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看似自言自语,却把史志强吓了一跳。

    左天年抬腕看了一眼表,已经十一点半了,便说:“楚书记,时间不早了,我们回乡政府吧。”

    一行人往回走,史志强摸出手机,假装着接电话,故意拖到了后面,给大通公司的老板周伯通打了个电话。

    周伯通听了,根本不以为意,只轻飘飘地说了句:“老史,我和二哥在整酒呢,二哥说,楚天舒要是有钱,就让他赔好了。”

    说完,周伯通就把电话给挂了,让史志强举着电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给宏建公司的总经理顾远才打了个电话,把楚天舒问“想干还是不想干”这句话告诉了他。

    顾远才慌了神,忙问:“史乡长,楚书记真说了这个话?”

    史志强说:“顾总,我还能糊弄你不成,好多人都听见了。”

    顾远才说:“谢谢,谢谢。”

    史志强说:“顾总,要陪书记吃饭了,没时间多说,你看着办吧。”

    中午准备的是工作餐,就安排在乡政府的食堂。

    左天年的这个安排也比较对楚天舒的胃口,严格按照通知的要求,没有在接待上铺张浪费,也没有上酒。

    史志强跟了进来,假惺惺地问了句:“楚书记,要不要陪你整点儿?”

    楚天舒不说话。

    通知是王永超拟的,听到史志强的提议,他笑嘻嘻地问了一句:“史乡长,你陪得好楚书记吗?”

    史志强“嘿嘿”一笑,摇了摇头,紧挨着楚天舒坐下来了。

    吃完饭之后,左天年安排楚天舒、王永超和马国胜在一家“农家乐”的客房里休息。

    大柳树乡离县城近,有点地域优势。

    去年左天年从江浙的某乡镇办事回来,就学着人家出资找了块地方开了这么一家“农家乐”,按照农村老宅子的风格建了两套房子,平常地里照样种菜,周末双休就有城里人带着孩子出来观光体验,生意也还红火。

    周一到周五,一般没人来,两套房子正好安排楚天舒住一套,王永超和马国胜住另外的一套。

    进了房间,楚天舒洗了把脸,稍微静了静神,拨打了杜雨菲的电话,开门见山地说:“又要麻烦你了,杜局长。”

    杜雨菲呵呵一笑,说:“楚书记,你不用这么客气,你是领导,有什么指示我坚决执行就是了。”

    “哈哈,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有点别扭呢。”楚天舒笑了笑,说:“嗯,我想请你帮个忙。”

    杜雨菲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说:“哎,老楚,你别没完没了啊,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真把自己当领导啊,有话直说,少跟我打官腔。”

    楚天舒直言不讳说:“好。雨菲,你带几个人在大柳树乡通往县城的路上,查一查大通公司的运输车,理由你随便找,然后把它们全扣住。”

    杜雨菲说:“这个有些难度……”

    “有什么难度?”楚天舒问:“超载、号牌不清、车况不良,这些不都是现成的理由吗?”

    杜雨菲说:“理由我知道的比你多,只是,陶玉鸣早就打过招呼,大通公司是县里的税费大户,对他们的车,小不然的违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雨菲,大通公司的车把一位村民的眼睛崩瞎了,连十万块钱都不肯赔付,这还有天理吗?”楚天舒来气了,说:“如果陶玉鸣有看法,你就告诉他,是我让你扣的,让他亲自来找我,我正好问问他,为什么要包庇纵容大通公司。”

    杜雨菲见楚天舒下了决心,便不再多说,只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楚天舒说:“越快越好。”

    雷厉风行是杜雨菲一贯的风格,她说:“好,我马上带交警大队的人上路。”

    挂了电话,楚天舒打算稍事休息一会儿,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杜雨菲为难的话语犹如一座山压在了他的心头,大通公司为什么敢如此嚣张跋扈。

    其实,最让楚天舒担忧的还不是大通公司,而是宏建工程公司,汛期临近,堤坝加固不抓紧施工,这可是一大隐患。这宏建工程公司又是家什么样的公司,竟敢把这么重大的工程不当回事。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是王永超,他问:“楚书记,没打扰您休息吧。”

    楚天舒把他让了进来,问:“小王,有事吗?”

    王永超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张纸,说:“楚书记,这是我刚刚整理出来的一份资料,您看看吧。”

    楚天舒接过来一看,正是他想要的东西:大通公司和宏建公司的详细资料。

    除了有企业名称、法人代表、主营范围、地址、电话、传真、电子邮箱、注册资金、注册时间、公司资质等级证书号、公司是否通过质量保证体系认证等等基本情况,还有组织机构框架、主要管理人员等一些内部资料,整体印象是相当齐全。

    楚天舒大致看了一眼,问:“小王,这哪来的?”

