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之前,杜雨菲让他整理一下,黄福霖板着脸说:“这样子不挺好么,还整理什么?”

    车刚开出去,楚天舒给黄福霖递了颗烟,说:“老黄,我们要从此次事件中汲取教训啊。”

    “怎么汲取教训?汲取什么教训?”黄福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话的口气很不友好。

    被护矿队带到矿区之后,黄福霖并没有吃太多的苦头,只是听护矿队的人议论,黄老邪放出话来,让县委书记亲自拿三十万块钱来赎人,不赔钱也可以,无条件执行县里与浮云矿场签订的协议,把放马坡交给矿场开采。

    一想到这,黄福霖心里便觉得憋屈:不点了你的挖掘机,你们这帮家伙能放过乡亲们吗?

    楚天舒这么快就把自己从黄老邪的手里要出来了,黄福霖下意识地就认为,杏林乡穷得叮当响,一下子哪里拿得出三十万块钱来?照这么说,那就是楚天舒做出了妥协和让步,甚至可能和黄老邪达成了不可告人的交易,损害了杏林乡和山坳村的利益。

    所以,当楚天舒让他从中汲取教训时,黄福霖带有明显的抵触情绪。

    第879章 遭遇围堵

    杜雨菲听出了黄福霖的不友好,便开玩笑说:“黄乡长,楚书记好不容易把你从黄固的手上要出来了,你还不领情啊?”

    黄福霖硬邦邦地说:“领什么情?不出来更好,我在里面有吃有喝的,什么烂事都不用管,自在的很哩。”

    杜雨菲被他呛住了。

    黄福霖对自己态度不好,楚天舒还可以容忍,但见他对杜雨菲也如此的态度恶劣,不由得便动了气,他压了压火气,问道:“老黄,照你这意思,你带领村民打架还打出功劳来了?”

    黄福霖说:“我是他们的乡长,我不带谁带?”

    全县所有的干部中,敢用这样口气跟他说话的,黄福霖是头一个。

    楚天舒完全没有预料到,黄福霖的态度会如此蛮横,简直可以说是不可理喻。一下子也被他呛住了。

    见楚天舒不说话,黄福霖居然还得寸进尺,他说:“作为乡长,我得为杏林乡的百姓负责。”

    “可你是党的干部,首先应对组织负责。”楚天舒不能不怒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身为乡长的黄福霖竟然还这么顽固。如果他抱有这么大的抵触情绪,又怎么能做得好村民的思想工作,这半年缓冲期里,难保山坳村的村民不会主动挑起争端,那样的话,黄固就可能会撕破脸皮。

    黄福霖气冲冲地说:“组织?谁的组织?不顾百姓的利益,那还是不是老百姓的组织?他们毁的是乡里的山,打的是乡里的人,我作为一乡之长,怎么能视而不见,坐视不管呢。”

    “当然要管。”楚天舒打断他,严厉地说:“但是,你的管,不是带头打架,而是要想办法制止和避免冲突,维护一方平安和稳定,这才是作为一名乡干部应该遵循的基本原则!”

    黄福霖丝毫不为所动,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硬邦邦地说:“一个乡长如果不能真真切切跟乡里的老百姓站在同一立场上,为老百姓说话,为老百姓撑腰,这个乡长我宁可不当。”

    楚天舒火了。

    一个县委书记,一再被乡村干部用“撂挑子”的方式相威胁,再好的性子也沉不住气了。

    楚天舒毫不客气地教训道:“黄福霖,我告诉你,有意见可以提,但对工作绝不能儿戏。县委没撤你的职,你还是杏林乡的乡长,乡里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跟你有关系,你要敢撒手不管,惹出事儿,我饶不了你!”

    见楚天舒发了火,黄福霖不敢再嘴硬,只一个劲儿地叫屈:“我说楚书记啊,我黄福霖什么时候拿工作当儿戏了?眼下村民的情绪还极不稳定,随时都可能发生过激的事。我求求你跟那个黄老邪说说,叫他别折腾了,再折腾,我真管不了,村民们爱咋闹咋闹去。反正有一条,就算撤了我黄福霖,这放马坡也不能毁啊。”

    黄福霖说到动情处,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见黄福霖动了情,楚天舒又心软了,他说:“行了,老黄,我也知道,山坳村与浮云矿场的矛盾,不是你一个乡长就能解决的。我只告诉你,别在背后乱撑腰,激化村民的情绪,真闹出人命关天的大事来,到时候就不是我楚天舒跟你过不去,是党纪国法跟你过不去!”

    黄福霖“嘿嘿”笑了两声。

    这家伙,一触到关键点上,就只笑,典型的老油条。

    楚天舒还想叮嘱几句,没想黄福霖苦笑道:“你书记都说我在背后乱撑腰,那好,从今天起,山坳村和浮云矿场的事,我一概不参与,这总行了吧?”

