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点了支烟,闷闷地吸着。他本想直接给石化街派出所的所长打电话,可转念一想,这种明显包庇违法分子的做法一定会被传出去,影响自己在干部群众中的威信不说,势必又要引起北方媒体的炒作和非议。

    可是,如果不把黄大金捞出来,影响扩大出去,他还愿意在南岭投资吗?

    这样一想,楚天舒又马上拿过手机,拨通了柳青烟的电话。

    电话刚响了一声,柳青烟就接通说:“楚书记,不好意思,刚才可能掉线了,我给您打过去后,又一直占线。”

    楚天舒吩咐道:“不是掉线,是我挂了给陶玉鸣打,结果他关了机。青烟,这样吧,你亲自去一趟石化街派出所,一定让他们把黄大金放了,不准罚他一分钱,不准对他说一句不礼貌的话,更不准媒体介入曝他的光。还有,你见了黄大金后尽量把这件事说淡一些,不要让他有任何思想负担,也不要让他知道我听说了这件事。”

    柳青烟为难地说:“楚书记,我已经去过石化街派出所了,派出所长说,我们不会为难他,但要放人,他不敢擅自做主,得有领导发话才行。可陶玉鸣我也联系不上了,我和姐姐一起,家里外面都找了,没见他的人影子。”

    楚天舒的火气又一次冒了起来:“那你直接去找杜雨菲,必须立即放人。”

    柳青烟在电话那头唯唯诺诺地应声说:“好的,好的,我这就去。”

    楚天舒大声地说:“如果领不回来黄大金,你就别回家,一直在派出所待着,等到明天早上我去领你!”

    刚放下电话不久,杜雨菲的电话打过来了:“老楚,青烟姐姐找我,说要捞一个嫖客,还说是你下的指示,有这么回事吗?”

    楚天舒说:“是的,一个投资商,晚上喝了点儿酒去桑拿中心找小姐,被石化街派出所抓进去了,陶玉鸣躲起来了,我只好让柳青烟找你协调一下。”

    杜雨菲不屑地说:“这种男人,一离开家就胡搞八搞,抓进去吃点苦头也好,扫黄又不是扫他一个人,捞他做什么?”

    “雨菲,这是两码事。”楚天舒强压着火气,解释道:“不放出来,影响扩散出去了,他还愿意在这里投资?”

    “也不能因为他要在这里投资,就可以为所欲为吧。难道我们公安局要专门为这些老板网开一面?”杜雨菲依旧老大的不愿意,说:“再说了,这种人以后真来投资了,未必就可以在南岭随心所欲地违法乱纪了。”

    楚天舒无心争辩,就说:“好了好了,道理以后再扯,先把事办了吧。”

    “老楚,这破事,我真开不了口。”杜雨菲不情不愿地说:“这事你为什么不让青烟去找他姐夫。”

    “我要能找得到陶玉鸣,还麻烦你干什么?”楚天舒忍不住发火了:“杜局长,我让你放人,你放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挂了电话,楚天舒隐隐有些后悔,明明是陶玉鸣故意躲避,拿杜雨菲撒气做什么?

    第二天早上刚上班,柳青烟就跑来向楚天舒汇报情况。

    楚天舒对柳青烟的这一点很欣赏,做下属的就应该多请示多汇报,这样才有利于上下沟通。他看到柳青烟的两个眼窝发青,知道她昨天夜里肯定辛苦了,就指了一下前面的椅子:“青烟,坐,坐下来说。”

    柳青烟就坐在了楚天舒办公桌的对面,先不好意思地笑笑,才说:“昨天晚上打搅了,真不好意思。”

    楚天舒摆摆手,说:“都是为了工作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黄大金怎么样了?”

    柳青烟说:“昨晚我找了雨菲,她一个女同志,确实不好为这种事去找底下的人开口。我就不信这个邪,他陶玉鸣能钻进地洞里,雨菲动用了技侦手段,在一个小酒馆把他找到了,死磨硬缠,最终不辱使命,总算让他们把黄大金放了。”

    楚天舒听到柳青烟话中有话,就问:“怎么?是不是老陶不愿意放人?”

    柳青烟愤愤然说:“他这个人呀,眼睛里只有付大木,分不清官大官小,事大事小。我费了不少口舌他都不想放人,最后不得不抬出了你,他才勉强给派出所长打了电话,把人给放了。”

    楚天舒“哦”了一声,他明白柳青烟一半是来向自己汇报工作,一半也是来打陶玉鸣的小报告。这陶玉鸣也真是的,跟付大木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连自己的话都当做耳旁风,真不知道他这个公安局长还想不想当下去?

