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算了。一个妾室,还登不得大堂。”

    林敏敏蓦然回头,只见钟离疏正轻蔑地瞥着她,那修长的睫毛盖着一双漂亮的凤眼,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想要一根根拔下来量一量长短的冲动。

    ☆、第40章

    第四十章

    钟离疏回到外书房时,陈三正坐在那张大书案后,专心雕着一截牙签;殷磊则将一本书盖在脸上,躺在窗下的榻上微微打着鼾。

    听着门外熟悉的脚步声,陈三头也不抬地问道:“是那个女人吗?”

    他的声音顿时惊醒了榻上的殷磊。他猛地翻身坐起,盖在脸上的书便“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一只修长的手先于他捡起地上的书,又合上书页,看了看封面上的书名。

    “哟,原来殷大人也懂法文。”钟离疏挑眉道。

    殷磊却顾不得他的调侃,和陈三一样,开口便问道:“是那个女人吗?”

    “应该是……”

    钟离疏的话才只说了三个字,殷磊就兴奋地跳起来,搓着手道:“好嘞!既这样,拿人吧!”

    “先等等。”钟离疏举起一只手。

    “怎么?”殷磊一怔。

    钟离疏摇头道:“情况有点复杂。”说着,便把客院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那女人好手段,从头到尾就没替自己辩解过一句,偏偏什么话都叫几个孩子替她说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笼络的人心,居然叫孩子们全都肯听她的。”

    殷磊却是耸起那道断眉,“我们不是已经查得很清楚,五爷这一年来,都是独自一人带着孩子们四处流浪的吗?这女人什么时候成了五爷的小妾了?侯爷怎么不当面揭穿她?还是……”

    他忽然斜睨着钟离疏,冷笑道:“还是,侯爷打算包庇这女人?那女人真就那么漂亮,居然能叫侯爷忘了,她可是杀了府上五爷的嫌犯!”

    殷磊这和姐姐如出一辙的指控,顿时就点燃了钟离疏一直压抑着的怒气,他忽地一伸手,扯着殷磊的领口就将身材高大的他拖到鼻尖前,压低着声音沉沉道:“你再说一遍!”

    望着侯爷眼中的怒气,殷磊又是一怔。不自觉间,他又把眼前这位侯爷当作是京城里的那些贵族老爷们了。

    经过这近半个月的相处,虽然不愿意承认,殷磊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位威名赫赫的威远侯和京城的纨绔们确实不同,且……

    更叫他不甘心的是,他居然也会对个他一向看不起的贵族老爷由衷生出一丝敬意来!

    这位侯爷有着相当坚定的意志——或者说是顽固,当他说要参与调查后,便真个儿不顾殷磊的阻拦强行参与了进来,甚至连陈三故意当着他的面剖开那具焦黑的尸体,都没能阻止得了他。

    而更叫殷磊敬佩的是,这位侯爷显然很明白自己的位置,从不对他们的调查指手划脚,即便是陈三再次探查五爷的尸体,他也没有出声阻止——这若是换作其他人,怕是陈三又要挨打了。因此,虽然被个外行插手进来实在叫人不快,殷磊还是生生忍耐下了这位侯爷的存在。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侯爷的帮忙,才叫他们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就查清了五爷近一年的行踪。

    两人正僵持着,只听陈三抬头道:“那女人是左撇子吗?”

    钟离疏皱皱眉,放开殷磊,回身望着陈三道:“没注意。”

    “那麻烦侯爷注意一下吧。”陈三又低下头去继续雕那根牙签。

    钟离疏点点头,转身又看看殷磊,道:“即便你此时拿了她,又能如何?那女人,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再厉害,也抵不过咱六扇门的‘十八摸’!”殷磊嘀咕。这“十八摸”,可不是众所周知的那“十八摸”,被六扇门的人一套“摸”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我就不信,她一个女人还能比江洋大盗厉害!”

    “你可别忘了,她说她受过伤,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事儿可是有那些孩子们替她作证的。”见殷磊又要开口,钟离疏抬手止住他,继续说道:“她失忆的那番鬼话,我也不相信。不过,至少在朱三这件事上,我觉得他们应该没有撒谎……”

    “我也觉得他们没说谎。”陈三忽然又从牙签上抬起头来,插嘴道:“现场的痕迹跟他们的说法都能合上。”顿了顿,他又问了一遍:“那女人是左撇子吗?”

