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师姐独自唤我,是想与我说些什么?”随着轮子轱辘声,沈煜川由侍卫推着进了偏殿。

    “殿下,坐。”钟白已经使人摆好了酒盏,见沈煜川,勾唇浅笑,起身给人斟了酒。

    “听闻殿下这几日心情大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沈煜川笑,“无什么,左不过京中局势大好,而美人在怀而已。”

    觥筹交错几巡,钟白有意开口,“既然京中局势稳固了,不知我能否接几位师兄弟进城叙叙旧?”

    “你想接应人去救他?”沈煜川猛地摔了手中瓷杯。

    咣

    他盯着破碎月白的瓷杯,冷笑又似自嘲,“我竟然以为,你想开了,愿意接纳我了……且就告诉你吧,我的人手早在京城各处城门备好,几万的军队候在城门口,只等他来,生擒了他,便是叛军。我要斩了他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之上,叫你日日看着,夜夜想着。”

    “疯子!你这个疯子!”钟白也歇斯底里地砸了酒杯,那清冽的酒对着沈煜川当头浇下,她近乎嘶吼着骂道。

    “滚,你给我滚——”

    沈煜川僵冷的神色狠狠盯着她,撂下一句,“师姐且好好休养着吧,成亲的日子就近了。”

    宣杂滑稽的殿室恢复了清静,钟白捡了地上的纸笔

    几万的兵在城门处……

    折好信纸收入袖中,她再瘫倚到窗栏侧边,手中的酒盏堪堪饮了一半,醉意却爬上了眼。

    她何时酒量变得这么差了,这才半盏,天上那盈盈幽光,怎就化成了如此俊逸的眉眼……

    日子再晃过几日,钟白乖乖待在东宫,做个听话懂事的王妃,每日龙姐都会在晨时来,有时带了前线的消息,有时带了裴翊的话——大多都是劝她不要如此危险行事,钟白多当作耳旁风过了。

    沈煜川定好的良辰吉日就在下月初七,他说,那是命定的姻缘之日,在那日成婚,她们定能白头偕老,钟白照样未有什么异议,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这其间的日子,奔月和仙鸽倒是没少来寻她,前者不知疲倦地劝说着她早点了却这越走越错的人生,自从钟白做好决定,他便喜滋滋地闭了口,再未来过。

    而仙鸽倒是横眉冷对,成天就会和她斗嘴,反而让钟白从终日的郁郁寡欢之中抽出了些精神。

    由着对沈煜川的厌恶,她的心中对那远方的人思念更甚了些许。

    她似也理解了那日他失魂落魄地问起这一世她是来补偿他的——他的用意。

    钟白心中生了悔,悔自己没有果决否认了他那话……同时又坚定了如此走下去的信念。

    所幸,龙姐终是带来了两个好消息,一为前线大败南蛮,取得阶段性胜利,而由着钟白的提醒,裴翊派了人留意着江南一带的动静,果真发现了苏谐暗地与南蛮的勾结,一早捣碎。

    二则。裴翊已经和西枢王达成了结盟,借来了十三万大军悄悄靠近,避开了城门,自后包抄,而京城中的人员也已经安排好了,一拨攻陷皇宫,一拨生擒沈煜川,还一拨护送人离开。

    而动手的日子,需得在沈煜川设防最低的日子——便是他欲与钟白成亲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钟白的大脑成功被即将到来的那一天占据,便无暇理会脑海深处的回忆。

    沈煜川来寻她更频繁了,钟白却始终对他不冷不热,像个死气沉沉的木头,她情愿抱着窗台的那盆太阳花说话,也不愿理会沈煜川。

    终于,在成亲前夕,这无声的反抗带来的影响爆发了。

    明是坐着轮椅,他的臂力却大得惊人,他死死地扣住了钟白的腕,双目狰狞狂吼,“你反抗啊,骂我啊,你宁愿对那破花说话,也不愿理会我一下?怎的,为了你那大师兄,还想委身于我了?!”

    钟白低眉垂眼,“妾身不敢。”

    “妾身?”沈煜川倏地寒了脸。

    “这词是谁教给你的。”

    她道,“教规矩的嬷嬷说的。”

    “本王说过,你是本王的王妃。由此,你不许唤自己妾身,咱们是夫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知道吗!”

    夫妻?

    钟白愕然地抬了眼,平静的眼里映着那人以为深情的脸。

    多么讽刺的话,前世她念了几年的情,这一世,却如此不由分说地塞给了她。

    眼底光彩轮番闪过,最终也化为了无言,钟白沉默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明日就要成亲了,殿下且先回去休息吧。”

    “好,好!”

    沈煜川终是没等来她多余的一丝神情,他狞笑着推着轮子离开。

    “你最好永远如此!”

    走前,轮椅停留在了那窗台前,他执起茶盏上的热茶,对那太阳花当头浇下。

    钟白骇然起身,却死死按捺住了冲上前的步子,最终只咬碎银牙福了福身,“恭送殿下。”

    沈煜川冷蔑地勾唇离开。

    偏殿大门再重重锁上。

    钟白猛然扑到窗前,却见那绚烂迤逦的小太阳花早就叫刚刚的热茶烫得枯黄蔫蔫。

    她的脑海里紧绷了将近一月的弦就此被挑断,她抱着那死掉的太阳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明明,仙鸽!!”

    “哭个屁。”

    这声音……

    钟白猛地回过头,婆娑的视线中,那碧衣赤目的小孩正抱着胳膊倚在窗边,一脸看傻子的神情盯着她。

    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结巴了,“你、你不是太阳花吗?”

