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小伢儿

    小伢儿脑门有道黑印子,一看就知又是摔着了。她扭着圆滚滚的身子,从百花楼的后院进了去。

    老狗见着她,埋着头凑近闻闻。舔了舔她额头的泥土,帮她清理了一番。

    小伢儿从怀中掏出才买来的糖葫芦,数了数共有七颗。她小心的从第一颗咬下,舔了舔后扔给了老狗。其余的全数塞进她的小破布里,放在胸怀暖着。

    已入冬,可她的衣服却不是那么厚实。寒风吹得她整张脸和鼻子都红彤彤的,手耳更是生了冻疮。

    她娘见着小伢儿,蹲下身来哈了口气。用手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脸蛋儿道“你这娃,这天冷着。又跑去哪儿胡闹?”

    小伢儿嘿嘿一笑,从怀中破布里掏出一颗糖葫芦,塞进了娘的嘴里道“伢儿是去买糖葫芦了,可是铜板不够...”

    “那你怎么又买了回来?”

    她眨了眨红扑扑的眼睛,神情有些闪躲“有人给我买的。”

    “谁?”伢儿娘不太放心道“怎的长了个好吃的嘴,给你的东西别啥都要。”

    “可他不是坏人。”小伢儿撅着嘴扭开了身子“他长得可漂亮了,像是仙女姐姐,肯定不是坏人。”

    小伢儿眼神闪着光,伸出手接了落下的小雪花儿。啊呜一口扔进嘴里,嬉闹着逃了她娘的追问,进了柴房。

    柴房里有人先抢了位置,俩个比伢儿大点的姑娘缩在一起,面对着火光,手里拿着什么热的连连呼气。

    小伢儿悄摸走去,在她俩背后大叫一身,惹来了俩位姐姐的惊呼。

    其中一位长相姣好的是吓得把手中的东西从新扔进了火堆里。回过神时往后一看,长舒了口气抱怨道“怎的进来也不敲个门!把你莲姐吓死了。”

    她嘻嘻一笑,看向另一位姐姐,见她手中藏掖着什么便道“红姐姐别藏了,伢儿都看到了。”

    红姐姐无奈的摇了摇头“怎的每次偷摸烤点东西吃,都被你撞见。”

    小伢儿落座,眨巴眼道“可有伢儿的分?”

    白莲是犹豫了片刻,才把刚扔进火堆的红薯用树枝扒拉出来。慷慨的分了半给小伢儿。红叶却是道“你肯把你怀里的糖葫芦给红姐一颗,我就给你分一半。”

    这话好说,小伢儿从怀里掏出了破布包裹的糖葫芦,给俩位姐姐一人分了个。变一同围着火堆吃了起来。

    红薯可甜,把她手儿暖的连同心也暖着。连皮儿都要吃的干净。

    红叶和白莲吃完后,便把小伢儿给的糖葫芦扔进嘴里含着。可伢儿突发奇想,给自己拿了个用树枝夹着,放在火上烤。

    滋拉一下,甜香味扑鼻,可火红的糖葫芦外头那层凝固的糖,却化了。

    小伢儿大受打击,拿着考的焦黑的糖葫芦委屈极了。红着眼看向俩位姐姐。

    红叶是笑的捧肚,白莲跟着偷笑。摸了摸小伢儿的头道“可惜了个。”

    小伢儿撇着嘴算算,还剩俩颗。刚到手的糖葫芦就快没了。她舍不得吃,只得把那颗烤熏黑了的糖葫芦放进嘴里。

    入口是一阵苦涩,差点没给吐出来。可再苦也还是日思夜想的糖葫芦,舍不得。

    火噼啪响着,三小孩儿缩在一起烤的暖和。屋外飘着的雪都算不了什么,可毕竟都在成长着。

    几日后的红叶便到了日子,十二岁的她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哭红了眼。

    老鸨给她选了个熟客开苞,据说是个财大气粗的地主。

    红叶不愿,可这事儿由不得她。眼看着夜晚临近,可小伢儿与白莲却帮不上任何的忙。

    红叶的眼儿飘忽着,看着那后院的大门。轻声说了句“我乡里,还有个阿哥在等我。你说我要是从这门出了去,顺着大道一路向前走,还会见着阿哥么?”

