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娘丢了鞋子心里发虚,当晚便回来,我故意拿此事羞辱于她,谁想一言不合她便急得背过气去,我赶忙掐人中,已是来不及。”赵婆子已经爬到儿子身边,母子俩抱在一起哆哆嗦嗦。

    “一言不合?可有动手?莫再隐瞒,我既然晓得你并不是初一修得鸭舍,自然也晓得旁的,小心你的脑袋。”冷临厉声喝道。

    “小的什么都说,小的不再隐瞒。”赵二眼珠转转,舔舔嘴唇看向桌上的茶杯。那赵婆子心疼儿子,顺手拿过桌上的茶杯,递到赵二嘴边。

    啪的一声,冷临打翻了赵婆子手里的茶杯,厉声喝道:“说!”

    “小的确实动了手,小的只不过轻轻推了她,谁想她头磕到桌角,便血流满脸没了气,小的不是有意的。”赵二吓得尿了出来,堆缩道。

    冷临觉得此案已经水落石出,便不再纠结,不屑道:“你从未好好听过鸭叫吗?鸭子叫声是没有回音的。”

    赵二此时已经没了心思,灰头土脸地任凭赵婆子哭爹喊娘。

    古阵见事情有了着落,忙唤过睡在院子里车上的把式去将里正叫来,将赵二暂且押走,只待押往井边认尸。

    这么一忙就到了天亮,婉苏跟着冷临坐上车便往府里赶,古阵则留下来去井里捞尸体。

    “少爷,没想到您这么凶,连口水都不叫赵二喝。”婉苏坐在一边,陪着笑脸说道。

    “便是趁他未清醒时逼问,才能得到真话,再等他喝了水冷静下来,定然会想好对策。”冷临耐心讲解。

    “那少爷是如何断定他同甜姐动过手呢?诈他!”婉苏问道。

    “新婚的屋子,门窗桌椅上有许多磕划痕迹,定是一言不合便拿起物事丢打,若是那妇人性子软和倒还好,偏是个刚烈的,保不齐对打,所以屋内家具多有划痕。”冷临瞅瞅车窗外,又道:“既能同贞娘起了争执,定也不是软和人。此番贞娘没了嫌疑,便可将小豆子接走了吧。”

    “我替贞娘母子谢谢少爷您了,少爷您歇会儿吧,一宿没睡了。”婉苏将车上的隐囊拿过来,塞到冷临腋下。

    “你也是。”冷临靠着隐囊半卧下,踌躇许久才道。

    “哎。”车内空间不大,铺着毯子倒也舒坦,婉苏蜷缩到冷临脚边,双臂环在胸前喃喃道。“赵二也真够薄情的,娘子死了,还有心同旁的女子勾三搭四。我看甜姐早该离了他,即便自己过活一辈子也好过跟着这种人。”

    “甜老头不知受不受得了,不过他也早有准备吧,失踪了这许久,定是凶多吉少。白发人送黑发人,幸好两老还有个儿子。”婉苏拱拱身子,调整了姿势继续说:“赵二真不是个东西,晓得甜姐死了,还去岳家要人,倒打一耙,怎会有这般男人,简直枉为人。”

    “呦,听这一说,想是误伤致死,少爷,按照大明律,误伤致死该如何判?”越说越起劲儿,婉苏忍不住仰头,只见冷临正闭了眼睛,累了一晚眼圈有些泛青,但仍不失英俊模样,素白的手枕在头下,面容平和。

    “睡觉。”冷临听着婉苏聒噪的声音,睁眼伸手按住她的小脑袋瓜,使之躺好。

    “哦。”婉苏吐吐舌头,说也奇怪,昨夜见了冷临的另一面,倒想同他说起话来。往常都是冷冷不语的,没想到也会冲着赵二摔杯子,也算爆发了一回。

    马车颠簸,一路上山风吹进来,轻抚婉苏的发丝,脸上痒痒的,心里稳稳的。

    忽地,仿佛幻觉般,远处似乎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在这山间小路,除了村民的牛车,极少有马匹经过,便是冷临此时所乘的马车也是稀罕物,冷临睁开眼。

