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不知是喜是悲:“谁知道呢!”

    ……

    丘地的这一头,马车都东倒西歪,到处都是北雍士兵的尸体。他们旁边,装满了粮食的麻袋因为被利器所扎,不停的漏出里面的粗米。

    符东疏捂着缺口,将米袋翻了个边重新压实在粮车上,回头对正与人说话的庄起喊道:“这一批粮食是运回兵营,还是送到你那老地方去?”

    与庄起说话的是个瘸腿的老人家,闻言笑呵呵的道:“少爷放心,前几次缴来的粮草我们会运往南厉,那边的战火也正如火如荼,把北雍的粮食卖过去,我们等于是无本买卖,那边出价高低都无所谓。”

    庄起道:“这次出来的人有多少?你们也别都卖了,留一些回村子自己人嚼用,只要不发霉就没事。”

    “前前后后不过百来人,除了跟我一样的老弱,其他都是青壮,负责运送粮草,您放心好了,不会让您做亏本买卖的。”

    庄起点头表示知道了,又与老人家交代一些琐事,这才回到符东疏身边:“这批我们另有用处。”

    符东疏问:“什么用处?”

    “我们得把它送到北雍的军营。”

    符东疏惊诧:“什么?”

    庄起弯腰将地上一个北雍士兵的衣服扒了下来:“我们现在是北雍的后勤补给队伍,不将粮食送去阿步汰的军营,还能送去哪里?”

    “你是说……我们要深入敌营?”

    庄起已经将身上的兵服换了下来,一边穿北雍人的衣服,一边道:“再过两个月就要秋末了,北雍人适应了边疆寒冷的气候,我们却不行,只能趁着现在尽快将战事完结。”他抖了抖肩膀,“我们先锋营也特训了这么久,是该建功立业了。”

    符东疏问:“你准备怎么做?”

    庄起很是平静的道:“擒贼先擒王!”

    “活捉阿步汰?”

    庄起鄙视对方:“活捉什么?敌营的将领通身上下只有一个东西最值钱。”

    符东疏傻傻的问:“什么?”

    “他们的脑袋!”

    符东疏倒吸一口冷气:“就靠我们这不到一百人的队伍?”

    庄起笑道:“你小看自己人?你别忘记了,这半年多来,就是这一百人的队伍驰骋在北雍军队的后方,断他们的粮草,截杀他们的后续队伍,让阿步汰的兵营一直得不到大力的补充,士兵们更是半饥半饱,上了战场都软得跟面条一样。”

    “可我们要去的是阿步汰的大本营,他手下还有残存的三万士兵。”

    庄起提醒对方:“原本北雍在我东离边境驻兵有八万。”

    “可你现在是要我们这一百人去杀三万敌人?”

    “不,”庄起强调,“我们唯一要杀的只有阿步汰一个人!”

    符东疏暴躁:“我们都会送命!”

    庄起笑道:“放心,我有办法!”

    符东疏又升起了希望:“什么法子?”

    庄起吐出三个字:“美人计!”说罢,就从瘸腿老人手上接过一个包裹,从里面抽出一套艳丽的女人衣服递到好友面前,“小美人,快穿上他,小爷我带你去见我们的将军!”

    “不————!”

    ☆、第二五章

    敖州城内和城外相比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生,城外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城内依然是声犬鼎沸车水马龙。

    不过,身为官家亲眷还是对战事的瞬息变化知道得比常人多一些,孟知微也经常向孟大人打听一些战场的胜败情况。

    除了战事之初的几场败绩之外,之后的东离士兵有如神助,接二连三的赢得了胜利。

    相比之下,北雍的士兵似乎被瘟神宠幸,正面对决时,最开始还士气高昂,到了中途就痛苦不堪,个个仿佛吃了十斤八斤的巴豆,捂着肚子在战场上狼狈的逃窜。他们明明吃过不少夜袭的亏,可每到夜晚依然会睡得猪一样,怎么弄都弄不醒,在睡梦中见了阎王。更奇怪的是明明兵强马壮的北雍士兵们总会莫名其妙的得上怪病,有的人全身发痒,有的人会突如其来的疯疯癫癫哈哈大笑,有的人不停的打嗝,更奇怪的是居然有人隔三岔五地放屁,这在战场上简直让人无法忍受。渐渐的有人说是北雍人得罪了神灵,有人说是东离人对他们下了诅咒,更有人说这是敌人的诡计,目的就是让北雍不战而败。

