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令人不解的,就是穆家的失利。最后调查的结果是,穆平海误判军机,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但是现在甄凉却开始怀疑,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隐情?

    桓衍想要收回军权,收回银州,这念头肯定不是第一天有。就像他想对江南动手,除了桓安的帮助之外,他之前也往江南派了不少人,才能如此顺利地做成这件事。

    安知他在银州,就没有别的安排?

    至少甄凉看这对突然送上门来的兄妹,就觉得十分可疑。

    如果这个段小姐不是真的,那么段家冒这样的风险,也要将一双子女送到银州城来,指向性就相当明显了。

    而且更微妙的是,段崇文也正在江南。虽然没有具体的情报,但是按照桓羿之前的判断,他应该是早就站在了桓衍那一边的。现在想来,说不定他就是桓衍安插到江南去的一枚棋子,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不但有机会改写那段惨烈的过往,更有可能为桓羿招揽到穆家这样的助力!

    想到正事,甄凉那些忐忑不安就都尽数消失了。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涉及到桓羿,涉及到数十万人的生死存亡。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整理完了心情,甄凉收拢思绪,站直了身体,正准备走来,眼角余光瞥到自己靠着的这块假山石,不由微微一怔。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这块石头的上半部分好像一只昂首的鸟儿。

    这个念头一出现,一幅有些模糊的画面就突然出现在了甄凉的脑海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拍着这块石头对她说,“记住了吧?就是这块长得像鸟儿的石头。”然后少年拿起铁锹,在这块石头下面挖了个坑,将一个做工精致的铁盒子埋了进去。

    这画面一闪而逝,又太过模糊,甄凉下意识地想要看得更清楚,结果头突然疼了起来,就像是有人拿着钻头在里面凿。

    甄凉抬手捂住额头,半晌才缓过来。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石头底部,也不知道是不是受那画面影响而产生的错觉,她总觉得有一处的土壤确实跟旁边不大相同。

    那到底是什么?是错觉,还是一段被她遗忘的记忆?

    要证明这一点,也很简单,只要在石头底部挖一下就知道了。

    就在甄凉出神时,那边人群已经走出去了很远,突然骚动起来。甄凉被惊动,猛地收紧拳头,又看了一眼石头底部的位置,这才举步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见,那位段小姐也正一脸难受地捧着头,穆长征和段启明一人一边扶着她,脸上俱是担忧。

    过了一会儿,段小姐放下手,脸色惨白地笑了一下,“我没事。”

    人群顿时松了一口气,而段启明则是期待地看向段小姐,问,“妹妹,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好像是……”段小姐脸上的表情不太确定,抬手指了指前面一处空地,“我记得这里似乎有一株桃树,怎么不见了?”

    听见这话,穆长征脸上瞬间迸出惊喜的神色,放柔了语气道,“是,这里原本有一株桃树。只是后来有一任知州大人不喜桃树,觉得有些妨碍视线,就将之斫了。”

    这种小事,他原本是不在意的,但这会儿想起自己从前总领着表妹在桃树下玩耍,便也有些埋怨那位大人不懂趣味,并且琢磨着是否要在这里再种一株桃树。

    也不过三五年,就长起来了,也许将来他的孩子和表妹的孩子,还能继续在这树下玩耍?

    不过旋即穆长征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如今这州府的长官姓梁,他们穆家就是再霸道,也不可能把人赶出去,再让亲戚住进来。既然不能煮,那也就没必要折腾这些了。

    倒是可以在表妹住的院子里,种上一株。只是不知道她能在这里留多久,是否能等到桃树长成的那一日。

    因为段小姐在回想起那段记忆之后,就表现得精力不济的样子,穆长征就主动提出先送他们回去休息。今日把人带来,本来就是想看看熟悉的环境是否能刺激表妹的记忆,如今她果然想起来了,穆长征对她的身份再无怀疑,自然也就更加体贴周到。

    于是一群人又簇拥着,把他们送到了门外。

    只是上马之前,穆长征终于从激动的情绪之中恢复过来,意识到那位行商的事还没有处理,所以就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还有公事要找梁知州,让段启明先带着段小姐回去。

    然后他转回府衙,摆手让其他人都散了,单留下一个跑腿的衙役。

    等人都走了,他才问,“那个行商今日也来了?”