    但楚天舒不想在柳青烟面前流露出对陶玉鸣的看法与不满,一来,她是陶玉鸣的小姨子,二来,办公室里谈话会被泄露出去,就掉转话题问:“黄大金怎样?这件事不会对他的投资有什么负面影响吧?”

    柳青烟说:“我看很难说。我昨天夜里把他接到宾馆后,黄大金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他这一次的脸丢尽了,以后还怎么见人?看样子是满腹牢骚,非常不满。”

    “这些老板们常年在外,风流惯了,免不了会找个小姐解决生理需要。”楚天舒看柳青烟皱起了眉头,马上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妥,赶紧收住嘴,一本正经地说:“青烟呀,我们这里本来投资环境就不怎么好,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投资商,如果就此放走他,真是太遗憾了。你一定要多给他做做工作,让他想开些,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的。”

    柳青烟却有些为难,楚天舒马上明白了,让一个女人去跟一个男人说,找小姐这不叫事,谁开的了口?

    于是,楚天舒就说:“这样吧,昨晚上你也辛苦了,我让中天跟他去谈谈。”

    “好好好,我一定配合耿副县长,做通他的工作。”柳青烟表示了感谢,便告辞而去了。

    看着柳青烟离去的背影,楚天舒还是有点儿不放心,隐隐地有些担忧,他给耿中天打了电话,让他和柳青烟去给黄大金做做工作,答应把城东的那块地给他,尽全力留住他。

    耿中天爽快地答应了。

    从省委党校学习回来,耿中天像换了个人,对楚天舒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政府方面的难事他从不推诿,总是一马当先,付大木不想干不愿干的,他都任劳任怨地替楚天舒排忧解难,这么一来,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楚天舒在具体事务上的压力。

    付大木独断专行、刚愎自用,以前马兴旺等人当书记,政府方面的工作针扎不进,水泼不入,弄得县委书记这个一把手徒有虚名,有劲儿也使不上,县里的大事小情还是付大木说了算。

    虽然大家都是同一个班子的成员,见了面也都很客气,他称他马书记,他称他大县长,根本不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样,他叫他大木同志,他叫他兴旺同志。

    官场不是断臂山,没有那么多的同志,只有职务之分,只看谁说话算数。

    楚天舒埋头批文件,陶玉鸣敲了一下门进来了,楚天舒的脸马上拉了下来,眼睛看着文件,不冷不热地说:“陶局长,有事吗?”

    陶玉鸣尴尬地笑着说:“楚书记,真是对不起,昨晚我手机正好没电了,后来听青烟说您打电话找过我,我想借别人的手机给您打过去,一看太晚了,怕影响您休息,就没敢打,这不,今天一早我就接受您的批评来了。”

    楚天舒心想,你现在才知道还有我这个书记?你要真的在乎我,听到柳青烟说是我请来的客人,早就打电话给我了,根本用不着让我给你打电话。

    想着,楚天舒抬了头故意说:“昨晚江浙客商黄大金被你们抓了,我打电话想请教一下你,为了我们南岭的招商引资工作不受影响,让你网开一面放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合适?结果你关机了。”

    陶玉鸣脸色一阵发红,知道楚天舒有看法,就马上解释道:“楚书记,一定是误会了,黄大金被抓,我真的不知道,更不知道他是来投资的。后来柳青烟向我说清楚了情况,我一点儿没耽误,立即打电话让派出所放了他。只是太晚了怕影响您休息,没有给您回话。”

    楚天舒觉得事情到了这一步,彼此心里明白就行了,没有必要再与他计较,但还是不轻不重地敲打他几句。

    第1026章 哑巴黄连

    楚天舒认真地说:“老陶,算了,都是为了工作,有误会也正常。精神文明建设要搞,经济建设也要搞,以后凡事不要太过头了,要把握好度。”

    陶玉鸣的脸上有了得色,连声说:“是是是,接受楚书记的批评。”说完告辞而去。

    看着陶玉鸣得意的样子,楚天舒并没有太生气,他觉得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他,如果没有付大木的授意,他陶玉鸣既没有这个脑子,也没有这个胆子。他只不过是付大木的马前卒,应声虫,是执行工具罢了。

