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子说:“车距拉得开,没事。”

    罗驿对刘正扬说:“听到了?”

    刘正扬不吭声。

    斌子看了刘正扬一眼,眼神中透着不满。他和大华跟随刘正扬多年,早就习惯了这位公子哥的荒唐跋扈,但习惯不等于无怨无尤,要不是看在刘家的势力和给予的金钱上,他早就不想惯着刘正扬臭脾气了。

    墨北语气悠然地说:“刘公子你最好还是道个歉吧。”

    刘正扬的眼睛立刻瞪了过来:“什么!”

    斌子也是一愣。

    墨北说:“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是在逃亡啊,不是他们仰仗你,而是你依靠他们。你还把他们当成自己养的狗,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万一激怒了他们,把你自个儿丢下,或者干脆把你做掉——反正都是逃亡,对他们可没多大影响,没准儿还更省事。”

    刘正扬大怒:“放屁!老子养的狗还要反咬老子一口吗?老子有钱,出去了他们也得靠老子花钱养着!”他眼神不善地看向斌子,仿佛只要斌子敢说个不字,他就能扑上去咬人。

    斌子嘴唇一抿,飞快地瞥了刘正扬一眼,转头对罗驿说:“教授,没事的话我回前面去了。”

    罗驿点了点头,斌子钻回驾驶室去了。

    刘正扬怔怔看着关上的小门,脸上的怒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泼洒在路面上的水彩被落雨冲刷掉,一点一点显露出下面难堪的本色。

    车厢里一片安静。

    墨北说:“我讲个故事吧……”

    罗驿温柔地说:“不想让我把你的嘴堵起来,就安静一点儿。”

    墨北眉头一挑,似笑非笑,“你怕?”

    罗驿也笑,“怕啊,这当口我也不想多添麻烦,所以只要能省事,我也不会太客气。”

    墨北闭上了嘴,该识相的时候他总是可以很乖。

    罗驿的手机响了,他掏出个诺基亚放到耳边,但较为封闭的车厢里信号不好,只能去前面驾驶室里听电话。罗驿一走,墨北就抬眼看看对面的刘正扬,轻轻吹了声口哨。刘正扬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信号着实不好,汽车的发动机声又很吵,罗驿不得不堵着一只耳朵仔细听着电话那边董垣惊慌的报告。

    这几个月来,罗驿断断续续地把自己手头的各种股份、房产都换成了现金,再陆续转移到了国外的帐户上,就是在为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做准备——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危险的预感,不过事实证明自己是对的,只是可惜着手进行的时间还是太晚,以至于现在至少还有一半的资金被套牢。

    在得知刘正扬绑架墨北后,罗驿就通知董垣尽快把剩下的能活动的资金都转移出去,实在不行就换成保值的黄金准备随身带走。

    但是夏多的动作实在太快,脉络摸得实在太准,罗驿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小瞧了这个年轻人,他有些担心事情不会如自己所愿。

    “……舅舅发了话,底下人不敢不听,到处都在卡着,我还在想办法……我现在开车去你那里,我们见面再说……”董垣着急地说着,十句里有九句半是在诉说他的为难。

    恐怕在刘仁波的威压下,最“不敢不听”的人就是董垣吧,他对刘仁波这个表舅的敬畏是深到了骨子里的,几乎与刘正扬不相上下。

    罗驿皱了皱眉头。以前罗驿要借刘仁波的势,没想过会跟他作对,就算有很多事要背着他干,但打着调教刘正扬的名义一切都顺理成章,对刘家忠心耿耿的董垣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帮手之一。可现在罗驿才觉得,没有早早把董垣彻底收服,实在是欠考虑了。这不,现在需要用他的时候,刘仁波一插手,董垣还能有所挣扎权衡已经算是罗驿这些年来施加影响有功了。

    在罗驿心里,对刘仁波、董垣这些人,个人的喜恶其实是很淡的,无非是有用还是没用的区别。这会儿觉得他们给自己的行动没有助力,心里就有些恶意萌生,但是董垣这个人以后还是有用的,他不想就这么丢弃了。

    “小垣,我不在市里,你现在就过闸去香港,带好护照,到了那儿会有人安排你……”

    “那你现在在哪里?不不,我还是过去找你吧,是1号码头还是x湾?”

    罗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却更和缓了,“小垣,听我的安排。”

    董垣还是着急地询问着:“你在哪里?我们必须得当面说,事情太棘手了!正扬呢?让我跟他说几句,现在舅舅找他都找疯了……”

    罗驿原本挺直的背脊突然松弛下来,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依旧不愠不火,“小垣,把电话给你旁边那个人。”

    “什、什么?”董垣好像一下愣住了,“我旁边没人啊,我一个人,一个人开车……”

    罗驿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解释,没说话,过了几秒钟,董垣也不出声了,但电话并没有被挂断。

    罗驿静静地听着电话那端隐约传来的呼吸声,他猜得到现在拿着电话的那个人是谁,两个人都没有急着说话,倒像是从这份安静中得到了各自想要的讯息一样。罗驿无声地笑了笑,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手机等了片刻,对方并没有打过来。

