜长梦多。

    十八万转瞬即逝,比扔进股市里没得都快,但好像并没有那么可惜。

    签完解约合同,她陪陈非回了趟所谓的住处。

    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老楼,阴暗寒冷,半地下的建筑,进屋就要开灯,屋子里乱糟糟的,垃圾满地,混合着开始腐败的泡面和烟草味,让人忍不住思考城市改造时竟然能容得下这条漏网之鱼。

    一套小两居东隔西隔,能容纳八个人同住,陈非的房间大概有六七个平方,虽然收拾得整齐,但东西太多,连尤嘉都觉得呼吸局促,更不要提高高大大的他。

    狭小的房间里最显眼的就是挂在床头的吉他,大概是常常使用的原因,琴身已经泛旧,换了新弦,仔细保养,悉心擦拭,看得出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桌上相对其他地方就凌乱许多了,全是谱和词,还有用完的碳素笔,垃圾篓里满是字纸,都是他写废了的。

    为了省钱,房间只用木板做了隔断,几乎没有隐私可言,左边邻居打游戏,右边邻居和姑娘聊骚的声音都能清晰入耳,所以陈非傍了“富婆”的消息在巴掌大的房间里不胫而走,引得众人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看看有什么必须要带的,其他的就扔这儿吧,不要了。”尤嘉站在门口,精致到头发丝的女孩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像需要花钱买爱的模样,与这间陋室格格不入。

    众人皆羡慕陈非的好运气,甚至有的还跃跃欲试,想要毛遂自荐。

    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尤嘉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不舒服,拉着背好吉他拎着行李箱的男孩转头就走。

    接人的车就停在外头,两个人扬尘而去,徒留满地七嘴八舌的“传说”。

    走出那扇门,陈非竟然有些不敢看她。

    本想鲤鱼跃龙门,没想到最后还是学姐替自己收拾烂摊子。

    很多年前就是这样,迎新晚会也是这样,兼职还是这样,哪怕到了京城,他仍旧要靠着她才能苦海脱身。

    在他的世界里,她一直都是个救赎者,哪怕有时候她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帮过什么人。

    而他当初竟然敢向她表白。

    这样的他,怎么配开口,奢求得到她的喜欢呢?

    就在陈非心里颓然不已时,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覆上来。

    尤嘉粲然一笑,“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啦。”

    陈非呼吸一滞,“愿为驱使。”

    ——万死不辞。

    “啊……好酸……”

    这是尤嘉,哼哼唧唧地开口。

    “马上,马上就不酸了。”

    这是陈非,语调温柔,仿佛在哄小孩。

    “你骗人……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她气鼓鼓地,似怨似嗔。

    “明明弄完很舒服。”

    他有些委屈地弱弱反驳。

    陆斯年觉得自己人都要炸了,甚至开始怀疑他为什么要走自主招生这条路,拿了保送本以为是喜事,结果要日日听这些壁角。

    他深吸一口气,本着“毁灭吧”的心情推开家门,结果就看见尤嘉趴在桌上,陈非的手搭着她的肩,然而两个人都穿得整整齐齐,看不出有半分逾矩。

    “你看看你,总架着摄影机,肌肉僵得不行。”陈非一边按揉一边说。

    现在不是开店,没有外卖要送,也没有客人要招待,陈非的老板只尤嘉一人,便终日围着她打转。

    尤嘉没有拒绝,眯着眼睛享受陈非的伺候,他力气掌握得恰到好处,由轻至重缓步徐进,按完了筋骨舒畅,一身轻松,让人由衷觉得那十八万花的可太值了。

    “斯年回来了啊。”

    陈非笑着和陆斯年打招呼,“学姐中午卤了鸭翅和百叶,特地给你留了一份,我放在厨房的保温桶里了,快点过去尝尝。”

    陆斯年望着陈非这副殷勤样就烦,仗着自己年纪小吃味道,“那是我姐,你换个称呼。”

    他不明所以,改口道,“阿嘉?”

    陈非眼睛不瞎,自然看得出陆斯年脸色更差了。

    “那叫嘉嘉?”他想照着顾盼喊,两个迭字滚过喉头,唇畔轻碰,多亲热啊。

    对面的人面色黑如锅底,觉得自己都能看见陈非身后那条尾巴在摇,“算了,别改了。”

    陆斯年换鞋进屋,心道还是叫“学姐”听起来最生疏。

    作为饺子馆前优秀员工,陈非手脚麻利,自从尤嘉把人带回通州小院安顿,生活水平便突飞猛进。

    刚到就张罗着要给这一亩叁分地大扫除,看到尤嘉画的秋千图纸后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要帮她实现心中所想。

    为了让他待着更自在,不觉得自己吃白饭,尤嘉提议让陈非以工抵债,每月两千五包吃包住,等过完休学的这一年就滚回去上课,等以后工作了再继续还。

    有他接手杂务,尤嘉终于清闲起来,好像回到了最初离开贺伯勤开店的那段时间,有空发呆走神,有空因为不爱自己的人无病呻吟,没客的时候就能懒懒趴在桌上晒太阳。

    只不过现在晒太阳的时间少了,她需要学着写脚本,做摄影,视频调色带剪辑,争取早日熬成个后期小天才。

    过了一会儿,这边陆斯年抱着电脑看人热火朝天地在院子里架秋千,心中默默下了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批语。

    那边正挥着铁锹夯土的陈非站稳,与状似偶然抬头的少年目光相碰,明明他才是更为强壮年长的那个,却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接下来还有个新赛,陈非决心再试一把,反正休学为期一年,闲着也是闲着。

    晚上的时候他在院子里唱歌,吉他拨起来,不光尤嘉和顾盼,连隔壁都勾着头听。

    你得承认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天赋存在。

    正如陆斯年,正如陈非。

    穷山恶水走出来的男孩,但仿佛就是为音乐而生。

    “……唤醒谁的向往,温柔了寒窗,从此少小别乡他乡化作故乡,归来心头犹豫,眼底留伤……”

    世界太大,人太渺小,卑微如草芥,举杯同消愁。

    人类的悲欢大抵相同,尤嘉早已见识过生活苦涩,些许欢快的曲调听来满是忧伤。

    此心归处,何处是吾乡?

    她昏昏沉沉,伏在绳边不说话,任由陆斯年的大手抚过脊背,宛如一只慵懒至极的猫。

    几个人的温馨被摄像机诚实地记录下来,放在视频里,虽然没有多少水花,然而也幸亏有这些稀琐的生活碎片,帮陈非度过了出道后最艰难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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