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这么多人,怎么个比试法比较好呢。

    刘五娘身边的李嬷嬷说话了:“老奴倒是有个主意,就由夫人做个评判,每个小娘子挨次来,一人一炷香时间为限。至于小娘子们怎么个排法么……老奴就不多嘴了。”

    这排顺序也是很讲究的。

    排在前面的,就算点的茶再好,也会容易被评判淡忘。

    排在中间的,一共十八个娘子,一个娘子一炷香,合起来就是将近五个时辰,等比完天都黑了,难保评判中途不昏昏欲睡。

    自然是排在最后的最有胜算。

    刘五娘力争最后的排位:“既然是诸位小娘子来我知州府上做客,自然是主让客先,我呢,就排后面好了。”

    刘三娘冷哼:“不管怎么样我必须在你后面,我最后。”

    第15章 斗茶阴谋2

    爷们之间的斗茶,是三五成群的雅事,主斗茶品。

    把不透明的砂瓶架在炭火上烤,此乃技能之一:听声辨水。然后是调膏,用勺分出茶末置于茶盏,注水调和,一边冲一边搅,以汤色和汤花决胜负。

    茶瓷不分家。比茶也是比瓷,如今祁家出了一款厚胎釉白的瓷碗,点起茶来汤色与瓷白一体,很快成为文人雅士的新宠。

    每年不说商人从茶、瓷中的丰厚获利,据统计单茶、瓷的赋税就各占国库的三分之一。

    一品瓷内司,可谓是官中清贵之首,既不是京官也不是地方官,主要为宫里采办美瓷,凡采中的瓷商立刻声名远播。而民间瓷商几乎是同步复制贡瓷,以成色品质的等差而卖价不等,迅速刮起一股赏瓷风潮。

    一品瓷内司不仅必须具备进士的才学,更重要是家族的清贵名声,还有博取众长的鉴瓷能力,无亚于这个行当的火眼金睛了。因着这个官职的独特性,瓷内司多是世袭的。

    周内司以十七之龄考取进士世袭祖上官位,周内司每年为皇上推举的美瓷令满朝文官无不称颂其慧眼如炬。

    周内司是周府嫡长房嫡长子,无嫡庶兄弟。

    若说爷们斗茶斗的是风雅趣味,那么娘子们斗的是品貌姿态。抬手投足因人不同会行云流水、会端庄雅致、会风情万种,茶品如人品,就看知州夫人这双慧眼了。

    有句话说:出门可不带钱粮,不可不带茶瓷。

    ****

    斗茶胜负,即是选妻胜负。

    李六娘快言快语道:“夫人我李六娘多嘴一句,祁孟娘的点茶功夫在我们这些小娘子堆里可真是家喻户晓了,再说祁家的白瓷一出,我们这些人家的白瓷岂不是立刻黯然无光?”

    知州夫人轻言反问:“李六娘这般一说,拿你们和祁孟娘比,倒像是本夫人不公正了?”

    李六娘爽利笑道:“哪能呢,我有幸来知州府一趟,自然要给自己搏个让夫人另眼相看的机会不是?我想,这也是诸位姐妹们的心声。我呢,就大胆建议一下,不妨让祁孟娘排最后好了,至于我们嘛,以示公平直接抓阄好了。”

    筠娘子暗忖这个李六娘好厉害的嘴,分明是把最好的排位给了祁孟娘,说的倒像是自己在占便宜。

    祁孟娘一派纷纷响应。

    然后是抓阄。筠娘子抓的是第九个,正中的位置,也最没戏。

    阄还剩一个。四顾下去,只有秀玫没伸手。

    筠娘子暗暗诧异,本来还以为知州夫人不待见这个撞衫的“养女”呢。

    知州夫人冷声道:“宋玫娘怎么不抓?这是看不起我们知州府么?”

    秀玫有些无措,刘五娘推搡了一下秀玫,两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刘五娘道:“她一个养女哪有这样的教养……”

    秀玫晃神回来,铿锵有力道:“难为夫人惦记我,我一定不负夫人厚望。”

    刘五娘的手指从秀玫的袖中爬进去,狠狠、狠狠的在秀玫手背上拧了一下。

    刘五娘的脸色很微妙。

    巧的是,仅剩的一个阄是在筠娘子后头。

    确定好的顺序是:筠娘子第九、秀玫第十……刘五娘倒数第三、刘三娘倒数第二、祁孟娘最末。

    所有人都进了花厅,金嬷嬷正在吩咐丫鬟们布置座椅,又命人摆了香案。因为娘子丫鬟众多,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筠娘子坐在藤椅上,只见一个丫鬟拎着炭炉走到中间。丫鬟搁了炭炉就一溜烟的下去了。

    这个丫鬟是:刘三娘身边的春藤。

    这个小小的细节貌似没人注意到。

    而刘三娘的另外一个丫鬟正忙着给刘三娘备茶瓷。

    小娘子们围成大半圈看人烧水点茶,大家都恪守闺范大气不出,只听得砂瓶里的咕咕声和搅动茶水时疾时慢的声响。

    筠娘子上头的张九娘在收尾送上夫人品尝的时候,秀玫说话了。

    秀玫与筠娘子正对面,眸子直勾勾的望着筠娘子,深意难测的模样。

    秀玫笑的装模作样:“筠娘,我还真有些怯场呢,你也知道,八岁那年我被手炉烫过……手都差点被烫伤了,如今是见火就畏惧着呢。你说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说这山是走还是不走?”

