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汉子也颇体谅他的心情,也是回答:“这大夫姓徐,二十多年前便在村里住下了,当时你不过半大小子,又时常在县里读书,所以不知。据说他原本是给哪个达官显贵治病的圣手,后来不知怎么的又不做了,才要找个安稳的地方落脚,就选中我们这黄杨村了……”

    那徐大夫本来在村子里也没什么名气,因为来的时候看着年轻,没几个村民肯信。后来还是一次村里人得了急症,送去县里请坐堂名医诊治也不见效,回来后本要等死,那徐大夫恰是自县里买药归来,遇见这事就出了手……一下子妙手回春,把那人的性命抢了回来。

    从此村人方才断断续续知道,这徐大夫果然是有好本事的,对他也更尊敬起来。

    因为刘夋在读书这二十年里,少有回村,三年五载的都在外头,自然不知道徐大夫的大名。而且徐大夫初时每年都要出去一段时日,也并非时常留在村中,后来间或隔上二三年、好几年去一趟,到最近五年不出,才是真正安稳下来。

    刘夋现在听说,便是点头。

    原来如此……

    正说时,两人绕了几条村道,来到了村尾之地。

    这地方背后,就有好几座山头,皆为野山。听闻这徐大夫将屋舍落在此处,便是为能时常上山采药的缘故。

    刘夋见到,在那山下有个颇大的茅屋,两间并立,周围弄了一圈篱笆,里头似乎还开了一片小小药田,种植了不少草药。

    如此乡野闲舍,看上去颇有几分雅致。

    赵家汉子在那篱笆前,已是急忙唤道:“徐大夫!徐大夫!请你救命啊!”

    此言一出,那茅屋里,便有了动静。

    脚步声起,门内直走出一位青衣人,气质和煦,一见就是宽厚之人。

    乍眼看,只觉得他不过二三十的模样,但若是细看,却能察觉他鬓上已有白霜,眼角亦有细纹,已然并不年轻了。

    略算一算,据说他来到这黄杨村时便是二十出头年纪,如今又有二十余载过去,约莫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这徐大夫问道:“是哪户人家,是什么缘故?”

    他倒也不跟人寒暄,言谈也很利落,看得出,是将那病症放在心上,而非是那等沽名钓誉之人。

    赵家汉子也知道这徐大夫行事,立时说道:“是我右邻的刘家嫂子,原本年纪大了,又不慎滑倒,摔得狠了。”他又把刘夋拍了拍,“这便是那刘家嫂子的亲子,是个读书人,现下回来了。”

    徐大夫点点头,旋即也是唤道:“师兄,且将我医箱取来!”

    然而那屋中无声无息,倏然间,倒有个白衣人影,出现在了茅屋门后,又一晃眼,他手里持着个木箱,立到了徐大夫身侧。

    赵家汉子不以为怪,刘夋却是吓了一跳。

    原来白衣的也是个男子,形貌很冷峻,似乎是个颇厉害的武者。他与那徐大夫一般,都是面容上难以看出年岁,可他发间也有银丝,眼神也不同年轻之人,就能知道他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了。

    更何况,那知天命之年的徐大夫,更叫了他一声“师兄”呢!

    刘夋先前没赵家汉子提起此人,现下看看,分明赵家汉子对他也很熟悉,应当也是在此地久居的?只不知这一位,是否也是个大夫?

    他这般想着,就听到赵家汉子对白衣人也打了个招呼:“云先生。”

    那云先生略略点头,依旧很是冷淡的模样。

    刘夋其实对这人也觉得有些难以接近,赵家汉子对他似乎也是既敬重,又有些许敬畏一般。

    不过,此时他也无心打探,关键还是要快些请出徐大夫,也好赶紧救他老娘。

    只见云先生开了篱笆,让徐大夫走出来,医箱却还是由他提起。

    一行人当下就往来处行去,徐大夫虽说身子骨好像不错,到底上了年岁,似乎步子也的确慢些。

    刘夋略有踌躇,就想着自己有一把子气力,是否要开口询问一番,看看自个是否能将徐大夫背过去?

    孰料还没等他提议,那云先生已来到徐大夫身前,直接把他负在了后背。

    下一刻,他们的行程就更快了。

    不到半刻时候,已然来到了刘夋家的院外。

    ——说是院子,实则也不过是在屋舍周围砌了一堵不足一人高的矮墙,一眼能见到里面,却也有些防卫的用处。

    院门大敞,刘家的老汉心急如焚,就在门口张望,那赵家汉子的娘子也时而从里头探出来,时而还要安慰这老汉几句,叫他莫要太过慌张,以免反而受了刺激,叫自己也不好了。

    现下眼见有人快速跑来,刘老汉顿时大喜,待看清来者还有自家独生的儿子,越发高兴起来,连忙把人让进:“快快!徐大夫,可定要救一救我那老婆子!”

    徐大夫也赶紧安抚:“莫担忧,应当无甚大事,老夫定然会细细诊治。”

    这句话说出来,刘老汉像是放了大半的心来,赵家汉子也是欢喜。

    刘夋见到了,心底暗暗称奇。

    这足以看出,徐大夫在他老爹与赵叔心里,都是极可信的,那医术必然也十分不俗……

    几人进得屋里,又转进内堂。

    果然就见到一位老妇正躺在榻上,有个面貌姣好的媳妇子正在铜盆里拧手巾,要与那老妇擦汗,赵家的娘子也在一旁忙活,都颇是担忧的样子。

    徐大夫也不说废话,就坐在榻边矮凳,给老妇把脉。

    旋即他从云先生手里接过医箱,取出里头那长短不一、粗细不一的银针,就去慢慢针灸起来……

    刘老汉急急问:“我老婆子可有事?”

