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照秋这个人,在人前很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但其实家里人人都知道她面上瞧着有多好说话,心里头主意就有多么大。偏她还比别人家姑娘都聪明会说话些,时常别人想劝她,反倒被她绕进去了。

    如今一朝醒觉,更是心智坚定,既然开口应下要救人,便是连夜阑都说不动她了。

    那夜过后没几日,大雪初霁,她请柳叔收拾了茶室出来,邀了妙如与延昭两人同往赏雪喝茶。

    司珀一向好风雅,又是他自己的园子,置办得极是细致,可说是移步换景,处处精妙。

    茶室安在后园静谧处,有一扇偌大的圆窗,正对着那株老梅。红梅白雪乌木窗,自成一景,便是独自一人坐着也能消磨半日。

    柳叔一早还特地拿了套新茶具出来,说是司珀前几日叫人送来的,道是除夕赶不回来陪他们过年,特叫人烧了一套新瓷告罪。又送上一支暗梅纹花签,写着"冬寒料峭,心怀远人"。

    夜阑一看见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好歹没说什么,只是又开始黏人黏得厉害。这会儿对面坐着妙如与延昭两个大活人,他也没什么顾忌,又变了小狐狸窝在阮照秋腿上眯着眼睛靠着。

    妙如与他们两个相处了几日,也算是知道他们行事就是如此,尚算得上坦然。延昭却一向立身严谨,此时面上神色颇显得尴尬。

    小小一间茶室,人妖仙魔竟然都聚齐了。

    红泥小火炉上搭着铸铁水壶,一时水开了,壶嘴散起蒸腾水汽。

    阮照秋拎起水壶,先挨个淋过整套茶具。也不知道司珀这套茶具是怎么做的,被沸水一浇,细白瓷器上竟隐隐显出金色的蛇形。

    阮照秋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巧,不由得"咦?"了一声。夜阑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窝回她膝头,耷拉了耳朵,"切"了一声。

    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妙如心里着急却不敢贸然开口,只得耐着性子等阮照秋一整套工夫做完,接了茶杯在手,浅抿了一口,道了句"当真好手艺。"

    延昭也接了茶在手,赞得真心实意,"这一套功夫,只有心境极稳之人才做得到,小娘子当真了得。"

    "血透海棠的功夫,正是赢在心定。心定则煞气定,心乱则煞气动荡,汹涌伤人。"妙如借口道,"你既然想起前尘,想来比我知道得多些。我看过牧林仙君的手札,也听他提起过,你体内有赤渊煞气无数,被你无师自通炼化了,因而能够医人却不伤人,可是如此?"

    阮照秋执杯在手,往着窗外的红梅发了一会儿愣,才道:"大致是这样罢,我自己却不很明白。我在赤渊日久,并没觉得有什么,只不过被牧林仙君挖出来那一刻,情绪激荡,倒像是被煞气反噬了似的,痛的厉害。"

    "那是你不懂御气之术,我..."妙如话还没说完,就被夜阑打断了,"痛?哪里痛为什么会痛?"

    "你引天地灵气修行,她引的是魔域怨魂的煞气。天长日久,煞气早已与她的叁魂七魄融为一体。她心定的时候,它们便安静呆着,好像只是找到了一块安生之地,无声无息甚至没有踪迹。但只要她心绪激荡,有了动摇,漏出一条缝隙,它们就会张狂肆意起来。"妙如答道:"她疼是因为修行不得法,粘附在魂魄里的煞气被她激了出来,却压不回去,撕扯起来,自然就疼了。"

    她说着又回过头去问阮照秋:"牧林仙君同我提过,说你在世间叁千执念中浸淫许久,为什么竟然没有入魔?"

    "因为我不想。我见过魔罗天大人发狂的样子,我不想那样。"阮照秋语气平静。

    不想就是不想,没什么好解释的。

    "的确是你会说的话。"妙如笑道,"你伸手出来我看。"

    阮照秋便平伸了手掌,掌心向上。

    妙如指尖轻点,在她掌心一划,又点了点她的指尖,忽而有漫漫黑雾从她从阮照秋的手掌中溢了出来,源源不断。

    黑雾翻滚着像四周散去,妙如五指一收,那些黑雾便不再张牙舞爪,团团围在阮照秋的手上。

    "这黑雾,只有你能收放自如。我能引出来,却没法叫他们回去,只能用法力化解。"妙如说道,手中祭起金色光芒围住了黑雾,"待你修行到了家,就是你想叫他们怎样就怎样了。"

    阮照秋看着手中黑雾被金光一点点消解,"为什么你引他们出来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因为你修行不到家,否则我连引也引不出来的。怎么样?想好了?"妙如收了法术,饮尽杯中清茶。

    阮照秋又提起水壶再行了一轮茶,"想好了。几时开始?就在此处么?这是别人的园子,我不好做主,弄坏了东西就麻烦了。"

    小狐狸依旧耷拉着脑袋不动,只尾巴摇了摇缠上阮照秋的后腰。

    阮照秋摸了摸他脊背,重又递过茶杯给妙如:"你既然雪夜来访,想来已经思虑周全了吧?"

    妙如接了茶,无奈一笑,"倒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没错,城外的戚山中有我的一处居所。我早备好了一切,扫榻相侯。便是你现在就走,也使得的。"

    "明日吧,明日同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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