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苏苏攥紧拳头,努力克制着心底的排斥感。

    好在几息后,容祁便退开了,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将她抱在怀里,“睡吧。”

    殿内烛火熄灭后,身旁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声,裴苏苏眼睫颤动,忽然睁开眼。

    她盯着容祁看了好一会儿,眸光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她什么都没做,安静倚靠在容祁怀中,闭上了眼。

    第二日醒来,裴苏苏对容祁道:“我今日要与步仇和弓玉,一同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有几个妖不安分,我去处理了。”

    “好。”容祁对她的话毫不怀疑。

    裴苏苏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昨日睡得晚,你再多睡会儿,我尽快回来。”

    说完,她起身下床。

    走到门口,裴苏苏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

    恰好看到容祁无意识地抬起手,抚向额头,刚才被她亲过的地方,目光略微有些出神,嘴角弯起清浅的弧度。

    这样满足又欢喜的神情,要么是真的动了情,要么就是演技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改变不了他欺骗她的事实。

    她眉间堆起寒意,收回视线,离开了尊主殿。

    裴苏苏确实与弓玉和步仇一起出门了,却不是去处理所谓的动乱。

    “苏苏,你带我们来虚无洞做什么?”步仇好奇地问道。

    弓玉同样不解:“是啊大尊,您为何还要故意写信告知我们?”还特意叮嘱了,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虚无洞离不仙峰不远,同样是一处很有名的地界。

    这个山洞突兀地出现在半山腰,不知石壁是用什么做的,刀剑不入,水火不侵,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这里,所有法术神识都会被隔绝在外。

    不管是灵修,还是魔修,都是一样。

    这个虚无洞的特殊之处,还是当初闻人缙和裴苏苏一起游历时发现的,后来才在修仙界流传开,广为人知。

    裴苏苏看向步仇,有些急切道:“步仇,我借你神元骨一用。”

    最近几日,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若想真正验证,还需要步仇的帮助。

    所以她才在稳住容祁,打消他的戒备后,与步仇和弓玉一起来了虚无洞。

    步仇讶异了一瞬,以为她的意思是要他的神元骨。

    “好。”即便误会了,他依然毫不犹豫应下,语落便凝出妖力,准备取自己的神元骨。

    “等等,”裴苏苏连忙拉住他的手腕,对上他眸中疑惑,解释道,“有别的办法。”

    虬婴果然通晓许多隐秘的法术。

    连借用别人身体里的神元骨之力的方法都知道。

    更不合理的是,虬婴分明对整个妖族都抱有敌意,却直接将这个方法告诉她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收起思绪,裴苏苏与步仇相对盘膝而坐,掌心对在一起。

    她将法诀告知步仇,步仇没问她要借用神力做什么,直接开始按照法诀运转灵力。

    他从头至尾都丝毫没有犹豫,对裴苏苏全然信任。

    内视身体,果然看到神元骨上淡淡的神力有了凝聚在一起的趋势。

    神力沿着两人掌心相贴之处,在功法的作用下,被引入裴苏苏身体里。

    终于接触到久违的神力,裴苏苏将其引向自己的识海,试图打开识海中那本书。

    她身体里如今没有神元骨,靠借用来的神力毕竟有限,所以必须尽快得知自己想要的消息。

    输入神力,打开识海中的书之后,裴苏苏忽略前面的内容,立刻开始往后翻找。

    随着时间的流逝,步仇面色渐渐变得苍白,裴苏苏身上则是不知发生了什么,气息忽然纷乱起来。

    弓玉以为功法出了问题,担忧地立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干着急。

    没多久,裴苏苏收回与步仇相贴的掌心,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往一旁倒去,眼中泪水滚滚而落。

    “大尊!”

    “苏苏!”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步仇将裴苏苏接进怀里。

    弓玉从未见过她那么绝望的模样。

    裴苏苏面无血色,宛如失了魂魄一般怔在原地,眼中热泪奔涌而出。

    不知从何时起,眼尾淌出的透明液体,渐渐变成了血泪,嘴唇也泛起紫色。

    弓玉惊呼一声:“大尊道心动摇,有入魔征兆!”

