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我晓得,这事行的稍微鲁莽了些,可是我和蒹葭,也认识许久,岂能见到这样的事,而不伸出援手?”胭脂到了杜老太君面前,三言两语地把今日为何晚回的缘由解释清楚,见杜老太君迟迟不语。

    胭脂不由这样开口,杜老太君已经笑了:“好孩子,这是好事,这个年月,有侠义之心的人已经少了,多的是权衡利弊,觉得这件事对自己没有好处就不肯开口的。却忘了对错。我方才并不是在怪你,只是想起你大姑婆了。”

    杜老太君生三子两女,除赵匡胤外,两女也都早亡。杜老太君每次想起子女先于自己亡故,都会有些伤痛。故此赵家上上下下,并无人敢提起这事。

    胭脂还是头一次听说,眉不由挑起:“大姑婆?”

    杜老太君点头:“是啊,就是她啊。你曾祖父过世的早,那时孩子们都还小,就你大姑婆稍微大一些,帮着我里里外外做家务,还带弟弟妹妹们。遇到不平事,你大姑婆能帮的总会帮。”

    随侍在侧的老媪见杜老太君眼里的泪要流下,急忙上前道:“老太君,这些事,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当初那个更爱分对错而不权衡利弊的女儿,已经过世四十余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遇到事,更多地是权衡利弊而不是去区分对错了。如果自己的长女还活着,她会怎么说,会不会说,娘,天下事,若人人都只晓得权衡利弊而不去分对错,长此以往,岂非做坏事的人永远得不到惩罚?天道纵然不公,可我们,不能因为天道不公,就怨恨天道,放纵这种不公。

    杜老太君眼里的泪越流越急,流的老媪都有些手足无措。胭脂叫声老太君就上前扶住杜老太君。

    杜老太君拍拍胭脂的手:“我没事,我只是,只是想起了许多往事。”

    胭脂的心并没放下,毕竟这些日子,胭脂是能察觉到杜老太君对自己是真的好,不管这种好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好就是好。

    “孩子啊,我只想告诉你,这人世间,是非对错之外,有时还是要权衡一下利弊。”杜老太君差不多是哽咽着说出这话。

    胭脂微微有些发愣,杜老太君用手把脸上的泪胡乱地擦了一把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对胭脂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不去管是非对错,而是,你在管这些是非对错之前,要先想明白这些事。毕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些事,还是少做。”

    胭脂的眼重又变的亮晶晶的:“老太君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做一些事之前,要先想想,怎样才能更好地达到目的?”

    杜老太君点头:“圆滑有时候并不是错,而是一种保护。铜钱人人都喜欢。可都忘了,它是外圆内方的!”

    响鼓不用重锤,杜老太君觉得,自己这样说话,胭脂就会明白了。果然胭脂已经笑了,接着胭脂对杜老太君恭敬行礼:“老太君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

    胭脂已经飞快转口,差点把自己和赵镇的约定给说出来,好险好险。

    瞧见胭脂面上的明媚笑容,杜老太君又是一笑,胭脂和老媪瞧出她已十分疲倦,服侍她睡下胭脂这才退出屋子。

    走出杜老太君上房,胭脂往前一瞧,见赵镇站在那里,一副等候的样子。

    “不是让你去歇息吗?怎么又过来了?既过来了,为何不进去里面给老太君问安?”胭脂的话一句接一句,赵镇只是笑笑:“我是顺路过来的,方才你和老太君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想着不打扰你们,就没进去。胭脂,老太君的话,我也要细细地想。”

    顺路?从大门口到杜老太君上房,怎么都不顺路。胭脂没有戳穿赵镇,只瞧着他:“你想清楚了些什么?”

