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民巷即便偏僻,席媛一个大活人也不可能凭空消失,嫌疑人必定用过交通工具,又是大量摸排,黑色大众车浮出水面。

    车主张超,一个因寻衅滋事恶意伤人被判了五年的服刑人员,张超人在监狱,用车的是谁?!

    视频中的男子身量颇高,身形消瘦,穿着环卫服带着黑色鸭舌帽和大口罩,完全遮住面目,但张超父母早亡,人际关系简单,入狱后更是识者寥寥,唯有其亲近之人能拿到汽车钥匙,嫌疑人范围被近一步缩小。

    冉江南,张超表哥,海归高级知识分子,张超入狱后,冉江南一直在找关系捞他,而张超的入狱更与冉家拖不了干系。

    还没等孟旭采取行动,花甜电话来了,她竟然摸到冉江南家里。事发突然,孟旭没反应过来,电话断了。

    孟旭的冷静这一刻骤然崩塌。

    重案组一行人赶到冉江南家时,花甜二人已经消失。屋内无打斗痕迹,但有拖拽印迹,邵光摸了摸沙发,余温尚在,人刚走。

    汤圆抓狂,整个人处于崩溃状态,冉江南带走花甜和秦朝夕,以他心狠手辣程度,两人会怎样,一想到小时前,两人无知无畏同冉江南吃饭,之后还摸到人老巢,他简直疯掉。

    花甜脑子鬼精,身手半吊,自己都护不住怎么保护秦朝夕。秦朝夕一个搞心理的学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带上她花甜畏手畏脚,怎么逃!

    事情发展太快,警方风驰电掣赶往冉江南家时,花甜和秦朝夕已经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冉江南。

    冉江南住处搜出的帽子与视频中一样,网购记录里亦有环卫马甲和麻绳,麻绳与捆绑谈术的和席振旗上吊所用规格一致。

    与此同时,刁美红纵火前日,有环卫工人曾推着垃圾桶出现在国土职工楼附近,身形与席媛失踪当日相似,极有可能是他将燃油放入职工楼,刁美红纵火。

    如此敌视政府危险人物掳走两名警察,万一对方发疯,后果可堪设想。

    *

    花甜再次醒来时,四肢僵硬,双手被缚在水泥柱后,带着眼罩,视野模糊。她略微挣扎,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醒得挺快。”男声揶揄,像戏弄老鼠的猫。

    眼罩被取下,潮湿的毛坯房,昏黄灯泡悬在屋顶,阴影处男子倚着墙,看不清脸,阴冷粘腻的感觉,挥之不去。

    “朝夕呢,你把朝夕弄哪去了?”花甜视线所及,仅男子一人,可她明明记得昏迷之前,她与秦朝夕在一起。

    男子从阴影中走出来,蹲在花甜面前,掐住她的下巴,稍有兴致问道:“你不怕。”花甜一口吐沫喷男子脸上,男子勾起唇角,反手一耳光,她的脸顿时肿起来,火辣辣的疼。

    “冉江南,你想干什么!”

    男子也就是冉江南,没想到一下被花甜叫破身份,他取下脸上面具扔到一旁,掐住花甜脖子,骤然收紧,他手劲奇大,被扼住咽喉的花甜呃呃乱叫,半响眼眸泛白,眼凸喉噎,眼瞅着要窒息而去,冉江南松开手。

    花甜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粗气,一双杏眼瞳仁缩得几不可见,连眼眶都在颤抖,望向冉江南眼神充满恐惧,方才冉江南真要掐死她,倘若手松再晚半秒,她真下去跟花家列祖列宗凑牌局。

    冉江南的手抚上花甜的脸,指尖从鬓角滑到下巴,最终停留在她的眼睛上。花甜感应到他的目光,身体猛然一颤,惧意涌上心头。眼前的人跟之前彬彬有礼的冉江南,彻底判若两人,现在的他让人感到恐惧,仿佛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褪去人皮,露出最本真的模样。

    他与之前花甜遇到所有嫌疑人都不一样,其他人或愤恨,或怨怼,或仇视,冉江南没有,他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一个接一个念头,像跑马灯一样在花甜脑海中闪过,最终停在一处画面。

    “为什么?”花甜声音沙哑。

    冉江南倚在墙面上,花甜这才注意到他身后一面墙挂满了各式各样刀斧挂钩,右侧座椅扶手的铁环上血迹斑驳,细闻起来,整个空间都弥漫挥之不去血腥味。

    “为什么。”冉江南重复道,拿过离他最近的挂钩握在手里,狭长眼眸眯起,眼神幽远:“有时候我也想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可以高高在上践踏别人的生命,却不让人报复。”

    电光火石间,花甜悟了:“报复?”