    “停!”是古阵的声音,赶车的把式被吓了一跳,连忙勒紧缰绳。

    冷临猛地掀起车帘,只见脸色微红的古阵正喘着粗气控制奔袭了许久猛地停下的马匹,原地打了两个转。

    古阵想是奔袭了许久,虽骑马,但也耗了不少体力,胸膛起伏不止,舔舔干裂的嘴唇,瞧着冷临欲言又止。

    啪!古阵将一枚铁环丢到车里,强压住喘息不止的气息问道:“可是你家下人之物?井里并无甜姐,却是一具腐烂已久的男尸,这是从男尸身上取下来的,我记得前番到你府上,见过这物。”

    冷临赶紧拿起那铁环,婉苏也记得,正是冷管家之物,之前他正是将钥匙串挂在这铁环上的。

    冷临捏着铁环猛地起身,跳下马车问道:“井里的男尸?身上之物?”

    古阵同情地点点头,谨慎说道:“面目已看不清,许是凑巧,不若你回头看看,也好安心。我早些日子去信给家父,家父也称并未见你那管家回梧州。”

    “哎,我说你……”古阵被硬生生扯下马,险些摔倒。冷临则夺过那马,俯身下去急红了双目夹紧双腿,那马便没命地又往回跑去。

    “少爷!少爷!”婉苏还未开口,冷临早已消失在羊肠小道上,绝尘而去。

    “莫叫了,我们坐马车回去。”古阵也不同冷临计较,晓得他同冷管家长大,一时急红了眼也是情有可原。

    “那快些赶回去。”婉苏赶忙上车,催促把式。

    “还真是个忠心的丫头,我屋里那些个,天天就晓得涂脂抹粉,也不晓得待我出了事,是否也这般关心。”古阵习惯性地想开玩笑,又觉此时心情沉重,便止了话头。

    “井里真是具男尸?甜姐的尸首呢?赵二不是说亲手将其丢到井里的吗?”婉苏跪坐着问道。

    “可是见了鬼了!我叫里正带了人去枯井边,派了人下去捞上来便是这男尸,穿的却是甜姐失踪当晚所着的衣衫,还戴了肚兜!”古阵说到此处显然是有些恶心,清清嗓子说:“尸首已有大面积腐烂,我是看不清面目,身上别无他物只有那铁环,我想起来在你府上见过,正是那冷管家的,便急着来找他了。”

    “那井里或者井边还有什么物事吗?”婉苏也觉毛孔一麻,只觉诡异。

    “别无其他,除了尸首,其他的都是甜姐之物,甚至那尸首上还只穿了一只鞋子,同贞娘捡到的那只配成一双。”古阵也皱紧了眉头,问道:“他曾说冷管家要回乡养老,还同我打好招呼,请我那在梧州为官的父亲多加照看?冷管家走时可带了何物?”

    “冷管家得了少爷的准许,带了几百两银票,哦对了,就是你给的那些,其他的就是换洗的衣衫了。”婉苏木然答道。

    “那是指挥使大人送的酬金,不是我给的。”古阵也木然回道,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井里的尸首为何是具男尸。甜姐在何处?何人会偷一具女尸,偷了女尸又为何放回一具男尸!

    “你杀了他!”婉苏同古阵跳下车时,远远听到那吼声,待推开人群,便见冷临正大力将赵二提起来,掐住他的脖子逼问。猩红的双目,青筋暴起的额头鬓角,血管初现的手背,冷临如同一头地狱里走出来的野兽,再不似以往般安静。有那么一瞬的失神,婉苏甚至觉得冷管家的嘱托是对的。

    “少爷!”婉苏赶忙上前,抓住冷临的腕子,想让其冷静下来。

    “说!”冷临手上愈发用力,双目圆整恨不得食其肉挫其骨,赵二已经翻了白眼。一旁的里正的人碍于冷临的身份不敢上前,想着赵二不过是个平民,为这事得罪西厂的人实在划不来。

    “少爷!杀了他若是叫真正的凶手逃之夭夭,冷管家岂能瞑目!”婉苏见冷临这副模样,便知那尸首果真是冷管家的。

    婉苏的到来,使得冷临略微平静下来,他将濒死的赵二丢到地上,红着眼睛回头对仵作说:“带回去,我要亲自验尸。”

    众人谁敢不从,古阵挥挥手,叫大家忙活起来,自己则走到赵二面前说:“你给老子说实话!若是再有半句假话,仔细你的鸭脖子!”