    白莲低下头来不去回答,走了几步颤抖着背,在边上哭着。

    可是伢儿不懂,她依然天真。在这大雪纷飞的时候回答“红姐姐,门外道儿不长,走几步就到头了。”

    红叶笑了,摸了摸伢儿的脑门。直到夜晚来临之时,她才哭了。

    她躲在柴房不愿出来,老鸨来寻。连拖代打的让她屈服了。

    那时,红叶只是轻声问了句“伢儿,糖葫芦还有么?在给姐姐一颗可好。”

    小伢儿虽是舍不得,可还是把糖葫芦塞进她的嘴里。红叶说了声“真甜”

    那晚,听她们说红叶出了屋子后,便不再说话。她披散着衣服,小包子头也凌乱不堪。在雪地之中以一种异常诡异的姿势站立。

    也不知是几更天,等天亮之时,雪地里的她,心不再热乎。眼角的泪顺着脸颊留下,和脸冻结在了一起。

    小伢儿没在见着红叶,听她娘说。红叶是去回她的小乡了,回那个盛产茶叶的地方,回那个有阿哥的地方。

    几日后到了日子,这次是白莲。

    这天小伢儿从树上顺了几个鸟蛋,偷了几只小鸡仔。她娘给了把花生和果子。一起抱进柴房。白莲躲在柴房里,和小伢儿抱在一起。和她又笑又闹,偷摸烤着吃食。

    俩人每种吃食都要放到火上烤一烤,果子也是,花生也是。虽是不好吃,可是暖和。

    天黑时小伢儿问“莲姐姐,你要吃糖葫芦么?”

    白莲拒了,摸了摸他的脸道“就一颗了,自个儿留着吧。”

    白莲不像红叶那般,她像是做好了准备。天黑之时,穿着华丽的衣衫,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

    白莲是大人了,那晚后,她的眼神已有一种神情。不再是小孩天真无邪,只留有无奈与忧愁。

    白莲不再和小伢儿一起,每日忙着给老鸨挣钱。伢儿娘辅佐白莲,也从低下的地位往上爬了俩步。

    至少,伢儿现在能穿暖和了。

    她拿到了新衣服,穿在身上却显得格格不入。想想是脸黑之故,洗了把脸后,果然好了很多。

    后院儿就她一人了,本想跟老狗一起玩,可她娘不准。说是会把衣服弄脏。

    她成日躲在柴房暖着,可身旁的俩位姐姐,却不在了。

    这天,有人来了。说是要把她娘赎走。给了二两银子。

    那是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一身筋肉,一脸小气的站门外和老鸨讨价还价着。

    她说娘是个老娘们,不值那么多钱。顶多算二两罢了。

    反复讨价后,终是用二两银子买走了伢儿娘。要求是必须得连伢儿一同带走。

    雪下的大,风肆意乱吹。在这天,伢儿和伢儿娘上路了。

    白莲站在后院门口送别,看着伢儿。终是轻声道了句“伢儿,出去了可别回来。也莫要跟我姐妹相称。如今你是良人,比不得。”

    她的手隐有颤抖,控制住情绪站在那门里。小伢儿不听话想跃上前去抱着白莲,可还是被她娘拉着。那个男人站在边上不耐烦,说了句该走了。

    雪下的大,仿佛想要埋住伢儿去的道路。她从怀里掏出最后一颗存着的糖葫芦,给白莲送了去。

    “红姐姐吃了俩颗,莲姐姐你只吃一颗。不公平。”

    她固执的把唯一那颗糖葫芦给了白莲,冲着白莲扬起了笑容。纯净的仿佛和血都融为了一体。

    脚步声在雪地里显得特别刺耳,白莲关了后院的门,把糖葫芦塞进嘴里,望着天。

    嘴里的糖葫芦的甜味,冲鼻的很。不知怎的,泪就那么流了下来。颤抖着声音在飘着风雪的日子里轻声念了出来“小伢儿,满地跑。尹尹呀呀哭又闹。树上串,水里钻。白日睡觉夜晚玩。糖葫芦,黏又酸.....”

