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组一行人拎着鲜花烈酒从墓园入口走来,离得近来才发现某块新立的墓碑前,已经站了一个人。那人很高,身形消瘦,茕茕独立,笔直地站在枯寂的墓园中,像漫天飞雪里一棵傲然挺立的松柏。孤高的身影,仿佛天地间只剩漫天的白和寂冷的黑。

    一行人面面相觑,心中疑惑顿生。

    随着距离靠近,那人的脸逐渐清晰起来,年轻人斯斯文文,长得眉清目秀,只是眉宇间挂着解不开的浓愁,一双忧郁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心事。

    花甜眼睛一亮,单论长相眼前的男子不输孟旭,两人各有千秋,孟旭剑眉星目,阳刚铁血,男子眉目舒朗,风光霁月,均是人中龙凤。

    不过,此人五官长相怎么越看越熟悉,花甜脑子灵光一闪,认出了他。

    池斋恬,俞青凡的倾慕者,听说他去了清华,此时又出现在这里,花甜心里不由得响起一声叹息。

    重案组除了缺心眼的铁憨憨骆勇,均是记忆超群,不仅花甜认出池斋恬,其他人也认出了他。

    现场陷入沉默,周围只剩冷风刮过的呼啸声。

    花甜目光移向墓碑,碑上的女孩明眸皓齿,笑靥如花,隔着黑白照都能感受到那股动人气韵。她的目光又移向碑前沉默不语的男孩,眉头微微皱起,若非造化弄人,两人勉强也称得上一对璧人。

    只可惜阴阳相隔,黄泉不归路上,俞青凡倘若知道最后送行的人是他,不知该作何感想。

    媒体报道撑死具体到单位,关于个人,马赛克了解下。所以花甜他们认识池斋恬,池斋恬却并不知道他们。他看到陌生人前来,下意识挡在墓碑前面。

    花甜咧唇一笑,晃晃手中的鲜花,示意自己很友好。池斋恬不为所动,据他了解,俞青凡已无亲人,除了自己,他想不到谁会来祭拜她。最后孟旭亮出警官证,才化解误会。

    池斋恬眼眶红红的,他侧着身子,不想让众人看到他眼里的泪花。

    “她走的时候?”

    警方公布过袭击南城警局的人员信息,所以池斋恬知道俞青凡是炸死的,她的尸体由法医一块块缝合好,案件结束后,才落土为安。墓地由重案组集资掏私包解决,不仅是她,还有之前草草下葬的俞奶奶,他们选了一块依山傍水,抬头能看见朝阳的坡地,把两人合葬在一起。

    花甜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具体细节实在过于残忍,她不忍心告诉他。池斋恬从他们的沉默中猜到什么,神情慢慢低沉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出国留学的俞青凡,突然成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更不知道她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炸警局,并炸死了自己。短短数天,等他得到消息赶回南城,伊人已然化作一捧黄土。

    池斋恬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俞青凡的。起初他只是不忿于俞青凡常年霸榜年级第一,自己沦为千年老二,少年敏感自尊心受到伤害。之后,他一直努力学习,头悬梁锥刺股,就想赢她一次,结果却总不尽人意。俞青凡仿佛是他命中的克星,只要她存在的考试,池斋恬永远第二,无一例外。

    后来,损友们总爱拿俞青凡的名字刺他,说他怜香惜玉,英雄难过美人关,看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故意放水。池斋恬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苦笑连连,他哪是怜香惜玉故意放水,他是拼尽全力,依旧考不过她。

    后来高二的时候,池斋恬选择了竞赛,纯粹想跟俞青凡换条跑道pk,可惜,俞青凡受限于家世,主动放弃竞赛。那段时间,池斋恬失魂落魄,即便他的名字上了榜一,内心仍旧空荡荡,心脏仿佛被人深深挖去了一块,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他的目光越来越多集中在俞青凡身上,她月考第一,她的作文被老师当优秀范文解析,她数学考满分,她物理最后一道超纲大题做出来了。俞青凡越优秀,池斋恬越开心。