    “你敢!那我就真撤了你!好了,不多说了,你回去先好好想想,想好了我们明天再谈。”楚天舒严肃地说了一声,不再说话了。他知道,黄福霖思想上没转过弯来,再说下去也都是废话,跟黄福霖这些乡村干部谈工作,有时候还真不能讲太多的道理,只能来点不讲理的。

    路上,楚天舒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浮云矿场的几千矿工和家属也有情绪,要是黄固鼓动他们闹起来,可能会比山坳村的村民更令人头疼,毕竟他们开采放马坡,是与县里签了协议的。

    作为南岭县的县委书记,楚天舒也不能只顾山坳村的利益和稳定,置浮云矿场的利益和稳定于不顾。

    但怎么顾?到现在,他也没想出个两头兼顾的策略,只能先给黄福霖施加压力,让他做好村民们的思想工作,千万别再火上浇油。

    黄福霖要撂挑子只不过是一种姿态。楚天舒想,自己这个态度对黄福霖,是不是太苛刻了点?

    怎么说呢,别看南岭县基层干部众多,可如今像黄福霖这样的乡镇干部真正敢为老百姓舍身说话忘我办事的,有几个呢?十几天的考察调研下来,在南岭县的各个乡镇里,这样公心多于私心的干部真的是太少了。

    大柳树乡的左天年算一个,黄福霖也可以算一个。

    楚天舒感觉得出来,黄福霖对家乡充满了深厚的感情,在老百姓当中的威信比乡党委书记郑有田要高,在他的脑子里,一定是有过很多的想法,要不然不会放着县中学的老师不当,非要跑到穷山沟的杏林乡来自讨苦吃。

    无疑,黄福霖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更有责任感的干部!

    发现一块好钢不容易啊!好钢一定要用在刀刃上。

    楚天舒对黄福霖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希望能把他用到更重要的工作岗位上,成为协助自己维护一方平安的好帮手。

    揣着诸多感慨,楚天舒回到了杏林乡。

    谁知桑塔纳刚刚拐上通往乡政府的那条便道,又让村民们围堵住了。

    带头的,还是山坳村的村长黄腊生,跟在他身后的是,是山坳村的几十名村民。

    楚天舒看看黄福霖。

    黄福霖居然没事人一样,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楚天舒没有迟疑,推开车门就下了车。

    看见楚天舒下车,黄腊生第一个走过来,粗声大气地质问道:“凭什么把黄乡长撤了,你们把替老百姓说话的好干部都给撤了,到底安的什么心?”

    黄铁栓等几个也紧跟着围过来,七嘴八舌,吵嚷起来。

    楚天舒吃了一惊,等听清他们是为黄福霖喊冤,心里更是纳闷,他平静地问道:“黄村长,你叫唤什么?你听谁说的把黄乡长撤了?”

    “还能有谁?乡党委书记郑有田,就是他说的,我们要到矿上去找你问个究竟,他们非拦着不让。”黄腊生本来就是个土匪脾气,心里本来就有气,说话的口气格外硬,一边说话一边还挥舞着手,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一个小小的村长跟一个县委书记耀武扬威,楚天舒心里自然不高兴,但他努力忍着,私底下冲乡村干部发发火还可以,当着老百姓的面发火,是最最愚蠢的一种工作作风。除非这火你必须发,不发就有可能控制不住局势。

    能忍的时候,忍是首选。

    楚天舒说:“乡亲们,你们大概是误会了,乡长是县里管的干部,不是乡里能说了算数的。”

    “别日弄人了。郑有田说了,撤黄乡长的职,就是县里的决定。你是县委书记,你能不知情?说,凭什么撤了他?”黄铁栓血气方刚,黄福霖是他的亲叔叔,所以他的表现颇为积极,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指住楚天舒,满脸恶意地质问道。

    楚天舒望了一眼精壮的黄铁栓,没有吭声。

    这会儿他似乎明白了,刚才在桃花岛的别墅里,郑有田打电话报告说黄腊生带着山坳村的村民要闹事,并不是要到矿上去抢人,而是在替黄福霖打抱不平,郑有田压不住阵,就给楚天舒打电话。

    楚天舒没有猜错结果,但他还没有猜到过程。

    撤了黄福霖县长职务的决定是县长付大木直接向郑有田下达的指示,这其中有他的三个意图。

    一是,借机搬掉黄福霖这块绊脚石,他是放马坡出让给矿山的最大障碍,因为他在群众中威信高,郑有田拿他无可奈何;二是,借此来激化山坳村村民的情绪,让他们成为矛盾冲突的制造者;三是,向楚天舒和外界传递信息,南岭县的干部还是我付大木说了算。

    接到付大木的指令之后,郑有田故意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了刘副乡长,刘副乡长满心欢喜,马上摆出一副候任乡长的架势,向妇女主任布置工作,妇女主任是个长舌妇,这个消息一下子就传到了黄腊生的耳朵里。

    黄腊生找到郑有田问个究竟。

    郑有田说,这是县里作出的决定,乡里只有执行。

    为了激怒黄腊生,郑有田煽风点火说,黄福霖为了山坳村带头打架,害得楚书记亲自去矿区向黄固赔礼道歉,这种事,搁哪位领导身上也受不了,撤他的职还是轻的呢。

    一旁的刘副乡长巴不得黄腊生把事闹大,那样,楚天舒更要对黄福霖不满,自己当上乡长的希望就大大的。他恶狠狠地黄腊生说,黄腊生,你吵吵个屁啊,黄乡长就是被你和山坳村给害了。要不是你们打架闹事,县里能撤了黄乡长?