    钟离疏不在意地一挥手,“我会叫人去确认一下的。”又扭头对殷磊道:“就算朱三不是那个女人杀的,我五哥却未必不是死于她之手……”

    “还真不是。”陈三道。

    “什么?”钟离疏扭头。

    “我又仔细对比了一遍那二人的伤口,我敢打包票,这确实是同一个人用同一件凶器所为。如果这女人没杀朱三,那五爷身上的那一下,就定然也不是她干的。”

    顿时,钟离疏的眉就拧了起来。

    殷磊也道:“那还能是谁?!”

    陈三一翻白眼,口头禅脱口而出:“我又不是捕快!”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人也许不是她杀的,却不代表她不知道是谁杀的。”——无意中,他居然说中了真相。只是,在场的众人没一个知道,也没人去注意一个不是捕快的忤作的猜测。

    殷磊摸着断眉道:“如果孩子们的话是真的,那就是说,有人在他们逃走之后杀了朱三。既然可以肯定杀朱三的人就是杀五爷的,那这女人……”他泄气地道:“大概很有可能不是凶手了……”

    他抬头看向钟离疏。

    钟离疏的脸色则是一阵阴沉,“即便她不是杀人凶手,却也可以肯定,她不是什么好人。至少教唆孩子、冒充我五哥的遗孀这一条,她是逃不过去的!”

    “还有海图。”陈三提醒道。

    “对,还有海图。”殷磊也道,“你有没有问那个女人……”

    钟离疏嘲讽地看了他一眼,顿时把他没说完的话给看断了。

    “你觉得,这样一个女人,会对我们说实话吗?”钟离疏顿了顿,又道:“我之所以没有拆穿她的身份,就是不想叫她能轻易逃脱。她想冒充我五哥的遗孀,混进我钟离家?好啊,那就叫她如愿好了!”

    他那阴森的表情,顿时叫殷磊和陈三对视一眼。

    钟离疏又冷笑道:“她若是乖觉,只说是‘好意’送这几个孩子回乡的,我倒还能舍些钱财于她,她居然把主意打到我钟离家,那我便成全她。既然她那么想进钟离家的门,便叫她进门就是——以一个妾室的身份进门。妾,也就是个玩意儿,还是行动不能自专的玩意儿!我倒要看看这自己上钩的鱼儿,要怎么脱钩!”

    殷磊被钟离疏的这番话绕得有些晕,抓抓断眉,道:“这跟海图有什么关系?”

    “那海图,想来这女人还没找到。”钟离疏忽然想起他刚进客院那会儿听到的话,凤眼不由又是一眯,道:“也或许已经找到了,却又生了别的贪念。但,不管她找着没找着,这会儿那东西肯定还在她身边,或在孩子们的身边。既然如此,一切可就由不得她了。”

    陈三道:“你把那娘子怎么了?”

    “也没怎么,”钟离疏冷笑,“只是把她送去一个符合她身份的地方看管起来而已。至于他们带回来的东西,这会儿阿樟正在检查,大概不久就会有消息了。”

    顿了顿,他忽然道:“这个林敏敏,真是个‘瘦马’?”

    殷磊又抓了抓断眉,“这……就有点难说了。我们查到,这客栈其实是林氏父亲的,她娘年轻时就守了寡,那个雷九,其实是个‘接脚婿’……”

    见侯爷似乎不太明白这个词,他解释道:“就是寡妇再嫁招的上门女婿。说来也怪,这个雷九在黑道上也算是个有些名堂的人,居然会给个寡妇做了‘接脚婿’……啊,不扯闲话,反正后来这寡妇死了,照道理这产业应该归林氏所有,但不知这老酒鬼使了什么手段,就叫他霸下了客栈。不过据说他养这林氏倒是养得很精心,是照着‘瘦马’养的。只是,这林氏到底不在贱籍上,大概也算不得是正宗的‘瘦马’吧。”

    钟离疏沉吟片刻,道:“这林氏,只能说嫌疑没有之前那么大,却也不好说她全然没了嫌疑。既如此,这逃走的雷九就大有问题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他,只有等所有线索都串起来,才能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

    “通缉画像已经发下去了,”殷磊道,“只是各关卡都还没什么消息。”

    陈三却道:“当务之急,不是给五爷下葬吗?”

    钟离疏皱眉道:“我五嫂葬在苏州,我已经派人去迁坟了,好叫他们夫妻合葬。”

    殷磊看看陈三,道:“我们,是不是也该去给五爷上柱香?”

    于是,一行三人来到灵堂前。还没进门,远远就听到一个女童那虽然已经哑了喉咙,却依旧高亢的哭声。

    “娘……我要敏敏娘……”

    看着钟离疏,老太太一脸疲累地道:“想想办法吧,这都已经哭了快一个时辰了。”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此时的敏敏娘在哪儿呢?