    直到某一天,池斋恬发现,她的眼睛好看,她聚精会神的样子好看,微笑的时候好看,皱眉的时候好看,吃东西的时候好看,甚至跟闺蜜闹小情绪的时候也好看,到了这个程度,池斋恬再无法自欺欺人,骗自己对俞青凡的关注,仅仅因为两人的竞争关系。

    他喜欢俞青凡,喜欢上这个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的姑娘,他想把自己的一切跟她分享。少年慕艾,总是浓烈。那时的池斋恬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慌乱忐忑,不敢当面对她表明心迹,所以他把一切写进了信里。

    某天,池斋恬强忍羞意,把信封交给了张晓琴,俞青凡在三中最好的朋友。之后,便了无回音,池斋恬以为俞青凡用沉默的方式拒绝了他,加之,马上迎来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考试高考,池斋恬已经保送清华,但俞青凡没有,所以前者出于保护,未曾找后者追根问底。

    直到高考过后,查分的时候,池斋恬才知道,俞青凡并没有参加高考,她拿到密西根大学的offer,她走了,她离开华国,去了大洋彼岸。

    彼时的池斋恬终于明白了俞青凡沉默的拒绝。

    他收拾包袱,在暑假尚未结束之际,落寞地离开了南城。

    之后再收到俞青凡的消息,便是震惊南城的连环杀人案,他曾经喜欢的人成了警方通缉的嫌疑人,她心狠手辣,残忍暴虐,杀人如麻,跟记忆中迎风浅笑的学霸,判若两人。

    池斋恬不相信俞青凡会杀人,她连受伤的流浪动物都会极力救助,怎么会对曾经的同学痛下杀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但还没等池斋恬回过神来,俞青凡便袭击了南城警局,自己也被炸身亡。最终,池斋恬只找到了她的墓碑。

    “到底发生了什么?”池斋恬捂住胸口,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滚落,望向众人的目光满是祈求。

    花甜上前,拍了拍池斋恬的肩膀,劝慰的话噎在嗓子眼,如鲠在喉。

    她想说什么,能说什么,告诉池斋恬一切缘由在你,因为你的爱慕,你的信件,害死了俞青凡,让她从一个成绩优异前途大好的准大学生变成了家破人亡杀人如麻的亡命之徒。

    但池斋恬又知道什么,他只是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拜托女孩子闺蜜将表白的信件交给她。至于最后这封信为何会落在岳如霜手里,岳如霜如何唆使一票人渣迷-奸杀人,纵容孩子的家长又是如何滥用手中的权利善后的,他全不知情。

    池斋恬只是诱因,人性的丑恶和权利的放纵,才是悲剧发生的核心。

    百因皆有果,善因结善果,恶因结恶果。齐善因入狱,齐运青双规,一系列官员落马,一行七人被杀,均是恶因结成的恶果。而俞青凡的悲剧,从青春爱慕起始,到最后玉石俱焚,一切归于尘土,再难说清楚对错。

    连环杀人案结束了,而重案组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第44章 狮所警事1   瞅瞅咋滴!

    “你凭什么打人!”

    “你刚刚不是瞅我了!”

    “瞅你咋了!”

    “你瞅我我就揍你喽!”

    “我xx你个oo!”

    “你敢骂我!”

    “我不光骂你, 我x你祖宗十八代全体女性!”

    “啊!啊!啊!龟孙打老子眼睛!”

    “呀!呀!呀!王八犊子插鼻孔!”