    雪带着白莲的轻念,送去了伢儿的耳朵里。她仿佛听见了什么,感应着念着。过了几条街几条道,久久都不能停歇。

    ☆、第52章 小伢儿

    小伢儿有爹了,她娘说,那个脸有刀疤的男人叫做邵广元,以后就是她的爹。

    才上马车之时,她娘就迫不及待让她叫。可她不懂爹是什么,也不知为何一定要叫。伢儿娘偷偷把她拉近低声道了句“想吃糖葫芦就赶紧叫!”

    小伢儿怯怯的叫了,对方却毫无反应。撇过头只跟伢儿娘道“吃得多不?”

    伢儿娘把伢儿揽在怀里,道“我吃的少,伢儿吃的多。”

    邵广元不多说什么,带着一大一小回到烟城。

    伢儿住在旁边小柴房里,有些透风。她半夜冷的睡不着觉,一到地儿住了俩晚就发起了烧。

    伢儿娘急坏了,抱着娃求他给看看大夫,可最终,却只是扯了点随处可见的狗草草,放进嘴里给她嚼着吃。而当晚她娘就成亲了,小伢儿躺在柴房里就听着院子里那些个炮连番响起,震懵了她的耳。

    成亲当晚的饭食是好的,有肉。伢儿可算是吃着好的,连骨头都不想吐出来,放进嘴里嗦罗着。几日后才算是康复。

    她娘偷摸给她说了,要多勤劳干活,做个好孩子。

    于是伢儿跟着她娘干活,跳水洗衣做饭样样儿齐全。

    邵广元虽是不待见伢儿,可见她如此勤劳多多少少也算是比以前待她要好。

    帮着把柴房那漏风的洞补上,连吃饭也让她上桌了。

    她捧着碗,记着伢儿娘偷摸说的那句话“伢儿,可别尽捡着好的吃。吃三口饭,在夹一筷菜。”

    伢儿点点头,问了句“有肉呢?汤呢?”

    “肉吃俩片就好,汤喝三口便是。”

    伢儿谨遵母亲所说,上桌时捧着小碗规矩极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花谢花开,秋去春来。两年后家里添了个人,新出生的娃。

    伢儿娘去了,她生了个娃,却没保着自己。走前连半句话都未来得及跟伢儿说,就这么去了。

    伢儿娘丧事没办,被邵广元扛着实体往哪荒郊野地一埋,一块石头立在那,算是了事儿。

    伢儿哭的伤心,配合着才出生的娃。一大一小的哭声,惹得邵广元闹心。

    他去柴房把小伢儿拎出来,指了指门道“再哭,在哭你就滚出去!”

    她闭了嘴,抖着小身子连连摇头。她不傻,从这夜后便像是长大了般。

    小伢儿不再多说话,只埋头干活。小到喂鸡养鸭,大到洗衣做饭。全都包了。

    弟弟总是哭,她便天天背在身后。直到弟弟渐渐长大。

    可小伢儿却不能上桌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吃的多了起来。以往一小碗已不够。邵广元面上不明说,可吃饭的时候只要她多夹一块菜,便不给好脸色看。

    邵广元抱着弟弟坐在桌上吃着,饭后便是小伢儿上前去吃。

    那些个饭菜也没留多少,几口下肚后都没填饱肚子。

    她想娘了,也想莲姐姐。偷摸抹了把眼泪,心里难过极了。

    她的衣服都穿不得,只得把伢儿娘生前的衣服穿着。伢儿不愿改,免得自个儿长大后没衣裳穿。

    弟弟长得越发可爱,脸胖嘟嘟的,会叫她姐姐。邵广元给买了好些个布,想着给弟弟做衣裳,可却不懂针线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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