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天宝的手抖了一抖。

    阳光照不进走廊深处, 只有浅浅的光从远处的高顶窗外透进来。

    木制地板上铺着暗红色的玫瑰地毯,稍微换一换双足的重心,都会让地板发出惨叫。

    那声轻笑正正好是从门板之后传出来的,楼天宝觉得那人近在咫尺。

    她没有说话。抽出钥匙, 转动了门把手。

    门打开了。

    楼天宝本以为门里面会有厉鬼探头, 伸出手臂, 或是扑向自己, 最不济也会喷她一脸灰尘, 但这些都没有。

    门里面有光,是柔和的灯光。

    楼天宝看到了什么?

    灰黑色的房门之后, 没有破落的家具,没有蜘蛛网与死人骨头,而是一间布置温馨、整洁干净的男士房间。

    楼天宝悄悄探头进去环顾了一圈。

    这间房大约有四五十平,和他们的套间一样, 外边是会客室与书房,里面是卧房。

    家具布置与苏珊娜的房间很像, 唯一不同的是墙壁上壁炉的位置, 以及墙上的挂饰。

    壁炉两侧, 分别挂着一只公鹿头, 一只白狼头。

    壁炉前铺着一张完整的棕熊皮毛毯。

    整个房间的壁纸是绿色的, 房间主人似乎想打造出身处森林的效果, 桌子上, 沙发边还有几盆吊兰与黄椰子(绿植的一种)。

    楼天宝只在影视作品中看到过这样的摆设。

    的确有东西冲门而出,但冲出来的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些,而是一种强烈的男性压迫感。

    她一眼瞥到了书架上放着的经济、法律类书籍。

    这些书籍都装帧良好, 大厚本, 金边, 看起来格外气派。墙壁上的鹿头狼头也显示出了某种品味,这些东西无一步宣示着房间主人的地位。

    “你在门口干什么,亲爱的。”

    背对着房门的沙发上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站起身,转过来看着楼天宝。

    这是个温文尔雅的男子。

    棕色头发被他梳得十分整齐熨帖,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鼻梁高挺,唇角干净,他穿着白衬衫套格子毛呢背心,西装裤与皮鞋整洁得一丝不苟。

    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他是人是鬼。

    楼天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皮肤。

    从她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皮肤上流淌着黑色的液体。她正被这些液体包围着,时不时露出她本来的肌肤。这是艾莉丝的血,现在将她变成了艾莉丝的模样。

    男子没有认出她。

    楼天宝试探着说:“李德?”

    男子微笑,脸上浮起两颗小小的酒窝。

    他说:“亲爱的,你怎么了?我记得我曾经说过,我们俩独处的时候,你要按照约定,说那一个名字。”

    楼天宝朝身后看了一眼,房门已经自动关上了。

    她说:“李德,我刚刚在为马克斯抄写笔记,不小心喊错了名字。他似乎很困惑,一直追问我为什么会说那个词。我现在要怎么解释?”

    李德脸上的笑容如镜面雾气,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他的眼睛圆瞪,紧紧盯着楼天宝说:“你和他说了?你喊他‘骚叽霸爸爸’了?”

    什……

    楼天宝的脑子里顿时充满了祖安话。

    (注1)

    她气死了。

    虽然楼天宝在一果没怎么遇到过猥琐男人,但这不妨碍她遇见各种各样被猥亵的女孩。她的正义感就是在不断地遇见,了解之中慢慢培养起来的,她也格外受不了欺辱弱小的混蛋。

    更何况,这是红果果的炼铜。

    从这一个仿佛臭水沟里挖出来的词,楼天宝就已经窥视到了艾莉丝的悲惨遭遇。

    她不觉得艾莉丝可恨了,十几岁的孩子多少已经有了这方面的意识,更何况苏珊娜和她走得近,她一定知道自己在遭遇什么。

    楼天宝尝试着忍了忍自己的怒火。她捏住衣角,装作受不了逼问的样子,对李德说:“我说的声音很小,他追问两遍之后,我告诉他是我从图书室里的书上看到的。他让我把书拿给他。”

    李德松了一口气。

    他的双眼里充满了不屑,眨眼间又是笑容满面。

    “你不用管他。他就是个书呆子,你平时只要按照家嘱,扮演好他的抄录机就行。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别说话。你用不着和他交流。”

    家嘱?