    孟知微最初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笑得前俯后仰,细想之后隐隐的觉得这跟庄起脱不了关系,符东疏太过于正直哪里会这些旁门左道,更不用说那些跟东离皇帝一样懦弱的将军们了。要知道上辈子自始至终只有南历的军队直面北雍人,西衡的和亲公主刚刚嫁过去不久自然不可能那么快的翻脸无情,东离皇帝更是养虎为患,差点被北雍人打破了敖州的城门。那时候,第一次逃离出来的孟知微距离敖州城只有半里路,即将破败的城门和凶悍的北雍士兵断绝了她回家的路。

    这一世,听到东离的士兵居然深入北雍内部,她隐隐觉得历史与自己的记忆有了偏差,至于这偏差是不是因她而起就不得而知了。

    孟知微现在最担心的是,已经逐渐痊愈的母亲最近似乎有一点精神恍惚,每次与她说话总会不由自主的发呆。

    趁着这一日阳光明媚,孟知微好心情的拉着母亲在花园里面泡上一壶花茶,旁敲侧击了半日才问出了母亲的反常。

    孟知微想也没想的笑道:“这不是好事吗?母亲已经十多年没有回家了,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回外祖家去看看,顺便探望一下外祖母的病情,和老人家一起享享天伦之乐,岂不更好。”

    张氏道:“我这不是担心你!”

    孟知微依靠在张氏的身上娇笑道:“我一直待在敖州城里没有出去过,总感慨自己是井底之蛙。难得有机会随着母亲一起去皇城去走一走开阔一下眼界,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张氏看着女儿那张娇俏而又生动的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把话说得太透。说的太明白了,怕女儿对外祖家生出间隙;不说明白又怕到时候女儿吃亏,真是愁肠百结。

    孟知微似乎没有看出张氏的担忧,一心一意地询问着母亲当年没有出嫁时在娘家的生活。

    皇城里的规矩自然不同于边境的敖州,那里更加严苛,对女人的贞节名分看得比命还要重要。在敖州,若是有女子被北雍人绑架了,家里的父母兄弟还会想着去找一找,可到了皇城,若是女儿家失踪了,不过几日,家里人就会对外宣布女儿急病而亡,哪怕再回来,那也是陌生人,与这家人再也没有了任何关系。

    张氏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若是被孟知微的外祖家知晓她那一个月的行踪,天知道皇城里的人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女儿。与其面对惶惶不可知的未来,张氏情愿孟知微老死在敖州,也不想她受到一丁点的额外伤害了。

    故而,孟知微一问,张氏就将皇城说成了龙潭虎穴,每个人如同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说得孟知微瞠目结舌,只摇头:“不会吧!娘亲那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吗?”

    张氏苦口婆心:“你别只看到皇城的繁华,看不到里面暗藏的龌龊。否则,当年我也不会毫不犹豫的随着你父亲下放来这边城度日,实在是两地的风土人情相差太大。女儿家在天子底下,说话做事都需要步步为营,不能被人抓住一点把柄。”

    “母亲,”孟知微打断了张氏的恐吓,“你是不是对外祖一家有怨恨?”

    张氏一愣,立即道:“没有,怎么可能!”说罢,怕孟知微再起疑心,索性道,“既然你想跟着去那就一起去吧,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再说。”

    口里这么说着,等到了晚上,张氏将这事对孟老爷一提,对方就咋呼:“不许去!你都与他们断绝了往来,还回去做什么?”

    张氏没想到孟老爷会反对,心里越发不愉,脸色也淡淡的:“这话说得,那是我的娘家,哪怕父母真的舍了我这女儿,做女儿的也万万不能对父母做出恩断义绝的态度来。”

    孟老爷甩了甩袖子:“你娘家那些人眼界高得很,来一封信就让你眼巴巴的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有求于他们,那样的话,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老爷,你也太会胡思乱想了。”

    孟老爷撅着脾气:“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在十多年后才请你回去?你以为你的大哥二哥真的想念你这妹妹?别天真了,他们是看中了我这司马之位,觉得我配得上你们张家的权势了,这才花着心思抬举你。”

    张氏身子一抖:“老爷你什么意思?”

    孟老爷已经口无遮拦:“什么意思?实话告诉你,没有我,你对于张家就什么也不是,你在敖州城里也顶多是个内宅妇人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做了些什么,你店铺里做的那些买卖,如果不是靠着我的官声,能开得下去?”