    “我要变的更强,变的更聪明,然后,我就可以保护家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和你在一起,这一句赵镇还是没说出来。

    胭脂已经点头:“嗯,那时,你就可以得到你倾心之人了。”

    我倾心的人是你啊,胭脂!赵镇在心中叫了一声,但没有说出来,只对胭脂笑笑,就和胭脂并肩离开。

    邹家嫁女时候闹了点小风波,虽然这件事被胡邹两家竭力压下来,但汴京城内还是有些风声。于是邹三娘子不愿嫁给商户人家,在新婚之日哭着不肯出嫁,临上轿前竟把贴身丫鬟穿戴了送上去。

    ☆、第89章 剖心

    万家发现不对,又回来寻人,最后邹三娘子才算嫁出去这样的风声,很快就传开来。

    传到胭脂耳里时候,已经是七八天后,听着这和事实完全不一样的消息,胭脂不由眨眨眼,这风声到底谁放出去的?

    胭脂往四周瞧瞧,见赵镇正在那装模作样地瞧书,胭脂走到赵镇面前,把他的书一抽:“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看书了?”

    赵镇紧紧握住书不放,胭脂一下没抽走,又要用力,赵镇已经从书背后露出一双眼睛,眼睛里全是笑容,接着赵镇才把书放下:“我这瞧的是兵法,虽说外祖父出征没带上我,可是我多瞧瞧兵法总是好的。”

    胭脂一脸写着不信,赵镇见无法说服胭脂,这才举起手:“好吧,好吧,我和你说,这风声是我让人放出去的。上回不是有人编排吗?那我就想到了,他们可以这样编排,自然可以那样编排,就和小厮嘱咐了几句。”

    “这又是什么用兵之道?”胭脂笑眯眯地坐在赵镇面前,她的笑容真美,赵镇觉得自己心中开始荡漾,急忙把心中的荡漾都灭掉,低下头瞧着面前的孙子兵法:“兵者,诡道也!我好歹从小被外祖父逼着看兵法练武,还上过战场。有些事,我并不是不清楚。”

    胭脂原本想取笑赵镇,但听出赵镇话里有些伤感,伸手拍拍他的手:“别想那么多了。现在你妹妹已经入了道,等事情冷了,过上两三年,接回来,照样可以出嫁。”

    说着胭脂的眼珠一转:“总比嫁太子强!”

    天子终究拗不过太子,在前几日下诏,李氏女入太子东宫,不过不是之前说过的良娣,而仅是一个孺子。不仅如此,天子同时又赐下四个宫人赏赐太子。

    太子的东宫,太子妃尚未入主,就有了这么多的美人。太子妃嫁过去,难免又有一场风波。

    赵镇勾唇一笑,眼中寒光一闪,太子好色懦弱,以后登基,未免不会追究赵家,也许,想要长保赵家富贵,想办法换个太子才是正经事。

    不过,这样的事是不能和胭脂商量的。赵镇已经站起身:“明日就是曾祖母的寿辰,我去问问父亲,有没有什么好寿礼?”

    说到父亲两字,赵镇陡地皱了下眉,原本以为,母亲过世,父亲续娶公主之后,自己就已长大,不会再和父亲商量事情。可为什么,此时此刻,想起的想要商量的第一个人,还是父亲?

    赵镇愣在那里,胭脂咦了一声,自从宁国公别娶,赵镇和宁国公之间并不算得上什么很亲热。特别是赵琼花这一场风波之后,赵镇是很不满宁国公没就此说一个字的。这会儿怎么又变了?

    赵镇已经回神过来,自嘲地一笑,原来自己心中,一直都有父亲。见胭脂面色惊诧,屈指往她额头上弹去:“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之前的种种,不过是信任,因着信任,才会对这一切不闻不问不去细想,但等信任消失,被信任遮盖的种种,就会浮出来。

    胭脂看着赵镇,一时不知是该为赵镇欢喜还是难过。

    赵镇已经转身离去,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公主府就在宁国公府旁边,两边有门相通,不过赵镇很少从这边过去。但赵镇出现在门口时,守在这道门边的下人的眼都瞪大,但还是上前给赵镇行礼:“大郎安好!”