    再者说,楚天舒作为县委书记,主抓全县的精神文明建设,大会小会上,也多次讲过要扫黄打非,净化社会环境,为创建精神文明示范县而努力。遇到这种事情,把陶玉鸣批评重了,以后真让他去扫黄打非,他又该罗里吧嗦了。

    在当前微妙的政治环境中,楚天舒和付大木面和心不合,有些事情,都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些事情,又都揣着糊涂装明白,还有些事情,半明白半糊涂,一边拆台一边还得装出补台的样子。

    楚天舒根本没有想到,他正在为黄大金积极营造投资环境,这家伙却屁股一拍溜之大吉了。

    更要命的是,黄大金回去之后,在江浙客商中大肆宣扬,南岭县去不得,穿着衣服进去,光着身子出来,太他妈的邪了。

    江浙客商不明就里,以为南岭县跟有些穷地方一样,引资的时候吹得天花乱坠,等投资进去之后,处处设卡,事事刁难,把客商逼得只能一走了之,投进去的钱全打了水漂,这就是穿着衣服进去,光着身子出来。

    如此一来,黄大金逃之夭夭不说,柳青烟前期在江浙客商身上做的工作全都付诸东流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当柳青烟向楚天舒报告了这个消息后,他忍不住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柳青烟,我早就给你交代了,要做好他的工作,一定要留住他,你是怎么搞的?”说完,还冲着柳青烟眨巴了几下眼睛。

    柳青烟若有所悟,她嗫嚅着说:“楚书记,我都不知道给他做过多少次工作了,他表面上答应说没什么,没想到心里还是对被抓的事耿耿于怀。”

    楚天舒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政府已经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却拿我们当儿戏。这人也真是的,南岭也是党领导的南岭,不是他想怎么搞就可以搞的!既然搞了,就不要太顾脸面了,又要潇洒,又要脸面,世上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也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走就任他去吧。也就是我们这偏远落后的地方,才把他这么个小老板当人看,要是换到东南沿海地区,像他这样的小商人多如牛毛,谁会在乎他?更别说像我们这样求爷爷告奶奶地挽留他了。”

    柳青烟听楚天舒啰嗦这么一大通,想必是有感而发,便也附和了说:“就是,就是。”

    楚天舒又问:“派出所对他罚款了吗?”

    柳青烟摇了摇头说:“没有。派出所知道我是陶玉鸣的亲戚,才给了个面子,要不然的话,肯定会依法重罚的。”

    “早知道是这样一种结果,又何苦去捞他?”楚天舒感叹说:“杜局长说得太对了,黄大金这种人就该让他吃点苦头。”

    “就是,就是。不过,虽说没有罚他,那罪也够他受的,十几个嫖客被关进了一个大房子里,没有坐的地方,有的蹲着,有的站着,里面乌烟瘴气,令人窒息。我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找到了他,带出来后,办案民警本来还要让他交罚款的,所长认得我,才没有作声。也难怪黄大金心有余悸,一旦被抓进去,就像羊群被赶进了羊圈,哪里还有人格尊严?”柳青烟一口气说完,起身给楚天舒的茶杯加上水,顺便也给自己倒了杯水。

    楚天舒拍着文件夹,大声说:“没罚款就算便宜他了,我想过了,派出所的同志做得对,对于这些违法乱纪的行为,必须加大打击的力度。”

    柳青烟长叹一声,自嘲地说:“算了,走了就走了。插起招军旗,自有当兵人,走了他一个,还有后来人。”

    别看柳青烟说得轻巧,其实心里无比的郁闷,尤其是明明知道是有人设了圈套给黄大金钻,刻意把招商引资的事搅黄了,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辛辛苦苦了个把月,好不容易要开花结果了,却落得个空欢喜一场,搁谁身上都舒坦不了。

    楚天舒的心情与柳青烟一样,他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抄起了手边的座机,打给了薛金龙。

    薛金龙正聚精会神地偷听楚天舒与柳青烟的谈话,突然听见电话铃响,吓得一个激灵,忙关了窃听器的声音,叉开五指整理了头上耷拉下来的头发,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才跑过去抓起话筒,干涩地问:“哪位?”

    “我是楚天舒。”楚天舒严厉地说:“薛主任,你在干什么?”

    做贼心虚的薛金龙一听是楚天舒,还质问他在干什么,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楚书记,我,我,没,没,没干什么?”

    楚天舒听薛金龙慌慌张张的声音,心里早已有数,也懒得跟他多说,便问:“大木县长回来没有?”

