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黄福霖把黄腊生骂了,还让人家服服帖帖,乖乖地把人领回去了,趁机又给郑有田和楚天舒等人都找了个台阶。

    由此也可以看出黄福霖的能力和心机。

    郑有田当然要借坡下驴,他偷眼去看楚天舒的脸色。

    楚天舒没有搭理他,转头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见楚天舒没有表态,郑有田心里踏实了,他打着哈哈说:“算了,算了,老黄,我们这些当乡干部的,就是钻进了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的货。要跟这些个土匪村长一般见识,早就让他们给气死了。”

    郑有田这也是顺势向黄福霖卖个乖,承认他还和自己一样,是杏林乡的乡干部。

    黄福霖没有吭声,郑有田拉着他往回走,假惺惺地说:“老黄,你有什么想法,找楚书记谈谈,不能让你一个人把黑锅背了。有什么责任,我和你一起担。”

    黄福霖说了声“谢谢”,脚步急急地朝前面走了,他必须盯着黄腊生等人上了山才能放下心来。

    刘副乡长从后面跟了过来,心虚地问道:“郑书记,楚书记会不会真要我们交辞职报告?”

    “你问我,我问谁去?”郑有田丢下这句话,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关上车门和车窗,杜雨菲就问:“老楚,你不会真让他们都辞职了吧?”

    楚天舒呵呵望住杜雨菲,说:“雨菲,你看郑有田他们哪个像是辞职的样子?我一发狠话,他们就不敢吱声了。”

    杜雨菲说:“他们干不干我看倒问题不大,黄福霖可不行,他一撂挑子,杏林乡就可能要失控了。”

    “是啊。”楚天舒点点头说:“要论综合素质,在全县乡镇干部中,他算比较高的一个。遇事敢担当,也有大局观念。你看他骂起人来毫不客气,但骂完了,还能把台阶给人家找出来,这就是水平了。”

    “确实如此。”杜雨菲笑笑道:“他这个骂法,真让人受不了。按说,黄腊生年龄比他大,脾气也暴烈,黄福霖就能骂得他抬不起头来,真是不简单。”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那些个村干部,好像就吃他这一套,越骂得鸡飞狗上墙,他们就越顺溜。”楚天舒说:“不过,骂人要会骂,要让你我去骂,可能就骂不到点子上,越骂越要乱套。”

    “呵呵,他那些话,要让我去骂,我连口都张不开。”杜雨菲抿着嘴说:“不过你还行,他们跟你尥蹶子,你就给他们甩脸子,和骂人的效果差不多。”

    楚天舒没有笑,却说:“不会这一套,南岭县的这碗饭,真吃不长久。”

    车还没开进乡政府的院子,就看见柳青烟在院子里徘徊,她不时看着手表,见楚天舒他们回来了,忙迎了过来。

    楚天舒一下车,柳青烟就说:“楚书记,急死人了。”

    “有什么好急的,我们不是回来了吗?”楚天舒轻松地说:“黄福霖也回来了。”

    “我不是担心这个。”柳青烟着急地说:“下午的时候,王永超来电话说,县委大院的门被上访人员堵了,一直出不来,好不容易等到傍晚,劝走了上访者,出县城的时候又被堵了,到现在还没到,怕是又出了什么状况。”

    杜雨菲忙问:“被堵了?是不是大通公司的人又在找麻烦?”

    “这回不是大通公司。”柳青烟说:“我打电话回去问了薛主任,说是昨晚上发生了一起客运司机猥亵女乘客事件,受害人的家属到县委大院上访,县里作出了先锋客运公司停车整顿的决定,才把上访者劝走了。可先锋客运公司不干了,他们的司机就堵了出县城的路,正好看见楚书记的车,就拦住讨说法。”

    “真是邪了门了,怎么天天有人讨说法。”楚天舒忍不住笑了,他转头对杜雨菲说:“雨菲,你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柳主任,你也别着急,等搞清楚了具体情况再说。你通知郑有田几个,我找他们谈谈。”

    和郑有田的谈话很简单,他一个劲儿地向楚天舒作检讨,说刚才要辞职的话是说给村民们听的,完全是一时冲动的气话,请楚书记不要往心里去。

    楚天舒也没有多说,只交代他不要再说那些可能激化矛盾的话,尽全力维护杏林乡的稳定。

    郑有田点头哈腰地答应了,并信誓旦旦地表态,请楚书记放心,一定从大局出发,做好村民们的思想工作,确保杏林乡的一方平安。最后,他见楚天舒的脸色比较和缓,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楚书记,县里打算怎么处理黄乡长?”

    楚天舒反问道:“你看呢?”