    那是什么东西?

    楼天宝道:“我有点忘记家嘱了。能拿给我再看一遍吗?马克斯的笔记太难懂了,我脑子里一团浆糊。”

    沙发旁的李德露出了一个十分微妙的表情。

    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谁,原本温和的面庞上崩裂出一道细缝。

    “你学那个做什么?苏珊娜教你的还不够多吗?”李德的声音轻飘飘的,听得楼天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说完,走到了书架上,从最顶层拿出一只盒子。

    楼天宝注意到,盒子的旁边放着一个精美的金发洋娃娃,她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十分显眼。

    身上的黑血也在她看到娃娃的忽然变得滚烫,这应该就是她的洋娃娃了。

    李德将盒子拿到桌前,召唤楼天宝过去。

    楼天宝看到盒子中放着一张薄薄的纸,纸张不像是很久以前的羊皮纸,大概是那个年代的印刷纸张。

    李德将纸放到了楼天宝面前,对她说:“念吧。念出声。”

    楼天宝拿过来打开一看,发现是一份协议。然而这份协议不是普通的房产地契,而是一份买卖合同。

    买卖的对象正是艾莉丝。

    艾莉丝是被买进图兰公馆的。

    楼天宝看着上面的话,念道:“我,艾莉丝,将成为图兰家族的成员之一,并严格按照以下条例履行自己的义务,以换取温暖的庇护与充足的食水,我同意放弃适当的人身自由与权益,并全身心投入到家族的维系当中。”

    “第一条,我并不是真正的家庭成员,我需要时刻记住这一点。”

    “第二条,我不可以擅自与家庭成员亲近,甚至是称呼上的亲近,也需要得到家庭成员允许。”

    “第三条,我作为家庭关系的维系者,应当接受家庭成员对自己提出的正当需求,并努力安抚家庭成员。”

    “第四条,我将随时听从第一继承人的要求与号令,如果继承人变更,我也会变更听从对象。”

    “第五条,我将热爱图兰家族,并会一直热爱下去,直到死亡。”

    楼天宝读完了,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察觉到了自己手指的情况,她主动将纸放回盒子内,盖上盖子并双手交握,防止自己继续颤抖。

    她尝试着将自己的思维切换到这个年代,思考这张纸上的协议,对于他们来说究竟有多少正当性。

    然而……她想了五遍还是觉得,图兰公馆的人都是禽兽。

    那个年代里应该已经有人权概念了,苏珊娜就是很明显的人权代表。

    但是……苏珊娜并没有将艾莉丝带出去。她只是将艾莉丝当做了自己的妹妹教导她,等到了时间,她就离开了。

    或许苏珊娜的权力不够大,她无法从这个家里带走艾莉丝,但是她似乎没有尝试过将艾莉丝带出图兰公馆。

    直到现在,艾莉丝还在想念苏珊娜。她不知道苏珊娜是怎么走的。

    不过,这点已经足够让艾莉丝灰心了。

    苏珊娜是一个局限于自我阶级的女权主义者,她渴求革新与先进思想,但依然做不到真正的突破。

    或许这就是时代对人的局限性。

    李德放完了盒子,回头看楼天宝沉默不语,于是开口道:“你又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你不是来找我拿娃娃的么?”

    楼天宝抬头看向娃娃,她说:“我是想拿娃娃,不过我觉得您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地将娃娃拿给我。”

    李德抱着手臂靠在书架上,用一种十分玩味的眼神看楼天宝。

    他仿佛在看一件新奇的展览品。

    “你今天话格外多。”李德根本没有认真和楼天宝对话的意思,而是自言自语道,“你还让我等了这么久,大概有好几个小时吧?你是不是特别不高兴?”