    薛金龙偷听了他们的谈话,知道楚天舒对于黄大金被赶跑了心里不舒坦,可能是要找付大木发泄不满,他想都没想就回答说:“报告楚书记,好像还没回。”

    楚天舒不耐烦地问道:“什么好像不好像的,到底回没回?”

    “没回!”薛金龙马上肯定地说:“刚才我过去看了,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肯定还没回来。”

    事实上,薛金龙得到了消息,付大木刚刚从市里返回了,只是他清楚付大木的习惯,外出几天再回来,首先是去石花大酒店找胡晓丽,解一解小别之渴。

    而且,昨天合伙演了一出好戏,搅黄了楚天舒眼见着到手的成果,大县长正在兴头上,说好了晚上要庆贺庆贺,这个时候,你楚天舒想找不痛快,大县长也没心情陪你玩啊。

    “那好吧。”楚天舒说:“薛主任,请你通知耿县长、迟县长和李县长,到小会议室开个碰头会。”

    “哦哦。好好。”薛金龙很有些意外,楚天舒找付大木,原来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兴师问罪,而是要开碰头会,大县长没回来的话刚刚说出去了,再想反悔都来不及,只能按照楚天舒的吩咐,通知政府这边的几位副县长去开碰头会。

    参加“碰头会”的除县委书记楚天舒外,还有县委副书记杨富贵、常务县长耿中天,组织部长周宇宁,宣传部长茅兴东,公安局长陶玉鸣等常委,加上副县长迟瑞丰和李太和,一共八个人。县长付大木没回来,算是因公缺席。

    自从白存礼跳楼自尽以后,楚天舒就以这种“碰头会”的形式来讨论决策县里的重大事项。

    理论上来说,常委会是最高层级的会议,但楚天舒考虑到县里目前只有两位副县长,把他们扩大进来开“碰头会”,党政班子成员一起参加了,有利于提高工作效率,也增加决策的透明度。

    付大木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这么一来,迟瑞丰和李太和相当于享受到了常委的待遇,自然对楚天舒心怀感激,在心理上又亲近了许多。因此,无论常委会也还,碰头会也罢,都被楚天舒牢牢掌控在手上了。

    碰头会当然由楚天舒主持,他说,今天临时动议开会,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在今天晚上开展一次全县城范围内的扫黄打非专项行动。

    其他人都略显愕然,只有耿中天和陶玉鸣两人心里有数,他们一个在心里暗暗叫好,一个在心里暗暗叫苦。

    楚天舒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几个人,用极其严肃的口气说:“昨晚上,江浙客商黄某在宾馆嫖娼被抓了现行,这固然有他个人素质太低的问题,但同时也暴露出我县宾馆酒店和休闲娱乐场所还存在丑恶现象,净化社会环境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南岭县城和国内众多的小县城一样,宾馆酒店和休闲娱乐场所存在卖淫嫖娼等社会丑恶现象,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大家也清楚石花大酒店是县里最大的黄祸集散地,也都知道付家兄弟与陶玉鸣是他们的保护伞,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楚天舒对此一直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一方面他认为,全县不少乡镇的老百姓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自己的根基还不十分的稳固,彻底与付大木撕破脸的条件不成熟,暂时不去触犯他们的根本利益,以免引起混乱,把精力全部牵扯进去,关注民生和经济建设成了一句空话;另一方面,他也和不少小地方的领导一样认为,水至清则无鱼,成天把扫黄打非挂在嘴边上去抓净化社会环境,所带来的后果是相关服务链条上的人员大量失业,市场萧条,社会动荡。这无关政治觉悟,实在是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大环境下,作为一名贫穷地区的地方主官,自然而然会这么考虑。

    可是,付大木设计搅黄了县里招商引资的大事,楚天舒不得不以牙还牙,也要给付大木吃一副黄连,让他也有苦难言。

    第1027章 突击行动

    见陶玉鸣去摸口袋,楚天舒说:“既然都没有意见,那我们定一条原则,行动开始之前,大家都不要离开会议室,把手机放在桌上,来了电话当众接听,不是我不相信大家,这既是为了保密,也是为了避嫌。”

    说完,楚天舒首先把手机掏出来,轻轻放在了会议桌上。

    耿中天紧接着把手机也掏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免提键,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晚上有个重要的会,不回家吃饭了,不开手机,让老婆孩子早点休息。说完了,把手机直接关机,拍在了桌子上。

    随即,杨富贵、茅兴东、迟瑞丰、李太和等人也纷纷把手机掏出来,摆在了各自面前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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