    王永超兴奋地说:“我有个同学在县工商局,中午我请他帮忙,才查到了这些资料,不知道对您有没有用处?”

    不错,有点心眼儿。楚天舒暗暗夸奖了一句,突然问道:“肯定有用处。小王,你中午没休息,就忙了这些?”

    王永超吃了一惊,难道楚书记还知道我干了别的?

    第849章 不速之客

    王永超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楚书记,我还向薛主任汇报了工作。”说完,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楚天舒,一副豁出去的劲头。

    楚天舒眉毛跳了一跳,也注视着王永超,从他神情中看到了自己初出茅庐的样子,心里暗道:好小子,有胆量。

    两人目光对视半晌,最后还是王永超败下阵来,怯怯地低下了头。

    楚天舒用手里的资料拍了拍王永超的肩膀,说:“小王,别担心,你做得对。”

    得到楚天舒的肯定,王永超稍稍缓了一口气,但是他还不是不太理解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睛看着楚天舒。

    楚天舒让王永超坐下,笑道:“小王,你不仅要汇报,而且要经常汇报,如实汇报,越详尽越好。”

    王永超不解地问:“楚书记,您的意思是?”

    “你不汇报,自然还会有人要汇报,”楚天舒一针见血地说:“你只有如实详尽地汇报,才能取得薛主任的信任,才能尽快地实现跟在我身边的目标。”

    被楚天舒一语道破了心思,王永超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楚书记,什么也瞒不过您。”

    楚天舒呵呵一笑,说:“当然,因为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

    王永超胆子大了起来,兴奋地说:“楚书记,我研究过您的成长经历,真心很佩服你,您就是我的榜样,我的偶像。”

    “哈哈,你比我更有发展前途。”楚天舒停顿了一下,笑道:“因为在你这个年纪,我拍领导马屁的水平没有你高!”

    王永超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他急忙辩解道:“楚书记,我说的是真心话,不是拍马屁。”

    “一句玩笑而已。”楚天舒安慰了王永超一句,又认真地说:“我相信,你作出这样的选择并不仅仅是因为我是县委书记,而是选择了正义和公道。”

    “对!您说的太对了!”王永超激动地说:“楚书记,我就是这么想的,可就是找不到该怎么表达。”

    “不过,你胆子也够大的啊。”楚天舒说:“稍有闪失,你可能就毁于一旦了。”

    王永超说:“嘿嘿,不怕!我记得您以前常说过这么一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楚天舒伸手点了点王永超,说:“你小子,看来对我研究得很透啊。”

    “不敢,不敢。”王永超忸怩了一下,说:“我还记得,您就是在仪表厂改制的时候,冒着巨大的风险为下岗工人谋利益,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也希望能跟在您身边,为南岭县的老百姓走上脱贫致富的道路尽一点绵薄之力。”

    “好!”楚天舒点点头,向王永超伸出了手,说:“永超,谢谢你的信任和支持!”

    王永超站起来,双手握住楚天舒的手,目光中闪烁着光芒。

    下午,先开了一个简短的汇报会,主要由左天年和史志强汇报工作,黄坚等副乡长也列席做了空洞的发言。

    楚天舒自始至终认真倾听,对于其中的数据颇感兴趣。

    他在来之前研究过柳青烟给他准备的一些资料,能够想到这些数据多半有一定的夸张,但是,就算减去掺水的部分,大柳树乡仍然是南岭县10个乡里面相对富裕的,毕竟它离县城最近,比那些地处山区的乡镇有个不可忽视的区位优势。

    其次,大柳树乡也是其他乡镇出山的必经之路,所以,大柳树乡的修桥修路,并不仅仅会造福于这一个乡,而是能给全县10几乡镇打开发展之门。

    汇报结束,略略休息,楚天舒在左天年和史志强的陪同下,视察了大柳树乡的大棚蔬菜基地、水稻良种培育基地、生猪标准化养殖场,所到之处,阳光灿烂,一片祥和,生气勃勃,满目蔚然。

    楚天舒陪同伊海涛视察过青原市不少的县区,自然看得出这里面有明显排练过的痕迹,兴致由此大减,再加上史志强令人肉麻的热乎劲儿,便暗生郁闷,让楚天舒比较舒心充实的一天视察划了一个不太愉快的句号。

    四点半左右,楚天舒一行再次回到了乡政府,坐在左天年的办公室里喝茶,说些工作上的情况,气氛反倒比视察的时候融洽和热烈。

    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人矮墩墩胖乎乎地人走了进来。

    他无视左天年和史志强,直接走到楚天舒面前,如同看到老朋友似地,笑眯眯地伸出双手,极为热情地上前握住楚天舒的手,摇晃道:“早就听说县里来了位敢说敢做年轻有为的书记,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楚天舒愕然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看着他那张胖乎乎的脸,甩开了他的手,问道:“你,谁呀?”

