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午乃是府官护卫之首,已然有后天的九级武者,距离先天也不甚远了的。他手下几人,也多在后天六级、七级,本事皆是极佳。

    府官这般问过,自是为了心中有数。

    孰料那杭午仔细打量那侠士一番后,却是露出个苦笑来:“大人,属下比起那人,当真是远有不及的。”

    府官一惊:“他是先天?”

    杭午微微点头:“恐怕是了。”

    府官再看向那两人时,目光便有几分复杂之意。

    能得先天护持,那青衣医者当真不凡,且观他两人情状,显然情谊深厚,绝非那等一般二般寻常的关系……莫非是哪个隐世的医门,特意让门中子弟前来救助灾民的?但不论如何,他们一心救助,倒是值得结交一二。

    至少,也当表达一番感激之心。

    这府官与其护卫视线,早已被云冽察觉。

    与一心沉浸于炼心之境的徐子青不同,云冽始终清醒,自然也看出这一行人与旁人不同之处。无需细想,这一行人的身份,亦被他得知。

    只是外人外物,从不会萦绕云冽之心,他便默然不语,权作不知了。

    那队列越来越短,距离青衣医者,也越发接近。

    府官耐性极佳,诚意也是十足的了。

    然而就在这时,荒山外的官道上,竟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府官神色一动,转过头去,就见到一行彪形大汉下了马,正是身负兵刃,大步奔到荒山上来。

    霎时间,府官便皱起眉头来。

    如此作为,看着像是来者不善啊……

    领头大汉速速上山,一路来到那桌子前面,直接开口嚷道:“兀那医者,快些随某回去救人!”

    这一声十分响亮,却把后头的许多百姓,都扒拉到一边去了。

    百姓难民见这些大汉凶狠,也不敢反抗,哪怕给掀得疼痛,心里不甘,也只得退避三舍,全然不敢反驳的。

    府官见到,有些不悦。

    这些人等,原来是前来求医,可如此姿态,着实不妥。

    更何况,此处还有如此多的病患,又怎能叫这青衣医者尽数抛下,只为那一人奔波了去?这未免太过张狂!

    但他虽是不悦,倒也不曾说了什么。

    只因他却不知这位青衣医者,会是如何选择。医者到底乃是义诊,若是要再出诊一次,他又怎能越俎代庖呢?

    可府官却不曾想到,就在下一瞬,那无论是拍桌子的大汉也好,正在驱逐百姓难民的十余汉子也罢,居然都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道掀起来,分明好健壮的一副身子,却是支撑不住,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去。

    府官一愣,抬眼看去。

    却见那青衣医者仍是笑意亲和,在一一为患者医治,反倒是白衣侠士目光冰冷,开口说了句话来:“求医者自行来此,无需多言。”

    只这一句话,已有无形威势,让人不敢造次。

    无疑,正是这位白衣侠士,倏忽间已将那些要强行将医者带走之人,全都赶了出去。这般本领,这般利落,也着实是叫人……欣赏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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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6章

    被赶下山的一众大汉俱是狼狈不已。

    为首那位厉声喝道:“尔等可知某那主家乃是何人?这般不识抬举,也不怕有人怪罪,叫尔等在此处不能容身吗!”

    府官只见到,那白衣侠士仍是闭口不语,但这些声色俱厉的大汉们,却是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掀翻一样,往下头滚得更远了。

    竟是半点也不曾顾忌一般。

    这些大汉们眼见说得一句,就要在泥地里滚上一遭,心里也越发不忿。

    但他们倒也不是全不知事之辈,眼见自己在这里讨不到好处,也只好牵了马,重新往另一头奔驰回去了。

    至于回去要与他们的主子如何告诉,便又是另一种说法。

    府官一面等候,一面也悄然询问自家这护卫头领:“杭午,那一行人你可认得?”

    他只想着,若是当真是个权位深重的,他或者可以在其中周旋一二。而若是只是那等狐假虎威之辈……哼,他这府官,却也不是白白看着的!

    杭午之前也是细致观察过,闻言便是说道:“那些大汉虽有高头骏马,可言行上颇有匪气,应不是军部中人。属下以为,他们像是被哪个富豪乡绅收下的护院之类,要不然也是江湖豪客手下之人,应不足为虑的。”

    府官暗暗点头:“倘若果真如此,你便差人过去,且将后来之人打发了,莫要惊扰神医,且让他安心在此医治百姓罢!”

    杭午面上露出几分赞同之色:“大人体恤百姓,不愧有那般清名。”

    府官捻了捻须,摇头道:“什么清名?不过是有人谄媚奉承而来。如今难得有如此品性的神医肯来相助一城百姓,我这做父母官的,却不能拖了百姓的后腿。”

    杭午又是赞道:“大人仁德。”

    几句言语后,杭午就吩咐一位后天七级的下属去府城里调派人手,务必查清楚那群大汉乃是何人,将此事抹了去,不得再来打扰医者。

    那下属也很干脆,极快地就离开此地,去城中办事了。

    而此时,徐子青又医完一位病患,神思回转,便从那种玄妙境界中醒转过来。

    他睁开眼,正对眼前之人一笑:“……回去歇息数日,服食几帖补身的方子,也就大好了。那药物无需贵重,贫寒百姓家常吃的即可。”

    这病者自是千恩万谢地去了,再来之人,则是个头发花白、很是削瘦的花甲之人。不过此人瘦则瘦矣,精神倒很矍铄,还有一种身居高位的气息。

    徐子青心念稍转,已是认了出来。

    且说先前他虽是进入炼心之境,但外界之事,他却并非不知道的,否则他又要如何以木气祛除病气,来给那许多难民医治?