    噼里啪啦,嘎嘎哒哒, 轰轰隆隆,好一出武打大戏。

    中午十二点,南城市栖霞分局狮子山派出所异常“热闹”,两彪形大汉搁门口厮打,拳拳到肉,你揍我眼睛,我擦你鼻孔,掏裆抓桃捅屁-眼,无所不用其极, 手段之猥琐, 令人侧目。

    如此辣眼的场景, 不仅吸引外面一堆路人, 所里暂候的群众也齐齐跑出来,一时间垫脚的垫脚, 架梯的架梯,仰脖子的仰脖子, 狮子山派出所大门口霎时被吃瓜群众围得水泄不通。

    有两人为了争抢好的观察位竟然也打了起来, 一时间, 派出所门口彻底乱成一锅粥。等急匆匆赶出来的民警将打架四人拉开,自己身上也添了几道醒目的淤青。

    正在此时,所有人目光集中在打架之人上,玻璃门右方突然窜出一道身影, 速度极快,众人眨巴眨巴眼,便只瞅见模糊的背影。

    其身后, 民警嗷嗷一嗓子 “抓小偷”,拔腿就追,不过他隔了好几个人,眼见着小偷即将冲出大门奔向人来人往的大街,围观群众中有人一步跨出,铁掌抽爆空气,狠狠拍在小偷左肩上,沛然巨力砸中,小偷顿时身形一顿,踉跄两步,他稳住身形,眼冒凶光,掏出一把折叠刀又冲了过来。

    那人面不改色,刀快捅到眼睛时,骤然出手,竖掌击中手腕,哎呀一声惨叫,小偷心知此人不好惹,换个方向,扭头就跑。

    不过此时,岂有让他逃过的道理,先前之人丹凤眼微眯,气势凛然,一脚踢中小偷膝盖,将他双手拧在背后,直接让他跪下来。

    电光火石,短短数秒,持刀小偷被来人果断制服,追来的民警松了一大口气,跟来人道谢:“可以啊,兄弟,练家子,等会麻烦你跟我进去做个笔录。”

    不过等来人将墨镜摘掉,露出刀刻斧凿的脸,对面民警彻底宕机。狮子山派出所代理指导员宋子杰急急忙忙从执法区跑来,冲来人行礼。

    “报告孟所,我是狮子山派出所的代理指导员,我叫宋子杰。”

    来人正是孟旭,他指着狮所熙熙攘攘堪比菜市场的大厅,依旧一副波澜不惊死鱼脸,“先干活。”宋子杰也不跟孟旭客气,狮所实在忙不过来,他一干政工的指导员,都被拉到一线办案了,可见人手之稀缺。

    宋子杰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上面明明通知孟所明天报道,今天下午怎么就来了,突然袭击,他们卫生都没来得及打扫,整个所一片狼藉鸡飞狗跳,万一领导不高兴,甩甩袖子跑了咋怎,毕竟他们这小破所,对孟旭而言,可着实算不上风水宝地。

    不过宋子杰来不及深思,便被心急如焚的易典拉去调解室,刚刚对殴的两汉子还搁那拷着呢。

    宋子杰进调解室后,孟旭也跟了进来,宋子杰想把中间位置让给孟旭,孟旭压压手,示意他坐下,自己找个靠边的凳子坐下。半响之后,宋子杰完全顾不上孟旭了,因为两彪形大汉又吵了起来。

    左边的那位膘肥体壮,身形抵上两宋子杰,只见他左青龙右白虎,撕开的上衣领露出成片黑黝黝的胸毛,活似一头发狂棕熊。棕熊哼哧哼哧喘粗气,两只熊眼死死盯着对坐的男子。男子虽说体型比不过棕熊,但他个高,孟旭一八五,他比孟旭还高一头,估得一米九往上。

    竹竿男子不遑多让,顶着一对黑眼圈,碗口粗拳头搁桌子上,上身前倾,一张嘴露出满口尖利白牙,龇牙咧嘴,眼神那叫一危险。

    棕熊炸毛:“你还敢瞅我!”

    竹竿也火,换成谁被无缘无故打一顿都火,“瞅你咋地,你还想打我啊!”

    棕熊暴怒,扑过去要揍竹竿,右手拷椅上,他连拷带椅拽起来。竹竿吓了一跳,没想到此人如此熊心豹子胆,都拷上了还想打人。不过他也不是好惹的,只见竹竿操起桌上滚烫的开水,打算先下手为强。

    “放下!”宋子杰一瞅事情即将失控,拍桌子,吼声比他两加起来还大:“是不是想拘留!”