    赵二将白眼又翻了回来,倒腾上两口气才断断续续说道:“小的果真是将我那婆娘的尸首丢进这井里,怎地会变了男尸,实在不知,实在不知。”

    婉苏见冷临已走开,便跟了上去,也觉赵二不是真凶。若是真凶的话是不会告知这枯井的,除非一心寻死。

    里正将村子旁的义庄辟为临时的验尸地点,准备了一应物事之后,这才请冷临同衙门来的仵作一同进去。

    冷临的脸比仵作还冷,一改方才的狂躁样,缓步走进屋子。婉苏本不想进去,这里比不得诏狱的条件,四处都是尸臭,熏得人不想呼吸。但冷临进去了,外面人多眼杂的,自己便也跟了进去。

    仍旧为冷临将药膏涂在鼻下,自己赶忙也涂了一些,这才站在其身后,不敢去看那白布。

    唰地一声,冷临解开白布,久久未语。四周的空气仿佛凝滞一般,死气沉沉,每个人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微弱的呼吸。

    好似能感觉到冷临的情绪,婉苏也异常低沉,拿着药膏瓶子低头站在后面。

    冷临上手开始解衣衫,他不能容许冷管家穿着这羞辱人的衣衫,即便人已不在了。

    仵作也准备上手,却被冷临摆手拦住,就如冷管家小时候为自己洗澡,此时该轮到他。

    “大人,小的已细细查过,乃久病不治而死,无任何外伤。”仵作插嘴。

    第十七章 无异常打道回府

    第十七章无异常打道回府

    “发间可有查过?”冷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

    “查过,腋下、足心、趾间,均无异常。”仵作边说的空当,冷临已做了全面检查,却如那仵作所言,并无异常,表面来看果然是病死。

    “开膛!”冷临起身站好,闭着眼睛想了许久,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是不能动的,但关心之切怀疑便多,冷临一定要弄个彻底明白。

    “我不善此道,你可有经历?”冷临问道。

    “有。”仵作面无表情。

    “你出去吧,歇歇,待会儿还得伺候你家公子。”古阵也走了进来,见冷临要剖尸查探,瞧着低头不语的婉苏,吩咐道。

    冷临此时才注意到婉苏,见其眼圈红红,想是也为冷管家难过,便挥挥手示意其出去休息,并未说话。

    古阵冲着走到门口的婉苏说道:“叫里正家女眷给你安排个住处,你家少爷稍后便回。”

    婉苏点点头,心情沉重地出了屋子,跟着一个后来赶到的婆子往村子里走去。婉苏心情很是低落,如若不是发现冷管家指头上的铁环,已经腐烂溃败的尸首还真认不出是何人。甜姐失踪不足几日,尸首还不会腐烂至此地步,所以井里的尸体绝不可能是甜姐的,若是再过些时候,恐怕就真说不清了。

    一路往村子里走,那婆子瞅着婉苏极是喜欢,笑着开口问道:“姑娘多大了?哪里人氏?父母还在吗?”

    婉苏正心思低沉,便淡淡答道:“我是冷大人家的丫头,今年……十三。”婉苏记得薛婆子反复交代自己的话,便将那小婉的情况说了去。

    “闺女俊,可许了人家?”两人边走边闲聊,那婆子又问。

    “不曾。”婉苏只当这婆子热心过度,浑不在意,只想着冷临同古阵尽快将事情弄清楚,也好了了大家的心事。

    “到了,我家老头子是这儿的里正,家有瓦房三间,只有一个小子,老实着呢。”里正的婆娘打开门,叫了两声,不见人回应,便道:“定是去地里做活了,我家那小子勤快着,哪个若是跟了他,肯定饿不着!”

    里正婆子笑得跟花似的。婉苏见她夸了自己孩子,习惯性地跟着回应,连连点头,心道哪个父母都是看自家孩子顺眼。

    “姑娘先坐着,洗洗手老婆子我给你做饭去。”里正婆子笑着将婉苏按到院中的小凳子上,自己则边笑边回头按着婉苏,边走向厨房。

    只当她太过热情,婉苏也未多想,抬眼看院子四周,只是普通的庄户院。貌似是刚垒的院墙,还有些许的石灰堆在院角。

    “咱这屋子是村里最好的,我家那小子有出息,出去做工几日赚回了银子,这不,院墙先垒好,明年开春前就把房子起了,给小子娶媳妇。”里正婆子将米下了锅,又拿了菜凑到婉苏跟前。