    罗驿又无声地笑了笑,这个年轻人呵,真是令他刮目相看。

    “大华,不去1号码头了,我们去珠海。”既然董垣落进了夏多手里,罗驿也就不得不放弃了原来的计划,还好他一向习惯留后手。

    大华什么问题都没问,冷静地应了一声,这种态度让罗驿很满意,尤其是在这种时期,他格外留意带在身边的这些人的忠诚度。大华和斌子虽然是刘正扬的保镖,但这么多年下来,两个人跟刘正扬的情份有限,反倒是被罗驿小施恩惠就牢牢掌握在手里了。

    回到车厢,罗驿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几个人的面孔——刘正扬、戴夫和杜医生看起来都还平静;梁拂晓低头盯着脚下不知在想什么,但脖颈弯曲的角度似乎有些僵硬;而就是这几分钟的功夫,墨北显得比刚才更虚弱了,脸色发白,额头一层冷汗。

    “墨北,”罗驿想了想,摸了摸墨北冰冷汗湿的手,用力一捏,温和地警告他:“别太调皮。”

    墨北木然转动了一下眼珠,慢慢从他的掌握中抽出手,低声说:“我觉得有两个字可以概括你这几年的所作所为。”

    “哦?”罗驿饶有兴趣地看着墨北。

    墨北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让罗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片刻:“失控。”

    ☆、第156章 new

    有时候太恨一个人,不仅不愿意看到他,甚至连想都不愿意想到他。墨北对罗驿就是如此,在还没有和罗驿重逢的那些年里,他刻意把这个男人封锁到记忆深处的黑匣子里,偶尔匣子开道缝露出一点点气息,他都要恶心上好几天。

    可是命运之手轻轻拨了下转盘,还是让罗驿出现在了墨北的面前。

    经历过最初的惶恐无助的情绪之后,墨北渐渐产生了一种诧异感,虽然罗驿阴魂不散无孔不入,但是却好像没有记忆里那么可怕了。

    是因为自己不是孤立无援?还是因为罗驿确实变弱了?

    墨北想了很久才走出思想的误区,前世他觉得罗驿强大得像宇宙黑洞,自己在他面前无力挣扎,除了被他任意戏弄、打破之外无路可走,但那是有特殊环境的!

    在精神病院那样一个特殊的地方,又是被单独禁锢,罗驿的强大被环境和墨北内心的恐惧给夸大到了十分。而事实上,罗驿的能力再超凡绝伦,他也有弱点,他也有对事情发展判断不清的时候,甚至于他也会因为无法把所有人都掌控住而不断犯错。

    罗驿,其实从来都不是坚不可摧的。

    而这种印象,在这次被绑架后更为明显了。

    “失控?”罗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玩味地笑了笑,似乎毫不在意得到这个评价。但是这个车厢里除了梁拂晓之外都是很熟悉他的人,尤其是像刘正扬这样已经胆怯成了兔子的,更加敏锐地体察到罗驿内心里与之相反的狂暴阴郁的情绪,不由自主地瑟缩起来。

    本来刘正扬以为按照罗驿一惯的行为方式,接下来就得逼着墨北说明白为什么要说他失控,然后再逻辑清晰地一一反驳回去,可是出乎他意料,罗驿只是像嚼一颗干果似的把这个词含糊地念叨了两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闭目养神起来。

    莫名其妙地,刘正扬居然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心虚。

    罗驿心里也会有没底气的时候?不,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刘正扬摇了摇头,用力过猛,把自己甩得一阵头晕,不得不用两只手抱住脑袋,让脑壳里翻滚的脑浆平静下来。晕昡中,他仿佛听到了一声轻蔑的笑声,急忙睁大眼睛看着发出笑声的墨北。

    但是,墨北也在闭目养神——他看起来很虚弱,以至于苍白的脸上都没有多余的气力可以挪动表情肌来做出嘲笑的表情了。

    不是墨北,那是谁在笑?

    是谁?

    刘正扬疑惑地把车厢里的人一一看过去,得到的要么是无视,要么是淡淡的疑惑。

    刘正扬又抱住了脑袋,他觉得头更晕了。

    在加油站加油的时候,车上的人都趁机下来松松筋骨,墨北在戴夫和斌子两个寸步不离的下从厕所出来,站在车头前懒懒地活动了一下手脚。

    墨北才一展腰,那戴夫和斌子就紧张地靠近了一步,戴夫的手甚至都摸上了腰。墨北瞥了一眼,夏天衣服薄,隐约可见腰间物件的轮廓,像是匕首。斌子垂着两手没什么动作,但一双眼睛像鹰似的盯着墨北的手脚,看样子只要墨北有异动,他就能抢先出手扭断它们。

    伸完懒腰,又不紧不慢地走动了几步,墨北把两辆车上的人也都看得差不多了。

    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那辆是面包车,连同司机共有九个人,其中有和墨北同一牢房伪装囚犯的孟大庆,还有那几个假狱警:暴脾气的亚当、小胡子艾伦、红鼻头巴顿和短下巴彼特,但是那个学生模样的托尼不见了。此外还有三个人,墨北有些印象,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应该是原来跟着刘正扬的保镖。