    楼天宝:“……”大佬你能不能和我的频道调到同一条线上。

    她觉得没法和这个人沟通。

    “你不高兴,我也很不高兴。艾莉丝,你也读过家嘱了,那是爷爷在买下你的时候,和你做的协定。你有什么资格不高兴呢?”

    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嘴里说的话却是句句带刺,有着倒钩的那种可怕的刺。

    楼天宝不会被他带跑。

    那可是艾莉丝小时候做的约定。她那个时候才几岁?

    况且,她当时也是遇到了走投无路的情况了吧?不然用得着签这么没有人性的协议吗?

    楼天宝说:“如果您不开心,那我需要做什么呢?抱歉我在马克斯的抄写工作上花了太多时间。”

    李德将那个漂亮的洋娃娃拿了下来。

    他拿着娃娃在楼天宝面前晃了晃,一副哄骗小孩子的表情:“你是不是想要这个?告诉我,你有多久没见她了?”

    楼天宝道:“很久了。”

    李德作势要将娃娃塞到她的手里,楼天宝刚摊开双手,对方又把娃娃收了回去。

    他笑眯眯地说:“你又忘了我和你的约定了?我说过要怎么才能拿娃娃来着?没错,你要和我玩几局游戏。”

    楼天宝盯着那个娃娃,心说原来这还不算是艾莉丝的东西,居然是租赁制的。

    敢情每次艾莉丝想要拿娃娃,就必须先过了李德这关?

    果不其然,是变态行径……

    就在楼天宝思考着如何解决眼前男子的时候,楼天宝身上的黑血顿时变得寒冷无比。

    一些黑血从她眼部侵入,让她能看清眼前男子的真面目。

    李德的躯壳只有一个外表。内里一塌糊涂,只有混沌一团的恶心物质。在那之中,还有一个深藏的,红色心脏,楼天宝立刻判断出那是恶鬼的命脉。

    位于他的腰部。

    黑血在她的身上慢慢凝结,楼天宝小心摸了一把,摸到了类似匕首一样的东西。

    这是要她刺杀李德吗?艾莉丝自己不敢动手?

    “过来呀?过来呀!”

    李德冲她招手。

    楼天宝慢慢走过去,看着李德将手搭上了自己的腰部皮带搭扣上。

    她忽然开口到:“等一下。”

    李德停下了手:“怎么?你不想要你的娃娃吗?”

    楼天宝忍着恶心,走得离他更近了一些,说:“我来帮你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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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祖安这个梗来自英雄联盟,游戏中有很多一言不合喷人的玩家,其中某一区叫祖安,这里的玩家最会,也最喜欢骂人,他们为了喷队友或对手甚至研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招式,因此,祖安话这里指的是和说脏话,还得是翻着花样说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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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是漂亮的心同学点的亭笛小剧场~其他灌营养液的同学请继续点,笔芯。

    我想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没有猜到亭笛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

    之前的每一次,亭笛多少都露了马脚。比如笑容,比如做事的细节,目前唯一没被发现的身份是辛企戈,原因很简单,他没有和楼天宝经常接触。

    他们只在谈判桌上见过一次,后来就一起进副本了。

    亭笛发现了,只要不和楼天宝接触,他就不会被揭穿。

    但是他的目标是楼天宝,他不可能一直不和楼天宝接触。

    比如说这一次……

    他也露了马脚。

    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问题在哪儿。

    亭笛觉得自己伪装的技术越来越精进了,这是因为他为了伪装成谛听,努力去了解楼天宝。

    实话说,虽然他本人性格有点问题,但他的内心并不是完全混乱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楼天宝是个好人。

    一开始的时候,他努力催眠了自己,让自己厌恶楼天宝这样的“好人”,但是在关注之中,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像变味了。

    为什么要给她画画像?

    为什么画像弄丢了还要问她补画一张?

    为什么他还要借着谛听的身份靠近楼天宝?

    亭笛觉得自己出了问题。

    暂时还想不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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