    进来的人四十岁上下,身穿休闲西服,腋夹皮质手包,脖子上挂了一根粗大的金链子,面色红润,长相颇似射雕英雄传里的老顽童,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楚天舒初步判断,百分之五十是个商人,另外百分之五十是江湖市井之气。

    左天年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微笑,一动不动,他身边的史志强站了起来,离开座位:“周……”转过身对楚天舒笑着介绍:“楚书记,这位是周……总,周伯通周总,大通公司的老板……”

    周伯通的到来大出史志强的意料,中午话不是说得硬气得很吗?怎么下午就屁颠屁颠地赶过来了?错愕之下,他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这位南岭县大名鼎鼎的人物。

    但是,楚天舒早就从周伯通那张胖乎乎的脸,还有身上那种江湖气息,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他迟疑一下,站了起来,以保持在气势上对周伯通的俯视。

    周伯通抢过史志强的话自己说了起来:“楚书记,幸会,幸会。听说你来了,我早想专门去拜会。刚才听薛主任说你在这里大柳树乡视察,所以,就专门赶过来了。冒昧之处,还望楚书记多多包涵。”说着,抱拳拱手。

    “周总客气了。”楚天舒笑着说:“周总的大名,上午我也耳闻了。大通公司是南岭县最大的运输公司,为南岭县的经济发展作出了很大的贡献,我正有心想和周总谈谈,没想到周总亲自赶过来了。”

    “哈哈,楚书记,我们这也可以叫心有灵犀不?”周伯通大大咧咧地笑着,这才向左天年和史志强点点头,再举起双手向他们合手为意,说:“左书记,史乡长,打扰了,我想和楚书记单独谈谈,可以不?”

    “没问题,没问题。”史志强抢着答应了。

    左天年看了楚天舒一眼,见他点了头,也摆手示意了一下,和史志强一起退了出去。

    周伯通极为熟练地拉开手包,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楚天舒,笑呵呵地说:“楚书记,你好,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请坐。”楚天舒指了指沙发,自己缓缓落座,前后看了看名片,抬头道:“周老板,找我有事?”

    当然有事!

    中午时分,正陪着付三森打麻将的周伯通得到报告,大通公司拉石料的翻斗车全部被交通大队的人查扣了,而且,杜雨菲还一不做二不休,把大通公司在其他路段跑运输的车辆也查扣了好几辆。

    周伯通听了,恼羞成怒,要不是有付三森在场,早就暴跳如雷了。他强压着火气,退到一边,拨打了陶玉鸣的手机。

    陶玉鸣中午也整了酒,正躺在足浴城里的沙发上打呼噜,听到刺耳的手机铃声,猛然惊醒过来,把正在忙乎的洗脚妹吓了一大跳,忽地站了起来,单薄的身子由于害怕而微微发抖。

    陶玉鸣骂骂咧咧地抓过电话,还没等周伯通把情况说清楚,他就骂道:“麻痹的,杜雨菲这小娘们又犯的什么邪?”

    别看陶玉鸣蛮横惯了,对杜雨菲还多少有些忌惮,正如他自己所说,这小娘们犯起邪来,还真拿她没办法。

    杜雨菲在局里主抓刑侦和治安,把原先混乱的县城秩序管理的井井有条,遇到上访闹事等难缠的麻烦,也是她一马当先,处理得熨熨帖帖,才让陶玉鸣过上了天天整酒夜夜舒坦的自在日子。

    等听完周伯通说完了全部经过,陶玉鸣真有点头疼了。

    不用说,应该是楚天舒直接给杜雨菲下了命令,让她去查扣大通公司的车,其目的就是逼迫周伯通就范,赔付十万块钱给崩瞎了眼的村民。如果只是杜雨菲突然犯了邪,陶玉鸣还可以发通脾气压一压,一想起楚天舒,他不由得就有些胆寒。

    “周老板,不就是十万块钱吗,给他得了。”陶玉鸣想息事宁人,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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