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古阵打定主意,冷临已经带着婉苏离开北镇抚司,也不回府,只在街上闲逛。到了饭点,又去了上次的饭庄。

    婉苏先查看了钱袋,上次被冷临唬那么一下,已经有了恐惧症,待确定带的银钱充足后,这才放任小二介绍菜式。

    冷临倒大方,也不问太多,基本是小二说什么就是什么,看得婉苏直撇嘴。小二哥自去忙活,冷临仿佛又陷入沉思,自顾自坐着不动。有了上次的先例,婉苏寻思着这回他会不会再叫自己坐下吃饭,忽见一人端着盘子进来,凑近冷临身边低声道:“大人,您吩咐下去查人的事,督主晓得了,叫小的带话来,问您可否记得督主先前说过的话,不必再查那人。”

    冷临一动未动,只抬眼看着那做了小二打扮的人。

    “小的退下了。”见冷临面色不虞,那人谨慎地端着盘子出了雅间。冷临仍旧一动未动,手捏着杯子放到桌子上,婉苏却是手脚发麻。

    西厂督主几次三番敲打冷临,不准其查探死者的身份,这其中有着怎样的□,婉苏想都不敢想,只知道自己一定要藏起来。

    “少爷。”婉苏镇定下来,端了茶壶刚将冷临手里的空杯子斟满,便见其狠狠地将茶杯摔在桌上,热茶溅了两人满手。

    “啊!”婉苏连忙甩甩手,将滚烫的茶水甩去。冷临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头瞧瞧婉苏无事,也不顾自己的手,又转回头默然不动。

    “少爷,用饭了,身子是本钱,亏了可就再找不回来了,想做什么都做不成。”婉苏瞧着冷临这幅模样,耐心劝道。

    许是心有愧疚,冷临犹豫一下,说道:“坐下吧。”

    “得令。”婉苏就等这句话,坐下后先为冷临夹了菜,这才自己吃起来。

    “鸡蛋是发物,少爷你这几日有火气,吃不得。鱼也是发物,少爷也吃不得……”婉苏见形势危急,自己少不得还得需要冷府的庇护,便努力做好下人的工作。

    “此后你来点菜。”冷临见只剩了一盘青瓜可以吃,索性吩咐道。

    “多谢少爷信任。”婉苏又为冷临夹了一筷子青瓜,笑道。

    冷临看着碗里的青瓜,大口大口吃起来,反正吃什么都是一样,点了许多只不过为了心里好受些,这些对自己来说都不重要。

    两人吃完了饭,又在附近茶楼歇了一会儿,待到天黑才来到棚户区。

    仍旧进了先前那户无人的棚户,顺着空隙看去,对面贞姐家那片棚子仍旧漆黑一片。

    “少爷,贞姐不是凶手吧?”婉苏小心翼翼问道。

    “怎会想到是她?”冷临看着对面的棚户区,轻声问道。

    “不是想的,是见您一直查她,所以有些怀疑。”想起贞娘家的窗户,婉苏叹了口气。

    “先前不确定,如今确定了,不是她。”忽地起身,冷临边说边凑近空隙处,瞧见右侧牌坊处出现一个黑影,那影子蹑手蹑脚来到牌坊下,身上似乎还缠着什么。

    影子四下看看,如猴子般灵敏,爬上一侧石柱,忙活一阵后又下来,接着爬上另一侧石柱。月光下,牌坊上有丝丝晶莹。

    冷临不说话,婉苏也不敢发出声音,见那影子爬下石柱后,又悄悄来到贞姐家,在门口站了站,这才转身进了旁边棚户,也未亮灯,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婉苏静静站在冷临身边,主子不说话,她只能这么站着。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整个棚户区寂静一片,偶尔有夜猫掠过,间或虫鸣几声。婉苏就这么站着,也不觉枯燥,好像跟他站在一处,内心就异常平静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也不说话,直到有些体力不支。

    婉苏不会看时辰,但看冷临的神色,便知寅时快到了。冷临开始用食指刮划扳指,一下下,极有节奏。

    “少爷,冷了吧,披着。”婉苏将准备好的披风取出来,踮着脚尖披到他的身上。

    又过了许久,冷临刮划扳指的节奏急促起来,甚至有那么一丝焦虑。透过月光看向他,那紧皱的眉头已成了一个疙瘩。

    “少爷,不然您先歇歇?”已经站了许久,即便他是个男子,也会累的。

    冷临忽地抬手,止住婉苏的话头,做出细听的动作。远处仿佛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冷临忽地绷紧全身,又往前靠去,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一刻。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辩声得出,那马在街口停了下来。仿佛原地转了一圈,那马紧接着又驰骋起来,速度比之方才似乎更快。毕竟此前出了命案,听着马蹄声,马上那人似乎想快速通过这条街,便用尽全力纵马掠过。