    “我要见父亲,父亲在家吗?”赵镇口里说着,已踏上公主府的路。

    “在,在!郡王正在书房和驸马,不,和国公说话!”当着赵镇,下人不敢说出驸马两字,迅速转口。

    这微妙的转口让赵镇淡淡一笑,果真很多事,细细一想就明白了。

    赵德昭正在和赵匡义说话,听到下人的传报,赵德昭的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自从尚了公主,搬到公主府来住,两个儿女就不大亲热了。在赵德昭瞧来,儿女们都很懂事,不需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操心。

    上次赵琼花的事,赵德昭做为父亲,原本该出面的,但因着种种原因,赵德昭并没开口。此事过后,赵德昭能感觉儿子对自己冷淡了许多,除了节庆,赵镇从不来到公主府这边。今日,是怎么了?

    赵匡义的眉也皱起,赵德昭父子冷淡,这对赵匡义来说,是件好事,但现在赵镇怎么想的,竟会主动来寻赵德昭?

    “大郎来时?神色如何?”赵匡义毕竟老谋深算得多,已经扬声问外面下人。

    “大郎神色平静,并无别的神色!”下人恭敬地答。

    这就更奇怪了,赵匡义还想说话,就已听到赵镇的声音:“父亲,儿子特来拜见父亲!”

    赵德昭已经从惊愕中醒来,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自己儿子,纵然他已娶妻,可儿子能和自己亲近些,赵德昭还是很欢喜的。于是赵德昭对外面道:“进来吧。”

    赵镇推门走进去,此时阳光正照在赵镇身上,赵德昭抬眼望去,看见儿子在阳光之中,笑容灿烂容颜出色。恍若回到昔日父子二人同在战场上时,那时父子何等亲热?

    想着赵德昭眼中竟微微有泪,儿子再怎样长大,他也是自己儿子。

    赵匡义在旁察言观色,已经笑着道:“镇儿你来的正好,我正和你父亲打算下一局棋,镇儿你来瞧瞧,我和你父亲,谁赢谁输?”

    赵镇行礼后走上前,赵德昭低头瞧着棋盘,笑着道:“二叔的棋艺又有长进了。我下不过二叔!”

    “不然不然,没到终局,谁晓得谁胜?”赵匡义的话有些意味深长,接着对赵镇道:“镇儿,你以为呢?”

    赵镇也低头瞧着棋盘,问过谁执黑白后,伸手拿起一个白子放在棋盘上,对赵匡义道:“二叔公说的对,并不是谁先执子,谁先布局,就一定赢的。只要换个子就好!”

    赵德昭怎听不出叔叔和儿子这番对话并不是普通对话?那眉已经微微皱起,但面上笑容没变:“黄口小儿,信口胡说。”

    “我的棋艺毕竟比不上父亲和二叔公,方才说的,不过是搏人一笑罢了!”赵镇也笑了,赵匡义面上虽笑着,眼神已经变的深邃。胡氏,绝不能再留,无法休的话,那只有死。

    那一闪而过的杀念赵镇并没瞧见,但赵镇能瞧出赵匡义的眼神和平日不同。

    赵德昭已经察觉这屋中气氛不对,低头看着棋局,也许,这不是一局棋。

    赵匡义并没久留,送走赵匡义后,赵德昭才问儿子:“方才的事,我不多说,你今日来寻我,定是有事。”

    “父亲,太子为人好色懦弱,琼花的事,不管怎么说,赵家其实已经得罪了太子,甚至皇后。”赵镇并不讳言。

    赵德昭听了儿子的话沉吟不语,赵镇低头道:“父亲,儿子晓得您总觉得儿子还是个孩子,可是儿子,是未来赵家的当家人。”

    这是赵镇头一次,在赵德昭面前说出这个事实。

    “你,是在怨恨我娶了公主之后,对你们兄妹有些忽略?”赵德昭并没直接回答儿子的话,而是反问。

    赵镇摇头:“父亲您娶公主,这是好事,儿子并没怨恨。只是我们赵家,已经是足够的荣华富贵了,现在,就要瞧能否保住荣华富贵了!”

    赵德昭笑了,这笑容竟十分舒心:“你明白,功名利禄并不仅仅是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来的。有笔如刀这个道理你明白了?”