    正如钟离疏所说,她被人给看管起来了。

    当钟离疏说她没资格去守灵时,几个孩子自然不依。林敏敏却深明大义——或者说是懵懂无知——仍尽职尽责地帮他哄劝着那三个孩子去了灵堂。只是,叫她没想到的是,这混蛋过河拆桥拆得竟如此之快,老太太一行人才刚一出院门,她就被两个皮笑肉不笑的婆子给手脚麻利地“请”进了一个小院。

    然后那俩婆子就像俩门神般,一左一右地站在卧室——注意,是卧室,不是房门,更不是院门——的门口,眼珠都不错一下地盯着她,仿佛害怕她会当着她们的面搞个自杀什么似的。

    被人“请”过来时,林敏敏“观赏”到了一道花园的门,也“观赏”到一道小院的门,以及两道房门,因此她知道,她大概是被关在花园中某个僻静的小院里。且这院子还不大,房间也不多,就两间,一间外屋,一间里屋。此刻她正端坐在里屋的一张床上,床上的被褥虽然有些旧,倒还算干净。

    林敏敏瞪着那俩门神婆默默运了一会气,忽然醒悟过来,自己这么做实在是有点傻,这俩婆子明显就是侯爷派来的看守,她再怎么跟她们生气也是白搭,有那个气,还不如留着当面跟那个什么“猴儿爷”去生!

    于是,她蓦地跳下床,却叫那两个婆子一阵紧张,那个略瘦一些的忙板着脸道:“姨娘要做什么?!”

    这一声“姨娘”,直叫林敏敏听得十分刺耳。前半生读过的小说里,做主角的都是些正妻大房,她就没见过哪本是以小妾为主角的,因此,这古代的小妾到底会有何待遇,她一点概念都没有,只知道这“妾通买卖”,还有……“去母留子”。

    那人,会卖了她吗?

    耳畔似乎又响起那人的声音:“你赢了。”

    那声音低沉柔软,且略带性感的沙哑。

    明明应该是很好听的声音,却因那不加掩饰的讥诮而变得十分刺耳。

    林敏敏抚着额,无视那两个婆子的监视,开始在狭小的室内转起圈来——虽然她也知道,再怎么转圈也没用,那位位高权重的“猴儿爷”若是想要对她做点什么,她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果然是这副臭皮囊惹的祸吗?

    她又转了两圈,却猛的站住。

    不对!她忽然发现,她居然对自己的这副皮囊生起气来!可是,她长成什么样关别人什么事?!花儿开得再好看,也不是为了给人摘的!该受谴责的,明明是那个“色猴儿”!

    好吧,她只是一时被那人气糊涂了!

    林敏敏放下手,转身走到窗边。

    这边的窗户并不像客院里那样镶着贵重的玻璃,而是只在窗框上糊了一层窗纸,且那窗纸上还积着一层厚厚的灰。

    窗台下,那张未经油漆的书桌上残留的水渍明显显示着,这院落之前应该一直是空置着的,大概是为了安置她才匆匆收拾出来。

    从窗口向外看去,可以看到院落的一角。角落里,有着一架几乎快要倾倒的青藤。林敏敏不通园艺,不知道那是葡萄还是紫藤,但显然虽然没人照顾,这青藤依旧活得十分茁壮,依旧旁若无人地吐着一串串即将开放的花苞。

    望着那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着的花苞,渐渐的,林敏敏的心就镇定了下来。

    连青藤都能无视环境坚强生存,没道理她这比古人受过更高深教育的穿越人士会活不下去!

    不管那人对她生有什么样的歹念,不管那人如何贬低她,只要她自己记住自己是谁就好!这世上没什么应付不过去的事,她没父没母不一样照样长大?!再不济,还可以一死了之。谁知道她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呢?所以,其实她没什么可害怕的!

    她用力握了握拳,回身打量着这间卧室——或者说是囚室。

    这是一间大概不到二十平方的小房间,家具很少,除了她正靠着的那张木桌外,便只有她之前坐过的那张架子床。

    架子床上系着一顶灰不溜秋的帐幔,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是这颜色还是后来才洗成这样的,总之,是一种令人看了不快的颜色。

    在架子床的一侧,挂着一道门帘。林敏敏只用了四步便走过去,掀开门帘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在墙与床的中间,那狭小空间里只孤零零放着一只马桶。

    看着那马桶,林敏敏先是一阵发愣,然后忽然想到,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净巷”了。

    想起这个词,她忽地就笑了。难得来一趟古代,能认识这么多只是在书本上见识过的东西,其实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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