    定是那同古阵在屋内说话的锦衣卫,也就是萧家二少爷,婉苏猛地想起相六是萧家的家生子,相六同贞姐相识,贞姐曾被主人家的二公子奸污受孕!将门狼子!冷临此话的意思!难道?婉苏猛地抬头看冷临,见其紧紧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开,伴随着马蹄声的临近,他竟渐渐放松下来。

    似乎有那么一声轻微的推窗声,紧接着便是马匹忽地嘶鸣,忽地立在原地高高抬起后蹄,发疯似地嘶鸣着。

    婉苏瞪大了眼睛,就如那夜一样,马上人正蓄了全力纵马而来,却不料马匹忽地失控,猝不及防之下,身子便腾空而起,直飞向高空。

    还未等发出些许声音,马上人便凌空坠下,再一细看已成了两段,陈尸在牌坊下。

    又等了许久,仍不见古阵前来,冷临猛地推开门,直奔对面相六的棚户而去。

    “少爷,危险。”婉苏上前一步扯住冷临的胳膊,死命往回拽。

    “你在此等我。”冷临将婉苏推回棚户屋里,自己迅速往对面而去。

    婉苏冷不丁被推回来,站稳后便见冷临已经走到街中心,稍一犹豫,他已经一脚踢开相六的棚户门。

    长久的沉默,婉苏见冷临静静站在门口,不说也不动。貌似没有危险,婉苏壮着胆子跟了上去,来到冷临身后,也愣在当场。

    阴暗的屋子里,墙角燃着一盏昏黄的灯一个人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把刀,一下下刮着自己的脸,已经血肉模糊。

    “啊!”婉苏吓坏了,从后面紧紧抱住冷临的腰,既觉好奇又不敢直视,就这么屈着一只眼睛瞧那人。

    “相六,你杀了人。”冷临平静地说。

    “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是相六的声音,虽说很是平静,但语气还是因为疼痛而有些异样。

    “这才是你想杀的人,那之前的死者,是何人?”冷临问道。

    “我也不知,随便找个坏人,试试位置。”相六停止了刮划,转过脸,已经成了一个血葫芦。

    “为何如此?你这已是砍头的大刑。”冷临不解,相六为何要将自己的面孔刮划得辨认不出。

    “冷大人果然早就查到小的了,小的感念您高抬贵手了了我这心愿,小的绝不逃。凶手当场伏诛,辨不清何人贞娘也不晓得我死了。”相六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冷临。

    冷临倒面不改色,可身后的婉苏没那定力,紧紧抱着冷临的腰身便要往后退。

    “你是为了贞姐?”冷临回手拉住婉苏的腕子,看着相六问道。

    “贞娘命苦,虽说没资格,但小的还是想求求冷大人代为照顾她们娘俩。小的不逃,小的就死在冷大人手里,您拿着我的人头立功去吧,小的能了了这心愿,就很是感激大人您了。”相六边说边走近冷临。“今日是带小豆子最后见一眼他亲爹,日后您莫告诉孩子真相。冷大人,求您了。”

    距离冷临几步远时,未等他说话,相六忽地取了一把刀□自己脖颈,然后又奋力拔出,鲜血顿时溅了出来。人已重重倒下,相六将满是鲜血的刀拿在手里想递给冷临,却只伸到一半便无力垂下。

    夜风吹来,周围的棚户区仍旧静谧异常,只有看门狗心不在焉的低吠及虫鸣鸟叫时不时响起,别无其他。

    一切都已结束,事后通过与贞姐细聊,才得知原来相六与贞姐同是萧家的家生子,又属于青梅竹马,本来情投意合,没想到却遭到萧二少爷的玷污,自此生生分离。

    贞姐一家都散了,相六等到自己爹娘归西后,这才寻到机会取萧二少爷的性命。

    人在高空中重重摔到那坚韧异常的细铁线上时,肉身被迅速切割断开,两名死者就是这般没了性命的。

    而相六是养马的高手,在远处射过来一根细针刺那特殊部位,便能使马匹立时定身。先前的死者只不过是相六随意找来的试验品,时常开窗观察的相六,那日正好看到一个纵马之人追着一个姑娘,便将这歹人拿来做了实验。

    自知这细针刺马之术已用到前一次的杀人中,为了避免旁人看出猫腻,所以在那次驭马时不敢用这招数,只以身抱住马匹,致使那锦衣卫摔下马。

    婉苏无意中一句话,倒提醒了冷临,果然见那马腿上方有些瘀肿。

    借宿贞姐家时,见那固定窗子的铁线实非常物,不是一个普通人家能拥有的,冷临心有怀疑,却见北镇抚司里有这种长毛人处得来的细铁线,便推断凶手定是锦衣卫里的人,那夜蹲守看到相六,便证明了大半。

    本想在最后一日告诉古阵将相六缉拿起来,却无意中听到萧家二少爷要提前纵马过来,如此便顺水推舟,萧家的恶名在外,如此也算是得了报应。

    锦衣卫指挥使将所有的事都推到萧家,也就没再往上报,万岁也不知,仍旧按照原计划祈福,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萧家见人已死,又自觉没有颜面,冷临未将事情细枝末节道出,萧家只当相六平日常遭萧二少爷大骂便心生恨意,这才动手杀了人。相六已死,萧大人只能咽下这口恶气,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日,冷府再不似以往般清净。冷临双肘支在案上,扶着额头闭眼沉思,心情很是复杂。