    “来了。”衙役回道,“跟张户吏接了头,不过张户吏在库房翻了许久,最后却什么都没拿走,想是没找到她要的东西。”

    穆长征点点头,又问,“他人呢,走了吗?”

    “没有。方才众人都跟着出来了,她倒是独自留在了花园里。”衙役回道。

    穆长征挑了挑眉,“那我去会会他。”

    这会儿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很,倒是个说话的地方。该看的也看了,穆长征打算收网,把人抓起来问话,弄明白他的目的。不过这种事,把人带回营中或是将军府都不合适,倒不如就在这里问明白。

    他进了花园,很快就循着响动找到了人。

    然而一看到人,穆长征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顿住,脸上也露出几分惊愕。

    他之前只听下面的人说是个商人,就以为是个男子,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然而真正让他愕然的不是这个,而是此刻,那姑娘正蹲在一块假山石旁边,用一柄匕首将石头底部的泥土刨开,挖出了埋在那里的一个铁皮盒子!

    十多年前,穆长征正是少年时代,整日想的是上阵杀敌,偏偏家里人却让他来带孩子。一开始,穆长征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本来已经男女有别,年龄还差这么多,他哪里耐烦应付这些?

    然而小表妹虽然年幼,却是古灵精怪,各种鬼主意一会儿一个,没多久两人就投契了起来,在府中折腾出了不小的动静。

    这个铁皮盒子,就是他们一起埋下的。

    那是他刚给表妹讲了一个藏宝的故事,于是小姑娘就将自己最宝贝的几样东西放进盒子里,说要将之藏起来,说不定百年之后被人发现,又是一个传奇故事。

    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自从表妹走失之后,全家人都对她的事讳莫如深,而穆长征也如愿进入军中,几番出生入死才终于站稳了脚跟。过去那些往事,就像是心底细细的涟漪,早就已经消散不见了,他也彻底忘记自己还陪着小姑娘做过这样的傻事。

    但是现在,这盒子被人挖出来了。

    不是那个被启明表弟带回来的“表妹”挖出来的,而是眼前这个来历身份都成迷,说是商人,但看起来却更像大家闺秀的女孩。

    穆长征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上前一步。

    直到对方将泥土中埋藏着的盒子取出,突然转头朝他看了过来,穆长征才终于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他脑子里的思绪还很乱,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甄凉将那个盒子拿在手里,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我叫甄凉。”她在穆长征面前站定,笑着道,“长征哥哥,别来无恙。”

    “你是素馨妹妹?”穆长征还是有点不敢认。

    他本来相信段启明带来的那个就是当年走失的表妹,因为她身上有胎记,而且段家人总不会认错人。然而现在看到甄凉做的事情,他却不能确定了。可是他更不敢随便猜测甄凉的身份,生怕再次失望。

    甄凉摇了摇头,“不,我是甄凉。”

    穆长征刚刚露出失望的神色,准备追问,就听她说,“少将军,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你的素馨妹妹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穆长征神色震动,连忙追问。

    “别怕,她没有死。”甄凉说,“但也不算活着。至少,现在活着的这个人,已经不可能再成为段素馨了。”

    太迟了,这个消息来迟了两世。

    无论是现在的甄凉,还是上一世那个“琼奴”,都注定了不可能再回到原本的命运里,去做段素馨。

    穆长征听懂了她的话。

    他不知道她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只能审慎地、仔细地将她打量了一遍,似乎是想将她现在的形象刻入眼底,最后才艰难地开口,“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甄凉一手托着那个巴掌大小的铁盒子,递到穆长征面前。

    “木簪、草蜻蜓,香包和十二月花的银锞子。”她说。

    穆长征亲眼看着她将盒子从泥里挖出来,当然也知道,她从头到尾没有打开过这个盒子。但里面放着的东西,她都说出来了。

    木簪是姑姑的遗物,草蜻蜓是他编了哄她的,香包是她自己做的,为此将手指扎得全是窟窿,银锞子,是过年时母亲特意为她打的,一个不错。

    穆长征没有伸手去接那个盒子,而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无论如何,我始终都是你的长征哥哥。”他说。相较于院子里种了一株桃树这种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当然是只有他和她知道的秘密,更能证明对方的身份。