    郑有田被问住了,只得说:“我听大县长说,要撤他的职。”

    楚天舒说:“老郑,我问的是你的意见。”

    郑有田含糊地说:“我……个人没意见,坚决服从县里的决定。”

    楚天舒阴着脸,教训道:“老郑,你也是老党员了,应该清楚干部任免的程序和原则,一定是以组织部门的红头文件为准。以后不要听见风就是雨,这样不利于班子的团结,不利于各项工作的开展。”

    郑有田没探出口风,反而挨了批评,只得点头称是,心里却在嘀咕:付大木说话不作数了?以后还真得小心点。

    和刘副乡长的谈话更简单,楚天舒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县里看一个干部,只看能力和实绩,杏林乡的工作搞好了,乡里领导班子成员个个都有贡献,如果搞砸了,谁也脱不了干系。

    刘副乡长冷汗淋淋,除了低头认错之外,几乎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最后谈的是黄福霖。

    黄福霖一上来也是向楚天舒道歉,说自己在车上的态度恶劣,太意气用事,请楚书记原谅。

    “老黄,你是从山坳村出来的,对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有感情,这个我完全能够理解。”楚天舒语重心长地说:“浮云矿场的做法破坏了杏林乡的生态环境,应该予以制止,但是,打架解决不了问题,而只会让问题的性质发生根本性改变。”

    “这个我知道。可是,放马坡真的炸不得啊。”黄福霖说:“楚书记,你是看过地势地貌的,放马坡要炸了,植被破坏,水土流失,哪年来场大雨,山体滑坡外加山洪爆发,朝阳水库就危险了。一旦水库溃堤泄洪,山坳村肯定是灭顶之灾,通天河沿线的几十万群众也难逃厄运啊。”

    听了黄福霖这番话,楚天舒惊出一身冷汗。他下意识去摸口袋,只摸出个空烟盒来,他用力捏瘪了,扔进了字纸篓,又上下口袋摸了一遍,一无所获,便向黄福霖伸出了手,说:“有烟不?”

    黄福霖摸出一盒烟来,看了看牌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一颗递给了楚天舒:“烟不好,凑合抽。”

    看楚天舒接了,黄福霖赶紧捂着一次性塑料打火机给他点上了火。

    楚天舒抽了一大口,问道:“老黄,这个你没反映过?”

    “早反映过了,人家说我这是杞人忧天。”黄福霖也点上了,愤懑地说:“楚书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老黄,我也想过了。”楚天舒说:“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单纯保护一个放马坡这么简单的问题,而是整个区域如何生存和如何发展的问题。你想想,就算浮云矿场不毁了放马坡,山坳村的村民能不能长久地生存?开采了放马坡,资源枯竭之后,浮云矿场又能不能可持续发展?”

    此时此刻,黄福霖才真正体会到了楚天舒的尴尬处境,一方面,浮云矿场是县里的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他们要求按照签订的协议开发放马坡,有理有据。另一方面,杏林乡的村民又强烈要求保护生态,防止水土流失,为子孙后代着想。

    两边的呼声都很高,各有各的道理,甚至可以说,浮云矿场有更多的支持者,毕竟,黄福霖所说的危险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开采放马坡可以很快看到直接的收益,包括山坳村在短期内可以实现的“通水通电通路”。

    黄福霖想了想,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说:“楚书记,你想得比我长远,也更全面。”

    楚天舒说:“我觉得,不仅要想得长远,还要往极端困难的方向去想,就像你刚才所说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朝阳水库的设计和修建都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万一真有那么一天顶不住了,山坳村怎么办?下游的群众又怎么办?”

    第883章 返回县城

    黄福霖望着楚天舒,心里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充满了敬意:他没有急功近利的政绩观,也没有参杂任何的个人私利,一心在为南岭县的发展着想,始终把全县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了首位。

    “楚书记,那你说该咋办?”黄福霖把目光投向楚天舒,感慨万端地说:“放马坡不仅关系到山坳村的生存,实际上,朝阳水库如有不测,浮云矿场也难以幸免。”

    楚天舒严肃地说:“所以,我主张杏林乡和浮云矿场都首先要从各自的立场中跳出来,避免冲突和对抗,加强沟通和理解,老黄,我希望你能在其中起到关键性作用,以便我们尽快寻找出双方能共赢的方法来解决当前的矛盾和问题。”

    楚天舒的声音很是激动,黄福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坚信,比起那些土生土长的县领导,楚天舒工作思路开阔,没有私心杂念,在他的带领下,肯定能渡过当前的这个难关。