    张氏原本还不知道孟老爷突然发的什么疯,直到这句话才猛然醒悟,原本因为震惊而站起来的身子又缓缓的坐了下去:“老爷,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嫁妆也该全部交到你的手上?我的铺子所赚的银子也全部应该入你孟家的公帐?”

    孟老爷被对方冷冰冰的话语一激,瞬间又清醒了过来,暗暗懊悔自己的鲁莽。经过了王氏吸他血之事,孟老爷对自家的家财看重了很多,俨然觉得自己的是自己的,自己妻女的财产那也是自己的,哪怕她们靠得是自己的本事赚的钱,只要她们是他孟家的人,她们所有的一切都该归孟老爷一个人所有。

    孟知微和张氏在背后捣鼓店铺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原本以为两个深闺妇人没见过世面,哪怕靠着他的官脉有人捧场,那也做不长久。哪里知道,孟知微突然涨了本事,居然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特别是最近,那每月十套衣裳,一个月随随便便就几千两银子进了口袋。要知道,孟家所有的铺面加上庄子上赚的银子一年也才五千多两,与女儿这颗摇钱树相比,孟老爷的那点家底简直不堪入目。

    孟老爷冷眼看了半年多,突然嫉恨起来,明明是他媳妇的铺子,他女儿的买卖,怎么她们的银子没有进自己的口袋?她们是孟家人,她们怎么不将银子上缴给自己这位衣食父母?

    孟老爷自私自利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于是,听闻张氏又攀上了比他更高的张家,孟老爷的火气一下子就点燃了。

    难得的,夫妻十几年,张氏第一次对着孟老爷摔起了茶盏。

    孟老爷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这一点张氏知道,孟知微更是知之甚深。不过,她们母女怎么也想不到,不过一晚,孟老爷就让衙门的人将她们的铺子给封了!

    贴着封条的当天,敖州城正彩旗飘飘,来往路人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微笑。纷纷涌向那深红色的城门,在它的左侧,是一杆旌旗,旌旗之下挂着一个孤单的头颅。

    “是北雍的阿步汰将军!”有人大喊,“我们杀了北雍的主将,我们胜了!”

    这一条消息还没传到东离边界军营的时候,敖州城的老百姓反而先传唱开来,欢欣的人们几乎要将整座城市的屋顶都给掀了起来。

    王将军坐在军帐的正中央,听着斥候的汇报,脸上看不出一点异常,反而是陈监军第一个叫开了:“他们简直目无军纪!刺杀敌军将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有预先与我等商量,他们还有没有将我等放在眼里?这样的士兵,以后谁敢要,谁敢让他们冲锋陷阵,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一个不留神就坏了我军的大计!”

    太监尖利的嗓音在帐篷里回荡,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口舌之争的将领们一个个老神在在,听而不闻。

    他们早就看得明白,有的人只会动嘴皮子,有的人只会干实事。相比陈监军这个搅死棍,符东疏就是整个兵营的人升迁的阶梯。打了败仗反正有符东疏的老爹担着,打了胜仗,那这兵营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能够分得一杯羹,何乐而不为!

    至于大计,整个军帐里面的将军们,有谁真正献出过什么连胜的计策吗?每一次出兵,永远都是先锋营的人冲在最前面;每一次胜利,哪怕是跟着冲锋陷阵的周将军都觉得胜得莫名其妙匪夷所思。哪怕是再粗心的人,也知道符东疏在暗中有自己的一批人马,帮着他出谋划策。

    为了附和陈监军而得罪符东疏,暂时还没有人有这个想法。当然,这也不能否认,有人觉得这一次符东疏越界了!你要暗杀阿步汰没问题,好歹也通知大家一声,给在座的众位留个底嘛,到时候邀功的时候谁都可以分得一点好处。现在好了,他直接把阿步汰的人头挂到了敖州城的城墙上,要是老百姓们问起,你们是怎么胜利的?死伤了多少?剿灭了多少敌人才砍掉了敌人头领的脑袋时,他们怎么回答?

    说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们都没有参与,你真要知道得去问先锋营,是那些混蛋干的,跟我们没有关系!这话说出来,在座的将领们还有好果子吃吗?

    很显然,符东疏在通过这件事告诉他们,你们背地里的那些小九九我都知道。小事情小功劳我不计较,可是这头功,我拿定了!