    顾不得探寻裴苏苏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步仇和弓玉连忙将神识探入她的识海,助她稳固道心。

    此时裴苏苏的识海动荡一片,黑色深海浪涛翻涌,上空雷鸣阵阵,仿佛带着毁灭一切的决心和恨意。

    好在弓玉虽然实力弱,但精神力比一般修士强得多,最后虽然惊险,但还是帮助裴苏苏稳下了道心,没让她真正入魔。

    待裴苏苏终于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她神色痛苦,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弓玉,神启是假的。”

    伴随着这句话,又有大颗大颗的血泪沿着面颊滚落,染红了她身前的衣襟。

    “什么?!”弓玉大惊失色。

    “那本书上说,上次虬婴带人来杀闻承,根本不是为了追杀什么魔域叛徒,而是听从了容祁的指使。闻承果然就是闻人缙,他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竟也全都是拜容祁所、赐。”裴苏苏顿了顿,声音颤得厉害,几乎说不下去。

    “容祁曾派人追杀闻人缙,将他逼落悬崖,落入滚烫岩浆中。所以闻人缙才会毁容,哑了嗓子,浑身经脉寸断,差一点丧命。

    “而容祁自己,却代替闻人缙,欺我瞒我,一再阻挠我与闻人缙相认不说,还多次对他下死手,暗中害他。

    “若非容祁的阻挠,我早该与闻人缙重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相见却没能相认。甚至闻人缙到现在还性命垂危,昏迷不醒。”

    借用步仇的神元骨之力前,裴苏苏便猜测,容祁并不全然无辜,他定然做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可她却没想到,容祁竟然这么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置闻人缙于死地。

    原本她对容祁只是有些排斥不满,在得知这些事之后,对他就只剩下决绝恨意。

    当初闻人缙是为了她才去的望天崖,这一去,他们夫妻二人便分别了百年之久。

    好不容易终于可以重逢,容祁却从中作梗,硬生生将他们拆散。

    那可是能活活烧死人的岩浆,经脉寸断的闻人缙掉进去,到底是受了多少苦痛,凭借着多么强大的求生意志,才勉强从岩浆河里捡回一条命。

    差一点,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闻人缙了。

    而那个时候,她却对此一无所知,还因容祁送给她的竹簪心生欢喜,与害了自己夫君的仇人恩爱甜蜜。

    一想到此,裴苏苏就恨不得杀了过去的自己。

    震惊之下,弓玉的眼睛瞪圆,简直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去,不敢置信地问道:“大尊,你说的是,是真的吗?”

    步仇虽然不知道裴苏苏说的书是什么情况,但后面的话他听懂了,同样神色震惊。

    裴苏苏指甲掐进掌心,鲜血蜿蜒而下,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继续说道:“其实真正的神启,是那只讙。”

    容祁有着闻人缙的容貌,声音,甚至有闻人缙的所有记忆。

    可他不是闻人缙。

    就像那只讙一样,顶着别人的身份,阴暗卑劣地生活着。

    裴苏苏闭上眼,悔恨万分,“那本书恐怕根本不是《渡魔录》,而应该是《诛魔录》。”

    容祁确实是魔,还是世间最厉害的魔。

    可他做下如此恶劣之事,她怎么可能会渡他?反倒恨不得杀了他,将他千刀万剐还差不多。

    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识海中那本书被毁坏的封皮,开始自动恢复。

    如同裴苏苏猜测的那样,封面上浮现出三个清晰的烫金大字,正是——诛魔录。

    怪不得这本书每次出现的时机都那么巧妙,还偏偏在许多重要的部分遮遮掩掩。

    原来是为了一步步引导她越陷越深,最终走向书中设定好的结局——杀了容祁。

    传言是正确的,神启确实有真有假。

    她听信了假的神启,后果就是差点害死自己最重要之人,还与仇人恩爱了那么久。

    想到与容祁经历的那些过往,曾经让裴苏苏多么欢喜悸动,现在就让她多么憎恨恶心。

    弓玉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很久之后,待他终于恢复思考能力,连忙说道:“可是大尊,我们上次用验魂术,闻承与那个吊坠之间,并无任何联系。”

    这说明,闻承并非闻人缙才对。

    “当然不会有联系,”裴苏苏扯出一抹嘲讽悲凉的笑容,从芥子袋里拿出那枚精血玉坠,“因为这根本就不是闻人缙留下的那枚玉坠,是容祁用来骗我的。”

    这便是那日施展验魂术时,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玉坠和人之间没有感应,如果她真的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觉得闻承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便只剩一种可能——玉坠是假的。

    玉坠中有一滴精血,隐隐带着金光。

    可谁会知道,里面到底是谁的本源精血呢?

    容祁料定,她不可能会破坏这枚玉坠,就永远不会发现,玉坠毁了之后,他和闻承都不会有事。

    沿着这条线想下去,很多事都拨云见雾一般,清晰明了。

    容祁提前知道他们要施展验魂术,还准备了假的玉坠,就说明他一定有办法得知他们的动向。

    所以裴苏苏那天才故意对弓玉说,确认了容祁就是闻人缙,以后不需要再怀疑,就是为了打消容祁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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