    两个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乡政府办公室的地上散落了一大堆的烟头……

    几乎在楚天舒与黄福霖促膝谈心的同时,桃花岛上的黄固也被付二林埋怨得头冒青烟。

    熊壮把黄福霖从护矿队的学习班带出来时,正遇上从山上下来的郝爽。

    听说黄固下令无条件放人,郝爽十分的不爽,他在熊壮出门之后,便立即打电话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了付二林。

    浮云矿场是个正儿八经的股份制企业。

    其中,黄固占了四成,付家兄弟以亲朋好友的名义占了三成,郝爽占了一成,剩下的两成被副县长白存礼、县财政局长彭宝銮、县矿业局长张卓、杏林乡党委书记郑有田等一干人瓜分。

    黄固是矿场的法人代表,负责日常的经营管理,相当于是这帮人无偿雇佣的高级打工仔,幕后实施操控者是付家兄弟,具体就是老二付二林。

    付二林接到郝爽的报告,立即给黄固打电话,开口就问:“黄老板,黄福霖放了?”

    黄固正在客厅里喝茶,听到付二林的质问,轻飘飘地说:“放了。”

    付二林问:“赔钱了?”

    黄固说:“没有。”

    付二林又问:“同意开采放马坡了?”

    黄固还是说:“没有。”

    付二林火冒三丈:“那就是你脑子进水了!”

    黄固不急不躁:“也没有。”

    玩邪的,付二林哪是黄固的对手,他气势汹汹地问:“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黄固慢悠悠地说:“二哥,楚天舒亲自登门来要人,我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吧。”

    付二林问:“你给他面子,他给了你什么?”

    黄固说:“他给了我一个视频。”

    付二林有点犯傻:“一个视频?视频是什么玩意儿?”

    “视频不是个玩意儿,就是一个证据,”黄固喝了口茶,笑眯眯地说:“证明挖掘机不是村民点火烧的,是护矿队的人自己点着的。二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付二林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不认账啊。”

    黄固假装无奈地说:“二哥,人家可是带着公安局的副局长来的。”

    “副局长算个屁啊。”付二林叫道:“你不认账,他能把你的屌啃了。”

    黄固一皱眉头,问:“二哥,这种话你跟我说可以,我能跟县委书记和公安局长说吗?”

    “你……”付二林被噎住了,他停顿了片刻,说:“黄老板,你的人是怎么搞的,这么点事居然还玩失了手。”

    黄固无可奈何地说:“二哥,人家拿出了证据,我只好认栽放人了。”

    付二林问:“那马兴旺签字的协议就不作数了?”

    “没说不作数啊。”黄固说:“楚天舒说,他要调查清楚了再说。”

    付二林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马兴旺签字的协议是某一天整酒把马兴旺整高了签的,他多少有些心虚,问道:“调查清楚,那得多长时间啊?”

    黄固微微一笑,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搞不好还要矿场先把山坳村的‘三通’搞定了再说。”

    “扯鸡巴蛋。”在南岭县历来都是付家兄弟给别人提苛刻条件,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付二林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骂道:“黄老板,停产这么长的时间,矿场的损失谁他妈承担?”

    黄固轻描淡写地说:“二哥,实在没办法,年底分红大家都少分点呗。”

    “狗屁!”付二林骂道:“黄固啊黄固,你他妈白叫了个黄老邪了。”

    黄固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他大声地说:“付老二,有本事你来点炸药,老子明天就炸山。你要敢来,老子信了你的邪!”

    付二林被黄固一句话顶到了墙角落,他气急败坏地挂断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呼哧带喘地好一会儿,才抓起扔在茶几上的手机,拨通了付大木打电话,上来就告状:“大哥,黄老邪又犯邪了。”

    “老二,说你们多少回了,遇事冷静点,怎么就改不了呢?”付大木不悦地训斥完,才问:“黄老邪又怎么了?”

    别看付二林在黄固面前张牙舞爪的嚣张得很,但在付大木面前却是服服帖帖像个乖乖儿,他低声下气把和黄固通电话的过程一说,付大木并没有生气,他说:“老二,奸商奸商,无奸不商。黄老邪是想坐山观虎斗呢。”

    付二林愤愤然说:“大哥,黄老邪是不是想洗脚上岸啊?”

    “哼,下了水就由不得他了。”付大木嗤之以鼻地说:“老二,你盯紧他,他要敢这么想,就打断他的狗腿,看他用什么上岸。”

    付二林响亮地答应道:“是!”

    第二天一大早,楚天舒就看见自己的奥迪车停在了院子里,马国胜正拎着水桶在洗车,还用一根铁丝,细心地将夹在轮胎里的小碎石一一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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