    筠娘子浑身一震。

    八岁!

    八岁那年的手炉风波!

    生了妖怪的手炉,母亲的不依不饶,先生的道貌岸然,赵嬷嬷的险恶用心,表哥的自私自利,奶妈的无情背叛。

    名声尽毁性命难保,她在一天时间尝尽人性所有的阴暗!

    所有人,都在那一刻把她抛弃!

    那种扒开心室火煎刀割的痛感,那一炷从裙裾下面升腾而上的,分明是把她拖入地狱的烈火!

    旁边的秀娇推了推筠娘子,低声道:“娘子该你上场了。”

    秀玫的脸与宋禄家的重合起来,当初就是这个人,站在江氏的身边抱着手,喜笑颜开的看一场好戏。

    她还怎么上场?

    这个炭炉若是生了妖……秀玫踌躇满志要置她于死地的阴毒眼神……就在眼前!

    筠娘子浑身是难以言喻的哀戚,伶仃的微颤,煞白的小脸,茫然的瞳孔。筠娘子仿佛与世隔绝。

    筠娘子沉沦进去另一个世界。

    知州夫人的脸色不好看了。秀棠的眼睛里一层湿意,秀玫得意的勾起唇角。

    秀娇抓着她的手,这双手冷的没有一点人气。秀棠和秀娇搀起筠娘子。

    秀棠道:“很抱歉夫人,我家娘子身子不适,就……”

    筠娘子瞳孔里的光束倏然聚拢。

    筠娘子莞尔一笑:“我身子无碍,让夫人见笑了。”

    筠娘子独自走到炭炉边,跪在蒲团上,秀棠利落的摆好茶瓷。筠娘子神色专注,煮水听声。

    筠娘子就像笔直的竹,沉静到静止,随风而起的只是竹声。

    一炷香燃尽,筠娘子给知州夫人呈上去。

    筠娘子用的是龙纹深腹碗,胎薄釉青,鳞龙张牙,须髯后拂。青釉与乳白的茶汤相衬,倒是清幽。

    筠娘子主动把瓷碗呈到知州夫人的嘴边,温婉道:“这碗胎薄容易烫着,就由我来伺候夫人罢。”

    知州夫人也很赏脸,浅啜了一口,赞道:“能用薄胎瓷碗点出这样的茶,你是花了些功夫的。可惜这个瓷碗底下露胎,要不然倒不失为佳作。”

    筠娘子面上一红,羞愧道:“夫人好眼力,这是我自个烧的,没得父亲真传,没能烧出浑然一体的青瓷,倒教夫人见笑了。”

    “哦?你们烧的是青瓷?”

    “是的,夫人。”

    “送的礼也是青瓷?”

    “是的,夫人。”

    ****

    筠娘子完成任务,额上一层虚汗,秀棠搀着她,此时已经日暮西下,两人在抄手走廊上轻轻走着。

    秀棠的手也是汗津津的,泫然欲泣道:“娘子你这是何苦,万一这炭炉里面有猫腻……”秀棠是想也不敢想。

    筠娘子安慰道:“我们回去罢,刚才秀玫的脸色如何?”

    秀棠骄傲道:“秀玫就跟死了爹娘般,那个模样呀……真真的笑死人了!”

    究竟是有什么猫腻,让她如丧考妣?

    筠娘子回到座上,专注秀玫点茶。秀玫分明有些手慌脚乱,再瞧刘五娘,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中途有丫鬟过来添炭,冒着火星的红炭被一颗颗添上去。

    这个丫鬟是金嬷嬷手下的丫鬟!

    一炷香接一炷香的燃尽,琉璃灯被掌了起来,月上柳梢。

    倒数第三个,刘五娘。在刘三娘的挑衅下,刘五娘有些发挥不好,香到最后的时候,刘五娘的手都在发抖。

    一炷香燃尽,刘五娘就跟火烧屁股似的离场。秀玫也坐不住了。

    倏然一个念头爆炸在筠娘子的脑中!

    轮到刘三娘。

    刘三娘斥道:“春藤,你想什么心思呢!还不给我好好摆!”

    筠娘子上睫一挑,该出手时则出手!

    ——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

    “三娘子,小心!”

    筠娘子一声厉喝,快速跑了过去,提起裙子,在刘三娘还没来得及煮水时,一脚把炭炉给踹到!

    所有人都惊呆了!炭火滚了出来,小娘子们纷纷提裙子离开。

    筠娘子一把拽住刘三娘,把六神无主的刘三娘拖走:“炭炉要炸了,你还不走!”

    “来人!来人快灭火!”

    “来人!”

    知州夫人怒斥:“还不快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拖下去!”

    只听“嘣”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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