    ☆、第二六章

    符东疏一脸肆意的掀开帐篷帘子走了进来,对正在喂鸽子的庄起道:“你没看到那缺鸟儿陈的脸色,简直比猪肝还要难看。他以为拾掇着所有的将领否定我的首功就万无一失了?也不想想,阿步汰是死在了我们的手里,看到的人不止我们先锋营,还有北雍士兵。我们不单把阿步汰的脑袋挂在了敖州城墙上,更是直接让北雍士兵们目睹了他们的主将身首分离,仅仅凭借他的一面之词是没法抹杀我们的胜利,他还得让已经得知败绩的北雍皇帝改口才行!”

    兴许是下午与人唇枪舌战耗费了太多的口水,符东疏进来后就从庄起的桌子底下挖出了一坛酒,咕噜噜的喝了不少,抹干嘴巴继续道:“我把你拦截到的信直接丢在了王将军的脸上。呵,缺鸟儿陈也胆大包天,居然在信中说我们一败再败,差点让北雍人攻破了敖州,还是他献计,亲自上阵鼓舞士气,一鼓作气的将北雍人赶退了百里,他倒真是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更言及他本来已经代替符安与阿步汰谈好了和谈的细节,结果被我这个傻不隆冬的二愣子给搅黄了。我杀了阿步汰,直接让他们的和谈功亏一篑,说我是朝廷的罪臣!他也不想想,如果我都是罪臣了,那打了败仗的将军们就是罪上加罪,除了他这个没鸟的太监,其他人都是死罪!我把信一丢,原本还与他沆瀣一气的将领转头都恨不得生吞了他。”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喝了半坛子酒的符东疏半靠在桌边:“你说,符安居然在我们捷报频传的时候还琢磨着和谈,他是真的怕北雍人,还是一时的缓兵之计?”

    帐篷的天窗上又飞进来一只肥鸽子,兴许是与符东疏太过于熟悉了,扑腾两下就直接落在了对方的脑袋上,庄起正在等它,不由分说的将脑袋上的鸽子一把抓了下来,拔开腿上的竹筒看最新来的消息,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他只是想皇帝所想而已。不是他要和谈,而是皇帝想要和谈。”

    “我们都打了这么多胜仗,还和谈?”

    “不管我们打了胜仗还是败仗,皇帝铁了心的要与北雍握手言和,好像这样才能让他的‘太平盛世’千秋万载,被后人所记住。”

    “虚名而已!”

    “我们的陛下就是喜欢这些虚名,总比骂名要好。”他一把合起手中的信件,一副‘我有事,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速度滚!’的表情。

    符东疏已经兴奋的抱着酒坛子手舞足蹈:“你说,我将缺鸟儿陈的信交给朝廷,说符安通敌卖国……”

    庄起打断他:“你在做白日梦!我都说过了,你保住了自己的首功,回朝之后就能够在兵部占据一席之位,这一点皇帝都没法阻拦。至于符安,他的所做作为都是站在皇帝的角度,皇帝不可能因为一封信就怀疑符安的用心,因为他们的目标一致。你口中的缺鸟儿陈也不可能指认符安通敌卖国,你如果实在看不惯他,宰了就是,反正我也厌烦了他的挑拨离间和自高自大。”

    符东疏眨巴着眼睛,半响,道:“老七,你很不耐烦啊!”

    庄起懒得搭理他。

    符东疏直接爬到庄起的肩膀上,呼出一口酒气:“刚刚那只肥鸽子带来了什么消息,让你火气这么大?”

    庄起听而不闻。

    符东疏望了望肥鸽,对方转了转身子,如同自己的主人一样用肥肥的屁股藐视他。

    符东疏突然哈哈大笑:“我认识这只鸽子,它是你留在敖州的信鸽,专门传送……”

    庄起一把抽掉对方手中的酒坛子:“你喝完就速度滚去歇息,今天给了众多将军一棒子,明天得给他们甜枣,否则你到了兵部也会因为势单力薄而孤掌难鸣。”

    符东疏笑得贼狐狸似的:“嘿嘿,老七,我今日才发现你有偷窥的嗜好,居然没日没夜的偷窥某位美人的一举一动。啧啧,你这闷骚劲儿……”还没说完,已经被庄起给踹出了帐篷,正准备抽出信纸回信,符东疏又扒拉开帘子,醉眼迷离的问,“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没说,你回朝后想要个什么官职?这次要不是你在背后谋划,我们不可能取得这么多的胜利。”

    庄起道:“我没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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