    屋外,婉苏正在追那只新买来的鸭子。那个丫头别出心裁,说是要做什么咸鸭蛋,于是申请银子买了几只活鸭子养在后院,想是跑出圈来,随即人鸭大战。

    第十一章 身无傍计苦查案

    第十一章身无傍计苦查案

    好容易消停下来,冷临又捡起案上的书,长出一口气静静读起来。

    “少爷,奴婢再申请些银子,寻人将那鸭舍修修,那么大个窟窿。”婉苏趁着端茶进来的功夫,谨慎说道。

    “钥匙都在你手里,自己取了便是,此后这种事莫问我了,府里一应事务,你自己个儿看着办吧。”冷临头也不抬,正看到关键部分。

    婉苏很是激动,她也不喜欢事事跟人申请,还是自己拿主意来得痛快。“谢少爷信任。”说完欢快地出了书房,末了还冲着低头看书的冷临一笑。

    冷临仍旧看着书本,屋子又静了下来,许久,嘴角微微勾起。

    婉苏取了银子,出后门转过一条街,街口大榕树下站着许多汉子,专门等人家来雇人。大户人家有下人家丁,自然不需要请外面的人,冷府只有婉苏一个,只能出来雇泥瓦匠。

    婉苏不喜一群人围上来的感觉,于是在对面冷眼瞧了瞧,见大榕树后蹲着个戴斗笠的汉子,正拿着烟袋锅敲敲鞋底,很是悠闲,其他人则东张西望地瞧着路人。

    “我说这位大哥,十文银子修个鸭舍,成不成?”婉苏早打听了价钱,上前便压住价格,边说边做出欲走的架势,不给对方讨价还价的机会。

    那汉子连忙点头,起身便跟在婉苏身后。

    婉苏一惊,寻思着自己这价钱故意给的低了,对方怎一句不说便跟了来,莫非有诈!“我说大哥,我说的是十文银子,修个鸭舍,你成是不成?”

    “成。”那人不耐烦说道,又紧走了几步。

    “古,古……”婉苏识得这声音,弯腰低头顺着斗笠沿儿看去,瞪大了眼睛。

    “雇我就对了,姑娘走吧。”这人正是古阵,怕婉苏说出自己的名讳,微微抬头冲婉苏挤挤眼睛,示意其继续走。

    婉苏机灵,瞧这眼神便知不必再多话,便领着古阵一路回来,从后门进了府。

    “我说古大人,您这是?”婉苏关好门,以为其被人追杀,悄声问道。

    “修鸭舍是吧?好办。”古阵说完便大踏步往里走。

    “古大人,您可莫同奴婢开玩笑了,我要找的是泥瓦匠,可不敢劳您大驾。”婉苏紧走几步,挡住古阵。

    “我如今就是泥瓦匠,怎地?不像?”古阵拍拍身上的粗衣,认真问道。

    “您一身贵气,自然不像,您可别为难奴婢了,奴婢等着修好鸭舍,鸭子都跑出来了。”婉苏苦着脸求道。

    “本官,我哪是为难你,我如今真是泥瓦匠,这活容易,我替你修了便是,可记住了,莫再出去找人来修。”古阵认真道。

    古阵紧走几步,见婉苏并不带路,只立在原地无奈的模样,只好走回来解释道:“如今正查一案子,我得扮作泥瓦匠探访,所以这段时日,我日日在大榕树下。谁叫你别个不叫,偏叫了我,我怎么着也得做戏做足,若是叫人看出端倪,我还怎么暗访!所以,我今儿得帮你把鸭舍修好,你呢,只能雇我来修,不许找别个。”

    “可吓死我了,啊不,可吓死奴婢了,那古大人请吧。”婉苏见古阵吩咐,只好带着他往后院去。

    “你个丫头有趣,来此之前是在何处的?”古阵见婉苏不自觉便以“我”自称,便问道。

    “奴婢以前是李家的丫头,惹了夫人被卖了出来,就到这儿了。”婉苏心虚说道,抬眼偷瞄古阵。

    “之前也是丫头?不像。”古阵自言自语,本欲再问,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打开院门,一群鸭子欢快地游走在院子里,鸭舍形同虚设。

    “就是那鸭舍了,好大个窟窿。”婉苏指着鸭舍一角说道。

    古阵皱皱眉头,鸭屎味太浓,叫人不想呼吸。

    “古大人?”婉苏见古阵皱眉后退一脸抗拒的样子,抬头问道。

    谁叫自己夸下海口,就算被臭死也得做,古阵视死如归般吩咐道:“准备家伙事儿,一准给你修好。”

    “不是泥瓦匠自己备着的吗?”婉苏一脸无奈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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