    冉江南笑了,眼角鱼尾纹沟壑纵横,花甜才发现冉江南头上的白发,之前谦和有礼均为假象,现在的才是真实的他。真真假假,七分真三分假,但真相往往隐藏在三分假中,冉江南老宅被拆是真,冉母的死因是假。

    “你常年在国外,与国内众人均无交集,你们之间不可能有仇怨,但你母亲在南城,国土局,裕德城建,国土局牵头老城区改造,裕德城建负责拆迁……”

    啪啪啪!寂静房间里响起掌声,冉江南眼中趣味更浓,“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花甜抬头,眼中浮现愕然之色,呼吸逐渐加重,她想到了。

    冉江南背过手,神色不悲不喜,语气古井无波,他越平静,花甜心越重。

    “我二十二岁出国,老宅与我而言并不重要,但我母亲生于斯长于斯,她舍不得,一个要拆,一个不让拆,我妈挡在推土机前,结果等来一句,抗拒执法死了上头负责。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上头是什么,上头为什么可以决定老百姓的生死。

    他们要地,拆房子够了,为何要伤人。我不敢想象当初我妈站在推土机前的绝望,她相信政府,相信法律,相信大庭广众没人会当众行凶,结果呢,横梁倒下砸中脑袋,没送到医院人就走了。

    房子推了,人死了,我表弟张超跑裕德讨公道,被他们以寻衅滋事罪名判了五年,失手的工人才判了两年。我回国后,求爷爷告奶奶,想尽各种办法都无法达成和解,若非有个外籍身份,估计也被塞进去。可我师妹一句话,事情就解决了,普通人煞费苦心不能办成的事,她一声叔伯便迎刃而解,世道如此,你问我为什么?”

    花甜哑口无言,她从小混迹街头,见过许多不平,仗着一身官皮肆意妄为,所以从警的初衷才如此现实。倘若冉家有权有势,或者冉江南当时人在国内,悲剧都不会发生。

    从俞青凡到冉江南,从齐运青赵卫民到席振旗,普通人的命运仿佛当权者手里的玩偶,权利小小的任性,便是家破人亡。

    “有别的办法?”

    冉江南眼带讥讽,“别的办法,俞青凡为什么会死?”

    花甜骤然抬眸:“你知道俞青凡,是你在帮她。”

    “不然,她一个高中生上哪弄炸-药。”冉江南坦然承认。

    花甜怒了,“可你害死了她!”

    “与其窝窝囊囊孤魂野鬼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一回炸它一会,求仁得仁多好。”冉江南笑得肆意,俞青凡所作所为开启他的人生新篇章。那个女孩生的耀眼,死的绚烂,比他此生所学都有意义。

    “你不如她。”

    冉江南一愣,阴冷眼神锁定花甜,“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如她,你一个博士高知不如一个高中生干净。俞青凡用她自己的生命复仇,尽管方式不对,但她敢,可你呢,赵华是刁美红烧死的,席振旗因为席媛自杀,你自诩正义要讨公道,却一次次牺牲无辜者生命为自己复仇。

    你若真刀真枪跟他们干,我还高看一眼,可你像一只躲在阴河暗沟的老鼠,胆小怯懦,利用别人的无畏,怂恿他人去死,这样的你,跟那群罔顾人命官员有何区别。”

    冉江南眼中阴霾更盛,他掐住花甜的脖子将她拎起来,“你教我做事。”

    “咳咳!”花甜咳嗽,趁机摸向靴子里的警用报警器。

    “找这个。”冉江南扔出小黑盒,一脚下去,脚尖碾过,警用报警器四分五裂,花甜瞪圆眼睛,不可置信望着冉江南。

    冉江南拍拍袖口不存在的灰土,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花甜震惊明显取悦到他,眼中的阴冷退散许多。冉江南所做无人知晓,警方一群酒囊饭袋被他耍得团团转,现在还在查莫须有的性-贿赂名单,锦衣夜行到底无趣,花甜出生草根,又是警察身份,如果认同他做的一切,该多有意思。

    “怎么说咱们也算半个同行,有些小手段还是别用的好。”

    得,忘了这位上的也是警校,还是犯罪心理学专家,真特么学以致用。

    “你想让我干什么?”花甜干脆了当,冉江南留她一命,必有利用价值。

    冉江南好奇:“你怎么知道我要你办事?”

    “很难吗,怎么说我也跟孟旭混了大半年,你现在还在国内,仇人肯定没死绝,席振旗、赵华、蔡海波死了,还剩谁,耿德勤,你想让我帮你杀他?”