    婉苏伸手帮她摘菜,见其满脸的幸福,只好挤出笑听她碎碎念。

    “姑娘勤快,模样也好,老婆子我越看越欢喜,不如做了我媳妇吧。”里正婆子越看婉苏越喜欢。

    婉苏一愣,心里是不喜的,但也不能明着拒绝,便道:“我是下人,身契都在主子那里,连爹娘都做不得主的。”

    乡下人家娶个大户人家的丫头,模样俊又有气派,自然也是相当的。况且里正婆子的儿子是个闷葫芦,快三十的人了见了女人便躲,村里没有人家肯将闺女嫁过来。这里正是个死脑筋,虽然做着里正,但家里却穷得叮当响,因此儿子也拖了这么大。

    倒有闺女肯嫁,但里正婆子瞧不上,里正婆子瞧上的,人家又瞧不上里正的儿子。

    “我家小子叫树壮,岁数是大了些,但会疼人。你看我家也是殷实人家,不如我去求了你主子,将你赎了来,跟我儿子过日子吧。”里正婆子急红了眼,瞧见个差不离的姑娘便打起主意。

    “这?使不得,我主子不会答应的。”婉苏头皮一麻,生怕自己就这么被冷临给卖了,回想起自己这段时日的表现,应是并未惹到他不开心,便稍稍放心。

    “姑娘,你开了脸了?”里正婆子面色一冷,抻脖子问道。

    婉苏晓得开脸的意思,便是被主子收到房里了,也就是成了发泄**的工具,混得好的能做个贱妾,混不好的一辈子就是个通房,老死在后院里。

    “并未。”婉苏脸红,心道乡下婆子说起这类事,可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自己饶是脸皮再厚,也不习惯同个陌生人说此事。

    “那不就成了,我家老头子怎么说也是个官儿,你们冷大人不会不给面子。”里正婆子拍着大腿,只当婉苏面皮薄。

    婉苏听了犯晕,还真是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因怕里正婆子真的豁出脸去求冷临,冷临再一时头脑简单将自己卖了,那这辈子可就毁了,便义正言辞道:“我还不想嫁人,打算一辈子做个老姑娘。”

    里正婆子慢慢直起身子,撇嘴冷眼道:“瞧不起我们乡户人家?老婆子可跟你说,我那小子虽老实,可能赚钱呢。这不,这院子先前都是栅栏围的,这几日便起了墙,你问问村里哪个后生有这本事?”

    婉苏顺着里正婆子的目光看去,果然见院墙边还堆着一捆捆栅栏条和固定栅栏的绳子,想是拆下来一时舍不得丢弃,便留着作他用。

    “罢了,土鸡也想攀高枝,怕是等着主子叫上床呢。”里正婆子翻脸比翻书还快,端起篮子洗菜去了,留婉苏一人在院子里尴尬不已。

    肚子咕咕叫,婉苏心道不知一会儿可还有饭吃,又想着冷临忙起来定是不知饥饱的,不晓得是否有人记得给他准备饭菜。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一个黝黑的汉子挤了进来。一眼瞧见婉苏,仿佛浑身打了个激灵,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待再一细看,确定是自己的家门,才听里正婆子笑道:“儿啊,回来了?快洗把脸,娘做了你最喜欢的烙饼。”

    那汉子想必就是树壮,低头诺诺应了,快步走进屋子,便再也没出来。

    婉苏独自坐在院子里,里正婆子许久也不似先前那般热络,厨房里叮当作响。又过了一阵子,厨房的声音没了,再过不许久,便见树壮扭捏着出了屋子,低头来到婉苏面前,躲闪着对方的目光,轻声说:“小杌子,给我,修修。”

    婉苏这才反应过来,起身躲开,树壮便将其方才坐过的小杌子拿起来,低着头走到一边,操起锤子钉子忙活起来。

    婉苏瞅瞅四周,不见其他地方可以坐,便尴尬地站在一边看树壮修小杌子。

    不就是没答应做他家媳妇,不至于这么冷落人吧,老娘先给了脸色,再派儿子来给下马威,还真是少见,婉苏偷眼看到里正婆子正躲在门后偷瞧,更觉这家人无聊。

    婉苏闲着无聊,见那树壮倒是个勤快人,几下子便将小杌子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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