    第880章 都撂挑子

    果然,黄腊生被激怒了,他喊上村里的村民,要上矿区找楚天舒讨说法。

    郑有田和刘副乡长假装着去拦。

    土匪村长动了脾气,他们两个哪里拦得住,不仅拦不住,还故意添油加醋继续激怒黄腊生,黄腊生被激怒了,其他的村民更要跟着起哄。

    村民们一起闹起来,郑有田和刘副乡长的目的就达到了。

    黄腊生带着村民吵吵嚷嚷地走出来,刚到岔路口,正好堵住了楚天舒的车。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冲楚天舒瞎吵吵。

    楚天舒保持着极大的理智和克制,他冷静听完了黄腊生等人的诉说,总算闹明白了他们是在为黄福霖鸣冤叫屈,质问为什么要撤了他的职,要向他这个县委书记讨个说法。

    黄腊生和村民的想法,看似复杂,其实,却很简单。毕竟,他们都是些本分老实的庄稼汉。

    可是,楚天舒从中看出来,这又是一个阴谋。

    楚天舒正要解释,远远看见刘副乡长跑了过来,便没有说话。他心想,今天这场面,急也是白急,一下两下不可能对付得了,村民们明显是有备而来,莫不如趁此机会,跟村民们多磨一阵,说不定还能磨出点什么来。

    想到这,楚天舒索性退后了两步,人靠在了车上,不慌不忙地点了一支烟,望住满头冒汗的刘副乡长。

    刘副乡长一直躲在黑暗处观察,他见黄腊生带着村民围堵了楚天舒的车,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他认为这是在县委书记面前图表现的机会到了,他急急忙忙地跑过,转向黄腊生,凶巴巴地说:“黄腊生,让你的人走开,有事明天到乡里来说。”

    “走不走开由不得我了,我黄腊生已经不是村长了。”黄腊生怪腔怪调地说道。

    “什么?”刘副乡长吃了一惊,一时搞不明白黄腊生这话的意思。

    “你们撤了乡长,腊生的村长也不干了,他辞职了!”有个老汉扯上嗓子道。

    “不光山坳村一个,乡上好几个支书和村长都要辞职了,这下你们该满意了吧?”黄铁栓的声音更高。

    “胡闹!”这下轮到刘副乡长发急了,他的确没想到,处理黄福霖,会引来这么多连锁反应,他瞪着眼睛对黄腊生说:“黄腊生,我是不是看我是副乡长,我的话你就可以不听了?”

    这话是冲着黄腊生说的,其实是说过楚天舒听的,那意思是说,楚书记,别怪我无能,是他们不把我这个副乡长放在眼里。

    黄腊生一撇嘴,说:“我管什么副乡长不副乡长,我们就认黄福利这个乡长,今天把丑话说前头,谁要敢撤了黄乡长,就别想打杏林乡回去。”

    “对,把话说清楚,黄乡长犯啥错误了,县上凭什么要撤了他?”人群又跟着吵起来,叫嚷声响成一片。

    刘副乡长一看这阵势,知道自己搞不定,他就闪到一边给郑有田打电话。

    黄腊生脸上,挂着一层得意,他出来之前确实向郑有田撂了挑子,说不干了,这号冤大头,没当头,不如安安分分当个农民,种自己的地,养活自家老婆,那些山,谁爱占占去,关我屁事!

    他从乡政府出来,还不忘跟其他几个村的支书、村长打了招呼,其他五个村的支书、村长对黄福霖深表同情的同时,也知道黄腊生的土匪脾气,不管真假也纷纷附和说,你黄腊生不干了,我们也不干了。

    南岭县不比富裕地区,如果说乡镇干部还有人打破头争着干,村级干部这个角色,就有点赶着干的味道。每次村级班子换届,县乡都要花很大精力,提前做许多工作,就这样,个别村还是没人愿意挑这副担子。

    按村干部们的说法,这种吃力不讨好,上下都要挨骂的活儿,也只有傻子愿意干。

    实质性问题,还在村干部的待遇上,在南方或者沿海地区,村支书或村主任比大老板还强,比国家公务人员,更强。可在偏僻落后的南岭县,村干部的待遇,也就是多种一份地的收入,满打满算,一年也不到两千块钱。但要操的心,要管的事,却多个没完。

    比如说黄腊生,自打与矿上闹起了矛盾,他就一天也没闲过,不仅要苦口婆心安排村民二十四小时在放马坡上值守,出来状况,还得亲自上阵与护矿队打斗。

    自家的地是荒了还是旱了,压根就顾不上看一眼。家里的活,更是没时间搭手,儿子要接媳妇这样的大事,也没个心思张罗。

    毕竟,他们不是国家干部,不是吃皇粮的,说穿了,他们还是农民,还得靠自己种田养活自己和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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