    只是因着神游天外,一时不能反应,而今清醒之后,此前种种,自然再入心中的。

    这花甲老者正是景元府府官,于那许多难民心里,此官很是清正,对府城事事经心,十分受人爱戴。

    这时他忽而过来,应当也是听闻有医者义诊之事引起些波澜,才会亲自前来查探。

    如此之人,徐子青虽早已不在尘世中,却也敬重。

    凡人中如府官者,岂不正是大劫中如宗主者那般,皆为身后子弟辛勤操劳么?

    于此事上,修士与凡人,也没什么不同。

    皆寻觅那一线生机罢了。

    徐子青认出来,面上却是不显,而是笑了一笑,便去为府官把脉。

    府官好容易到得这位医者面前,离得近了,看得自然更是清楚,心里也越发赞叹。

    先前于远处时,他只道这两人气度不凡,而现下如此接近来看,更有一种难言之感……只觉得,这等人才前所未见,竟是无人能够与他两个比拟的。

    稍镇定后,府官就将手腕露出。

    那杭午见状,颇是紧张,看得目不转睛。

    徐子青从容诊断过后,笑言:“这位老先生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辛劳已久,若是再不好生歇息调养,怕是要积劳成疾了。”他说时,手指往那府官几处穴窍点过,注入木气进去。凡人不修炼,穴窍也是不通,存不住灵气,可用木气化去其体内淤积暗伤,却很容易。

    府官只觉一股暖流入得体内,竟是瞬时疲惫尽消,仿佛服食了灵丹妙药一般,越发神清气爽起来,真是极为有效。

    他心里越发肯定这医者本事,也不多说,只拱了拱手道:“神医高义,老夫感激。日后若是神医有什么吩咐,只管到城里寻一位叫做‘杭午’之人,必然鼎力相报。”

    一语双关,非是只为这片刻医治之功。

    徐子青微微一笑:“老先生客气了,医者本分,无需如此。”

    府官神情和蔼,并不表露身份,再示意过后,便是转身离去。

    随即徐子青自是再医治下一人,亦不曾打探府官身份。

    不过此后好几日,他已然随时皆能进入那炼心之境,而之前总有前来意欲强请他的恶客,也再不曾出现过了。

    这想必,便是那一位府官的看顾罢!

    因再无干扰,徐子青在此地足足坐诊月余时间,已然把许多整个府城重症难民尽皆医治,而余下一些小症之人,则无需他一一诊断了。并且,有他这般举动,府城里其他医者再未有忙得那般焦头烂额,便也腾出手来,于府官号召之下,为许多难民诊治。

    渐渐地,情形越发好转,这府城里也更显得一派喜气洋洋。

    灾难所遗诸事虽不曾全然解决,但总归是少了亡者,便也少了颓丧。

    这一日,再有往荒山去答谢神医者,却一直候到日出,也不见神医到来。

    及天光大亮时,他们方才见到,在那一旁有一块好似用剑削成的平滑山壁,上方铁画银钩,书写数行大字。

    其大意,便约莫是医者于此地已然功德圆满,如今前往另一府城,为其他灾民施药治病去了。

    来此者俱是感叹,到底感念这医者恩德,少不得就有那些总算重新置了家的,于屋中设有两尊小像,一坐一立,正是青衣医者与白衣剑客。再日日上香祝祷,也算一番诚心诚意,祈求恩人一生安泰了。

    感激之情,遍于全城。

    徐子青和云冽,也是施了术法,来到了这景元府相临近的泰元府外。

    但凡是这府城之地,城外总有山头,在官道两侧,既显出一片绿意,又不影响行人车辆。

    到此地后,徐子青如法炮制,也先在官道一侧撑起那“悬壶”之幡,说了要义诊之事。也是同样的,在最初时候,虽有人观望,却无人主动。

    泰元府与景元府不同,此地受灾虽不及景元府严重,但灾难之后也有不少浮尸现于地面,必须差人掩埋。

    因城中医者也极繁忙,百姓难民只得拖着病体,拥挤各处,不仅难以出力重建城池,就是自身,也是难以保全,很是凄惨。

    这里的府官不及景元府府官那般一心为民,虽也是赈灾之人,却有贪墨之心,以至于赈灾的钱粮给他污了不少,置办的米粮发放于民时,便也不及景元府那般扎实。让灾民们不仅因伤痛死了许多,也饿死不少。

    徐子青神识一扫,很快已看清这府城里的情景。

    此地灾民的求生之念……不及景元府。

    略一思忖,他已想得明白。

    这不足为奇,原本这场洪灾便是凡人大劫,一个冲刷过来,足足席卷了七八个府城。尽管相较而言有的严重些,也有的轻缓些,但归根到底,俱是重灾之地,好些的也好不得几分。

    于是本来这泰元府比景元府死得人少些,却因着府官不利,医者不足,导致如今的情形,竟比那景元府严重得多了。

    此地的百姓难民们最初许是还颇有企盼的,但时日越久,情形越坏,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绝望来。

    而对于“赤脚大夫”,这里的灾民,也更警惕些。

    徐子青坐得片刻,分明见到有难民满身溃烂,却也不曾想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反而是情愿这般忍受痛楚,能挣命几日,便挣命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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