    “是,父亲!我们赵家,可以不去要一个皇后位置,但也不能因莫名其妙的事情,被人记恨上。”赵镇的话让赵德昭审视地看着儿子,儿子的面容什么时候,褪去了稚嫩,变的这样有担当,果然娶个媳妇回来,人就不一样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件事,很麻烦很麻烦。”赵匡义是支持太子的,做为现在赵家的当家人,他的表态就是赵家的表态。赵家其余人要表示反对,还不够资格。

    “父亲,您不责怪我?”赵镇松了一口气,对赵德昭问出这么一句。

    “你长大了,懂得担当,我怎会责怪你?不过镇儿,这件事,关系重大,又有你二叔公在旁,你,务必要小心。”赵德昭叮嘱儿子,赵镇应是,给父亲再次恭敬行礼:“儿子晓得了。”

    赵德昭看着儿子,眼前突然浮现出二十多年前,那时赵德昭跪在赵匡胤床前,立下誓言,从此之后,定会护的赵家周全。只是有了二叔,就不需要自己去做这些事。而现在,自己的儿子比自己当日更强,一定会更强。

    赵德昭眼角已经湿润,若代代如此,又怕别的什么呢?

    “国公,公主知道大郎来此,特地命奴婢前来问询,大郎可在此用晚膳?”使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赵德昭擦掉眼角的泪,对外面大声道:“当然要用,把那坛好酒开出来,我和大郎,好好地喝一一杯!”

    ☆、第90章 耳环

    使女应是离去,赵镇瞧着父亲:“父亲,我……”

    赵德昭拍拍儿子的肩:“你啊我的做什么?在这吃晚饭,我们父子,已经很久没有聊过了。自从你母亲过世之后。”

    “父亲,是儿子之前想左了!”赵镇有些局促,赵德昭摇头:“不是你想左了,你还是个孩子,是我没想到你们兄妹,都还是孩子啊。都……”赵德昭的声音又开始哽咽了,心疼女儿,可是就算再送去些东西,也要慢慢地等。

    “父亲,妹妹一定会在几年后再嫁的!”赵镇犹如发誓样说,赵德昭抹一把脸,把脸上的泪都抹掉才道:“我晓得,镇儿,是我对不住你们,太粗心了。”

    “父亲,您终究不是母亲!”赵镇这话一说出,就感到心中压了许多年的东西,一朝消散。赵德昭眼里又开始湿润,能得到儿子这句话,也算值了。

    赵镇伸手拍拍赵德昭的肩,赵德昭的嘴巴不由张大,接着就对儿子笑了。

    赵镇不由腼腆一笑,果真胭脂说的对,一家子,有些话总要说开了。谁是真关心你的人,真是一眼就能瞧出来。

    赵镇去拜见过永和长公主,永和长公主并没问赵镇什么,当使女来报晚膳已经准备好时,永和长公主方起身,赵镇已经道:“以后,公主,在我面前,不要再让下人们改口称父亲为国公了,他本来就是驸马。”

    永和长公主哦了一声,接着笑了,对身边使女道:“昨儿我新得了一对红宝耳环,颜色太鲜,不适合我戴,你们给娘子送去吧。娘子很适合戴这样鲜亮的首饰。”

    赵镇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一句,就让胭脂得到赏赐,急忙道:“公主,我只是……”

    “不用解释,大郎,我很欢喜!你娶的这个媳妇,的确很好!”使女们已经把耳环取来,永和长公主瞧过,命人送去给胭脂,这才对赵镇缓缓地道。

    是啊,自己娶这个媳妇,的确很不错,赵镇想到这点,面上又浮现笑容,真不知是什么样的福气,才让自己娶到这么一个开朗大方的女子。

    此刻,赵镇对胭脂曾有过的那些不满早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不对,现在胭脂还不能算自己真正的妻子,要怎样才能算?

    赵镇冥思苦想,或者,不说,先生米煮成熟饭?

    想着,赵镇的脸就微微红了,幸好赵德昭夫妻并没瞧见这样。赵镇见使女给自己斟酒,一口喝干就在想,用酒盖了脸,好像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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