    空气瞬间安静,半响,爆发出更大的争吵声。

    “你打啊,冲着打,打不死我叫你爷爷!”棕熊指着大脑门冲竹竿叫嚣。

    “呸!老子有你这瘪孙,早搁尿桶溺死了!”竹竿狠狠啐了一口。

    “王八犊子,你敢占我便宜!”

    “孙子,你自己先叫老子爷爷的,怎么忤逆不孝,还敢揍你祖宗!”

    论嘴炮,棕熊摆明不是竹竿对手,两三来回便被怼得哑口无言,他气不过又想站起来揍对方,宋子杰无奈,只得将他双手拷椅子上,这下棕熊彻底摆成大字型。

    竹竿得意瞅棕熊一眼,率先发难:“警察叔叔,我冤呐,我搁饭店好好吃饭,这家伙扑过来就揍我,你瞅瞅我两黑眼圈,全他打的,还有胳膊腿肚子手,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宋子杰不为所动,单论卖相竹竿确实比棕熊惨,但棕熊也不好过,那红彤彤两大鼻孔,还有方才惨无人道桶菊花,以至于,他这会还不停挪屁股,如坐针毡。两人打架斗殴,均不值得同情。

    “安静!身份证给我看看。”

    两人瞬间闭嘴,安静如鸡,半响,才支支吾吾说出姓名和身份证号,棕熊真名熊霸,人如其名,蛮横霸道,竹竿名叫朱奇,两人都是外地人,熊霸来旅游,竹竿来出差,在栖霞步行街某餐馆,两人对视一眼,熊霸觉得竹竿鄙视他,遂打起来。

    宋子杰目瞪口呆,这原因都能打起来。

    “说吧,谁先动手的?”

    朱奇指着熊霸,熊霸指着自己,宋子杰扯扯嘴角,得,还都挺自觉。宋子杰扭头,转向熊霸,边问边做笔录。

    “为什么打架?”

    熊霸怒目圆睁,熊脸涌出一丝委屈:“他瞅我。”

    宋子杰莫名其妙:“他瞅你怎么了?”

    熊霸委屈更甚:“他还冲我翻白眼!”

    翻白眼,这倒不对,宋子杰转向朱奇:“你为什么冲他翻白眼?”

    朱奇比熊霸还委屈:“我是眼睛进沙子了,想把沙子弄出来,他不分青红皂白,对着我眼睛就是一拳,警察叔叔,你看看,我顶两青白眼,明天怎么跟人谈单子,谈不成单子,老板辞了我,我一家老小吃啥喝啥。”

    朱奇红着眼,越说越委屈,一米九几大汗差点当场哭出来。

    宋子杰略微同情,不过就方才朱奇那满嘴喷粪的臭嘴,打了他也不冤。宋子杰放下笔,心里有底了,一起乌龙打架案,能和解最好。

    “你两想怎么处理?”

    朱奇一下抬起头来:“拘留,必须拘留!”

    熊霸瞪他,虽说之前是他不对先动手,但朱奇之后可没少在言语上辱骂他,更何况两人武力值相当,朱奇伤在明处,看上去可怜兮兮,实际压根没事,而他伤在暗处,现在菊花还火辣辣疼着呢。

    “要拘两人一起拘,警察叔叔,我要求现在去医院验伤,我伤得铁定比他重!”

    得嘞,甭管多大年纪进局子,都管警察叫叔叔。

    “听叔叔一句劝,真按程序办,你两一人五天打不住。”宋子杰不慌不忙吐出一句。

    朱奇瞬间炸毛:“凭什么啊,是他先打的我!”

    “我打你怎么了,我伤得更重,这也就搁南城,在老家,你打我试试!”

    眼瞅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宋子杰重重咳嗽两声,指着熊霸问朱奇:“你说他打你?”

    朱奇重重点头,宋子杰又指着朱奇问熊霸:“你说他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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