    徐大夫一面有条不紊地扎针,一面温和说道:“令妻无碍,老夫施针之后,再服下几帖药,便可痊愈。不过,到底年岁如此,日后还需好生调养,也不可再做出今日这般危险之事来。”

    听他说完这些,又见那针灸下去后,老妇果真面色好转,屋中这几人,也都是放松下来。

    徐大夫这般说了,定然是无事了的……

    刘夋见老娘安好,把那赵家汉子轻轻拉扯。

    赵家汉子见状,跟他出了这内室,一边问道:“刘小子,唤我出来作甚?”

    刘夋把他拉得远些,才好奇道:“赵叔,你先前只与我说了徐大夫,却不知这云先生,又是个什么来路?”

    听他此言,赵家汉子的面上,却露出了几分尴尬来。

    刘夋更觉奇异:“可有难言之隐?”

    赵家汉子叹口气:“也称不上是难言之隐。”他呐呐说道,“云先生与徐大夫,乃是一对、一对……夫妻一般的关系。”

    既然最难说出的已然说了,后面的话,也就更易开口。

    “自打徐大夫在此时,云先生已然在此了。”

    “他两个同进同出,感情甚笃,但二人皆为男子,初时也叫人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这些年来他们仍旧这般融洽,徐大夫医术高明,云先生也曾为我等杀死过山中饿狼,都是极好的人,我等见得久了,也只视作寻常罢了。”

    村人倒不觉两人不好,但赵家汉子到底性情粗糙,两个男子那般的关系,自不会时时刻刻挂在嘴边,方才提及徐大夫时,亦不曾刻意提起云先生了。

    皆是觉得解释起来,有些不好开口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所有留言砸雷和灌溉的宝贝儿,群抱群mua!

    第720章

    刘夋听得,自是惊异。

    不过他在外浮沉多年,虽是运道不佳于科考上没得长进,却也听闻过不少奇闻异事、风土人情。

    各国间还是男女阴阳,结为夫妇,但亦有些地方男子与男子相亲,结为契兄契弟,或者女子互相依恋却无疑谋生,则嫁与同一男子成了妻妾姐妹,那男子得一双红颜佳人,享齐人之福,女子在后院也极和谐,感情甚笃,无有争执。

    现下这两人看来已是几十年的情意,听其言语,还是一对师兄弟……说不得乃是自幼一齐长大,比之许多男女夫妇都更情长,刘夋惊异过后,也并不大惊小怪了。

    且不论是什么缘由叫那两人隐居在此,也是难得有情人罢了。

    知道这些,刘夋又与赵家汉子重回屋中。

    他便见到那徐大夫果真医术高明,短短时间里,居然施过一遍针了,正在将那长短银针起出。他那老娘汗水流得更多,面色却越发好转,在最后一针拔出之后,她正是一声长叹,醒转过来。

    “哎哟,我老婆子怎么躺在榻上?”老妇睁眼,头一个,见到的便是她家老汉。

    而刘老汉见自家婆娘醒来,抹了把汗,也是难得笑呵呵地,与她说了起来。

    其余之人,皆是欢喜。

    刘夋见老娘无事,又看到徐大夫将医箱收好,而云先生当下伸手就将那医箱接过。也不知是做过多少回,才能这般默契。

    他看一看自家的爹娘,再看一眼那不欲打扰他们、正往门外走去的师兄弟,随即,目光又落在了自家娘子身上。

    娘子多年操持,早非是当年的秀丽少女,但此时于他眼中,不知为何却比那绝代佳人,更是美貌动人。

    刘夋眼里一丝温柔闪过,随即抬脚出门,开口唤道:“徐大夫,不知诊金几何?”

    那徐大夫略停步,回转身来,微微一笑:“既为乡邻,你予我三枚铜板便是。”

    这一笑时,他眼角舒开,眉目柔和,看起来竟如春风拂面,一瞬就叫人按下心来。

    叫人不禁想道:如此男子,若是年轻之时,又该是何等风姿的人物?

    刘夋愣了一下:“不过三枚?”

    那徐大夫温和点头:“三枚足矣。”

    待付了铜钱,刘夋怔怔目送那两人远去。

    只觉得他们并肩而行,山风鼓荡时袍袖纷飞,居然有一种凌风而去、翩然若仙之感。可再细细一看,恍然还是那情谊深厚的两人。

    刘夋摇摇头,转身回屋。

    他的娘子还在等他,他们的孩儿尚在隔间安睡。

    那便是他心中所安之处了。

    凡人一世能得如此,已然是再幸福不过,再安稳不过。

    ?

    徐子青与云冽携手而回,步子不疾不徐,既不曾用得遁法,也不曾使得什么神通,当真就如同那寻常人一般。

    他们如今,也的确是在隐居。

    且说当年,徐子青见那洪灾心生不忍,有感于凡人拼死挣命,想要求得生机,他不仅出手泄了洪,还干脆化作一位神医,去缓解那一场灾难。

    事后他所化神医得了百姓感念,立下小像拜祭,他又得天地馈赠,心里忽然又生出了几分感悟来。

    他只想道:观想天地法则倒不算难,将真灵投入与道相合,才是颇难。他瓶颈多年,虽十分刻苦,可到底高高在上,与最初之心,已相距极远。是否便正是这个缘故,才让他始终不得进境呢?

    徐子青所修炼的,乃是生死轮回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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