    听到这句话,甄凉猛地转过身去,用帕子捂住嘴,发出无声啜泣。

    这让穆长征有些无措。无论是之前那个“段素馨”,还是眼前这个甄凉,哭起来他都是没有办法的。面对“段素馨”的时候,穆长征还会因为感觉别扭而暗暗腹诽,可是现在对着甄凉,他脑海里简直一片空白。

    然而不过几息之间,甄凉已经收敛起了所有情绪,转回来时,除了眼圈微红,看不出半点异样。

    她如果真的哭了,穆长征会觉得无措,可是她表现得这样懂事,连眼泪都要克制,穆长征反而终于感觉到了心疼。

    如果不是吃了太多的苦,如果不是经历了太多的事,又怎么会是这样的表现?

    可是甄凉没有表现出来,他就更不能问。

    好在甄凉很快打破了沉默,“少将军心里应该还有很多疑惑,但这件事也是说来话长,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

    穆长征看了她一眼,暂时没有纠正她的称呼,想了想,道,“你跟我来。”

    他找了个绝对安静,也不会有人过来打扰的地方,这才听甄凉简单地将自己的事情讲了一遍。越听,穆长征就越是心惊。他没想到,表妹的经历竟是如此曲折离奇。在农家长到十几岁,竟然因缘巧合进了宫,被越王看中留在身边,又因为宫廷倾轧之事出宫,才想回来寻访自己的身世。

    如果不是越王察觉到甄凉的身份有异,如果不是甄凉恰好这时候查到银州城,或许自己就真的被那个假的段素馨糊弄过去了!

    不光是他,还有父亲,远在京城的祖母和母亲。

    一旦他们真的将段素馨当成姑姑的女儿来看待,对方能够在银州城得到什么样的优待,自不必说。

    ——穆长征的想法跟甄凉一样,人既然是假的,还劳烦段启明千里迢迢亲自送过来,那就必然有他们的目的,而且绝不会是小事。镇西将军府位置敏感,他们图谋的是什么自不用说,穆长征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哪一种都让他忍不住咬牙切齿。

    甄凉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凑巧。

    说实话,如果不是那个“段素馨”突然跑出来,她要查清楚真相,要证明自己的身份,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现在,阴差阳错,反倒提前揭破了一场阴谋。

    不过还好,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只要有了防备心,不管他们想做什么,都注定不可能成功了。

    所以穆长征很快将注意力转到了甄凉身上。

    当年的走失根本就是有意为之!而且段家怕他们找到人,还特意把表妹远远送到了宁州,如果不是有越王助力,要查到当年的事只怕也不那么容易。——因为无法解释重生之事,所以甄凉索性把白夫人那边的关系都推到了桓羿身上。

    琢磨着琢磨着,穆长征突然发现了一个疑点,“你说,你当年是大病一场,后来就忘了小时候的记忆?”

    “是的,怎么了?”

    穆长征皱起眉头,“那个段素馨,也是这么说的。”

    虽然这是个很寻常的借口,但是穆长征下意识地就觉得不对劲。其实想想,五岁的孩子能记得多少事?完全可以全部都推说忘记了,反正也没人能追究真假。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假的,怕人追问,才弄出了这么个说法?”甄凉道。

    但旋即,她自己又忍不住摇头,“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怪异。若要保险起见,说不记得了才更好。现在说是能想起来,就备不住会被问起更多。”

    “而且她的说法和你一模一样。”穆长征看向甄凉,“我有一个想法。”

    甄凉也同样想到了:说不定段家本来是打算把她找回去的!只要人是真的,自然就不怕穆家查了。反正一个在村子里长大的女孩,也不怕控制不了。

    然而她偏偏就在一年多之前离开了槐树村。

    段家人没找到正主,可是计划却不能放弃,于是就找了个假的来冒充?

    而虽然没找到她,但是她病了一场,早就忘了家里的事这一点,还是可以打探到的,所以段家就索性让“段素馨”也失忆了。

    这个猜想,让甄凉心头震动不已。穆长征不知道她活了两世,上一世,段家人很可能也用了一样的办法对付穆家,也就是说,上一世段家人也同样来找过她。

    当然同样错过了。因为贾家那对短视的夫妻,早就将她卖给了“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命运啊……

    周末日万(6/10),还有两个周末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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