    “傻不傻,最后关头当然变回来了。”小孩冷哼,“当我和你一样傻啊。”

    钟白一瘪嘴,扑身上前,一把将人带入怀中。

    “你吓死我了你!!”

    “蠢女人,放开我!”小孩嫌恶谩骂着,手上却不见什么反抗动作,细看之下,那乌黑的小辫子都甜滋滋地翘了起来~

    一夜无眠,第二日婚期如约而至。

    宽敞清冷的偏殿里顿时盈满了人,端盆倒水、送喜服、将规矩的、撒枣子的……

    纷杂人影中,钟白一眼辨出龙姐。

    未来得及招呼,那点妆的嬷嬷便拉过她坐在了铜镜前,龙姐垂首行来,福身在她耳畔:“王妃生得貌美,不用画都是漂亮的——”

    陡然压低了音量,“今日随你送嫁的人里,袖口绣花的,便是咱们的人。”

    钟白点了点头,留意扫了眼,来她房里的,化妆的、牵喜袍的,超了半数都在袖口绣了蓝紫浅纹花样。

    她捏紧了手心,平静了一月的心陡然颤抖了起来。

    成败…在此一举。

    下一瞬,冰凉的手心忽然叫人握住,龙姐温声道,“没事的姑娘,一切都会顺利的。”

    钟白浅浅弯了嘴角,“嗯。”

    作者有话要说:由标题可知,本卷还剩一章~

    第65章 人间(下)

    那年冬天,少女满怀希翼地等一场属于她的、光明正大的婚礼,却只等来了一台暗色的小轿子。

    轿子凄凄惨惨,只有一名随行的太监,那太监横了她一眼,鼻尖溢出一声嗤意:“咱说姑娘啊,你可就别肖想着殿下还能亲自来接你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殿下能派咱家来接你入宫就很不错了,你可就知足吧!”

    她的痴想首次破灭,她却也不敢去质问,不敢去寻求一个答案,她祈求得卑微小心。

    而这一世,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处处张灯结彩,赤红的鞭炮从天子脚下点到了城门口。

    东宫自婚期三日前就放出了消息,凡围观贺礼者,一律赏银,一时间万人空巷,盛世旷古的婚典人人称道。

    钟白却只觉得由衷的讥讽。

    凤冠霞帔、喜袍裹彩。

    宫中派来的嬷嬷毕恭毕敬地牵过她的手,按照传统礼制,嬷嬷该将她的手交予钟白的父兄,钟白是孤女,师傅就是她的父亲,但他老人家断是不可能进得来京城,而位处京城的众多师兄之中,唯二师兄家尚未与沈煜川撕破脸皮。

    红盖头、玉莲步,嬷嬷牵着她行至侧殿正门,长道之外早便候着了不少接亲的人,跨过高高的门槛,她的手落入另一人之手,熟悉的声音透着厚厚的红盖头低低传来:“小白莫慌,世子殿下与我们早便部署好了人手,你只需安然坐进轿子,待听着外头一声暗哨,会有人来护送你离开的。”

    手心温热缓缓传上心头,钟白缓缓点了点头,“嗯。”

    他再压低了声音道,“还有,沈煜川残废难行的事情外界还并不知,他也断不可能主动叫天下知道,因此前头骑马的可能另有其人,他许是躲在了其中哪一顶轿鸾之中,你需小心些。”

    闻言,钟白沉了沉眉,心下闪过些许不安。

    按照往常太子娶亲的规矩,那迎亲的轿鸾只需从女子的母家起,径自入宫便可,并不需如此周游全城,但沈煜川偏不,他道:“本王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喜帖呢,本王已经派人送去了飞云峰,送去了江南,也捎带了些喜糖送去南方战线。约莫这时,军中也是热闹着吧。”

    钟白只当他是个疯子,一个生生世世折磨着她的疯子。所幸,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二师兄牵着她的手行出东宫,钟白盖着红盖头看不到眼前事物,只垂着眼盯着脚下,由着二师兄一步一步送她入轿。

    那通红盖绸的轿鸾向前倾了倾,她提裙而入,这轿子似乎比她想象的宽敞,钟白径自坐了那正中的位。轿子摆正起步,她垂眼探身查看这轿子构造,视线从通红的地毯缓缓顿在那纯黑的玉靴。

    钟白浑身的血液似乎在顷刻凝固。

    “怎么了?”一声低低哑笑,似冰刃贯穿了她的骨髓。

    钟白霎时掀了盖头,眼前是那红袍裹身的男人,墨黑的发精神奕奕地梳了起来,削减了些许阴柔,但一颦一笑间,阴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你怎么在这!”

    沈煜川侧手撑着身子往这儿倚了倚,手指随着目光贪婪地攀上精致的眼、红艳的唇,“本王等不及,想早些看到我的太子妃了。”

    “殿下自重。”钟白嫌恶地别过脸。

    那人的指尖摸了个空,稍稍一顿,很快再攀而来,“本王的娇娇师姐可真是美得令人恨不得——”他前倾过身子,指尖钳着她的下颚,用暧昧的声音道,“现在就尝一口。”

    那温泽中噙着毒意的脸缓缓靠近,钟白不敢有所动作打乱了今日计划,只死死捏着裙摆尽量维持镇定。

    幸而,骇人的面容终于在咫尺停下,他放肆地笑着,捡起她手边的红盖头再轻轻盖了回去。

    “放心,本王喜欢把好的留到最后。”

    冰冷的手隔着盖头拂上她的脸,“有时候本王想着,倒不如隔着盖头,至少在本王看不见的时候,或许你是笑着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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