    从他们行动间可以看出来,像斌子和大华这样经过严格训练的,也就是原来坐在驾驶室里的那个人和那三个保镖,而且斌子和大华身上有枪,其余的人至少也是有匕首、军刺一类武器。

    加油站里车辆不多,大多数司机都是加完油就走了,就算有下车休息、上厕所的,时间也不会很长。而且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年轻强壮的男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聪明点的人就连视线都不会跟他们多接触一下。

    墨北并没有试图大叫救命来惊动加油站里的人,否则最大的可能是刚出声就得被斌子和戴夫捂住嘴塞进车里,然后大家马上离开这儿。即使加油站里有人警醒地发觉问题并报警,等警察赶到的时候,车也早就开没影儿了,而且原定去往珠海的路线没准也还会改变。

    在这个还没有“天网”工程的时代,想找到两辆汽车的下落可并不容易。

    罗驿看起来并不着急赶路,对墨北的行动也并不关心,这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让跟随他的人都觉得很安心——就连刘正扬都觉得这飘荡着汽油味的空气好极了,几乎驱散了他心头的乌云。

    让所有人都活动开了筋骨,罗驿才招呼大家上车。

    这会儿加油站里刚进来一辆装运木材的大卡车,排在它前头加油的还有两辆轿车和一辆摩托车。

    墨北不紧不慢地往车边走,那辆摩托车已经加完了油,车手正推着它往前走给后面的轿车让出位置来。而在他前面不远处就是孟大庆等人坐的面包车,孟大庆站在车门边,他烟瘾重,虽然在加油站里不能吸烟,但是烟和打火机都已经攥在手里头了,就等着一会儿上车离开这儿好赶紧过过烟瘾。

    墨北走得太慢,戴夫有些着急,推了他一把。墨北被推得踉跄了一下,用手在摩托车上撑了一下才站稳,回头怒视戴夫:“你推我干嘛?”

    戴夫自打知道自己在地下通道里是被墨北打晕的之后,对墨北就一直怀着怨气,顿时眼睛一瞪,又推了墨北一把,“别磨蹭!快上车!”

    墨北撞在摩托车上,车手差点没扶稳自己的车,也恼了:“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撞着我了!”

    戴夫还想发火,斌子拽了他一下,说:“别惹事。”又向摩托车手点点头,“不好意思啊兄弟。”

    戴夫看见罗驿正站在车旁漠然注视着自己,心里一突,不敢横生枝节,闭上了嘴。而那个车手在对方人数众多的情况下,再气不顺也没敢惹事,就此偃旗息鼓。

    斌子看着墨北,威胁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那里藏着一把枪,示意墨北别再挑事儿。

    墨北冷笑一声,向前走去,经过面包车的时候,墨北在孟大庆跟前停了停,孟大庆有些紧张地盯着墨北——他对这个单凭一张嘴就挑起“监狱”□的少年有种莫明的惧意。

    “听说过祝融吗?”墨北轻声问。

    “不、不认识。”孟大庆茫然地在记忆中搜索着姓祝的熟人。

    这个答案似乎让墨北很愉快,一双杏核眼弯成了两枚月牙,不过他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上了前面的货车。

    等这两辆车都离开了加油站,摩托车手慢吞吞地跨上车,突然发现油箱上的盖子不见了,盖子旁边滴洒着不少汽油。

    “哎?”车手迷惑地叫了起来。

    仿佛是在响应着他的惊讶,不远处传来刺耳的刹车声,随后是撞击声,加油站里所有人都吃惊地跑过来看,发现刚刚开出加油站没多远的面包车撞在了路边的水泥石墩上,车里一片火光!

    有人拉开了车门,火焰忽地一下扑了出来,接着是几个火人滚下了车,惨叫声传出很远很远……

    大华一脚急刹车,车厢里的罗驿等人又差点飞出去,刘正扬破口大骂起来。

    斌子一把拽开小门,惊慌地向罗驿报告:“后面的车突然撞了!着火了!”

    罗驿闻着空气里萦绕不去的汽油味,冷静地问:“是先撞车还是先着火?”

    斌子愣了愣,回忆了一下自己从后视镜里看到的情况,“好像、好像是车里头突然着了火,司机慌了……教授,我们得去救人!”

    罗驿突然抓起墨北的手,凑到鼻子下面用力闻了闻,这个看起来很变态的动作让众人都愣住了。

    罗驿用几乎捏断墨北手指的力气攥着他的手,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狰狞:“我真该把你这双爪子剁掉。”当机立断地吩咐斌子:“开车,走!”

    斌子愣了,其他人也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罗驿。

    刘正扬从驾驶室里缩回脑袋来,他刚才扒车窗上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面包车、燃烧的人,这惨状让他觉得自己的皮肤上也传来了灼烧的感觉。刚想叫大华斌子等人下去灭火救人,就听到罗驿的命令,刘正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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