    冉江南的手顺着脖颈摸上花甜的脸,赞不绝口:“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花甜撇开头,尽管冉江南遭遇值得同情,但她看不起他,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一个大老爷们偷偷摸摸胆小惜命,报仇不敢自己上,躲背后搞小动作,让别人去死,这样的人即便再恨,也必定留有后路。

    “算盘打得精,可惜我也不知道耿德勤在哪?”花甜很坦诚,耿德勤失踪,警方也在找他,可惜并无收获,老狐狸跑得快,躲得更好。

    “不知道他没关系,但你知道耿晱。”

    “耿晱。”名字好熟悉,花甜仔细回忆。

    “耿德勤中年得子,耿晱是他唯一的儿子。”

    “你想通过耿晱钓出耿德勤!”好家伙,花甜总算明白了,冉江南算盘打得精。如今她和秦朝夕失踪,冉江南暴露,手边能用棋子消耗殆尽,只能选择跟她合作,不,不是合作是胁迫。

    “看来花警官想清楚了,这样最好。”

    花甜抬头,直视冉江南通红的眼眸,“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知道席振旗为什么自杀吗?”冉江南蹲下来,手里弯钩划过花甜娇俏的小脸,“席媛的皮肤跟你一样细滑,不过她的长相我不喜欢,尤其一双盛气凌人的眼睛。”

    “你,你疯了!”

    冉江南摊手,表情很是无辜,“没有我,席振旗这个大蛀虫会自爆丑事,一桩桩一件件你们不都听见了。我帮这世道肃清脏污,还政治清明,怎么说我疯了呢。”

    花甜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可席媛是无辜的。”

    “席媛无辜,席振旗所拥有的一切与她共享,她顶着局长千金名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受常人所没有一切特权,放纵未婚夫欺压良善。既然当初她没拒绝特权带来福利,现在又谈何无辜。

    不过席振旗不把其他人的命当命,倒很疼惜自己的女儿,我不过挖了席媛一双眼,他就自杀了,啧啧,细想起来多少有些可惜,可惜我这一屋子刑具。”

    冉江南用弯钩挑起花甜下巴,“想骂我变态。”

    “骂啊。”冉江南将耳朵凑近花甜,“我喜欢你的声音。”

    “朝夕呢,你既然让我帮你办事,我至少得先看看筹码。”

    冉江南很满意花甜的知情识趣,他打开手机,屏幕中秦朝夕蒙着眼罩被绑在柱上,头垂在一旁,幽暗空间,水已经漫到膝盖,秦朝夕所在竟是一处蓄水池。

    “我耐心有限,倘若你不能按时将耿晱带出来,我这位小师妹,到时候就说不好了。

    花甜尚未回答,一块手帕袭来,又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已经在车里,手边放着一部手机,铃声响起,是冉江南的声音。

    “苏见雨要联系人出国,家里只有耿晱和保姆,其他的不用我说了吧,别想着耍花招,你只有一小时,一小时后把车开到远郊的豫章路,将耿晱放在路标牌下面,我自会放了秦朝夕。”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没有选择。”电话挂断了。

    *

    普通代步车愣是被花甜开出超跑的架势,男主人失踪,女主人不在,保姆在厨房做饭,花甜带走耿晱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一路上,耿晱不停嚎哭挣扎,花甜干脆利索打晕了他。

    冉江南不可信,但秦朝夕在他手里,想到极有可能遇害的席媛,花甜不敢赌。

    车程过半,车被交警拦下了。

    她刚递出驾驶证,对面交警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花甜骤然抬头,警帽下一双眼睛异常熟悉。车辆汇入车流,往远郊行驶,豫章路是南城通往丰城的临江公路,出城后车辆越来越少,交通摄像头远而稀,到达冉江南指定的路标牌时,放眼望去偌大天际,仿佛只余下两人一车。

    花甜拨通电话,冉江南接的很快,听得出他心情很不错,他让花甜将耿晱放到路牌下面,人离开自然会放了秦朝夕。花甜不同意,冉江南神经病,谁知道他会不会得手后伤害朝夕。

    冉江南长叹一声,彼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手机摔碎的声音。

    花甜还未反映过来,车内的孟旭猛然冲了出来,由于怕冉江南起疑,孟旭之前一直藏在后备箱里,车离路标牌近五百米距离,此时冲出别说花甜,懵懵懂懂的耿晱都吓了一跳,不过小孩认出孟旭,这段时候为了出国,苏见雨不惜余力让耿晱跟孟旭搞好关系,耿晱对他很是依赖。

    一见孟旭,小孩抓住花甜的手一口咬去,冲着孟旭的方向,拔腿就跑。

    花甜吃痛松手,电光火石,剧烈的击波袭来,她下意识朝耿晱扑去,而后天旋地转,恍惚间,她仿佛看到孟旭通红眼眸和无声呐喊。

    *

    半月后,南城医院。

    花盈秀眼眶通红,眼里血丝密布,仍旧牢牢堵在病房门口,没说话,抗拒的态度十分坚决。她青丝盘发,身形却佝偻许多。

    花甜昏迷十五天,花盈秀和郝仁守了十五天,在此期间,花盈秀拒绝了所有人的探望,花奶奶说花甜二十二有命劫,所以她将女儿送进刑侦队,说要积攒功德,所以她鞭策女儿拼命破案,可结果呢,一次两次九死一生。

    花甜昏迷时候,花盈秀一直在想倘若她没有找关系将女儿送进重案组,或者更早点不听母亲的让女儿读警校,做个普通人,按部就班工作生活,遇上一个喜欢的人相亲相爱一辈子,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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