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公国务繁忙,北京这里尚有未完之事,所以我多留了几日,也快走喽。”

    这人姓戴名笠,字雨农,时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联络参谋。

    两人寒暄几句,戴笠把许一城请进侧厢屋里。这里有些昏暗,别无装饰,只有黑色手摇电话一部、军用地图一张和铺天盖地的各种材料。坐定以后,许一城从怀里掏出那个十六粒碧玺珠子手串,交到戴笠手中:“东陵之事,多亏雨农兄鼎力支持,这是一点谢意。”

    戴笠把手串接过去,眉眼不动:“只是跟新闻界的朋友打了几个招呼而已,一城你也真是见外。”

    “哪里,这是宗室给我的,借花献佛而已。”许一城笑道。

    戴笠嘿嘿一笑,把手串随手搁在旁边桌面上。

    许一城知道,这位联络参谋的实力,可比这头衔可怕多了。他麾下只管着一个调查通讯小组,外号十人团,但却可以上达天听,是蒋介石的私人情报机构,位卑而权重。在北京这个地方,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忌惮这位联络参谋的能量。蒋介石走后,他独住恩园,从这个细节就能看出戴笠在最高领袖心目中的地位。

    戴笠这次跟随蒋介石来北京,为的是在当地营建领袖耳目。许一城离开协和医院之后,立即就去拜访了他。两人有旧,一拍即合。此前针对孙殿英的一系列行动,都是许一城居中策划,戴笠跟京师警察厅和各大报馆打过招呼,不然那些人不可能配合得如此行云流水。

    “哦,对了,你引荐的那个吴郁文昨天来拜访过,孙殿英的案子算是他破的,来找我邀功了。”戴笠随意跷起二郎腿,神态轻松。

    “觉得此人如何?”

    “是条恶犬。”戴笠毫不客气,“不过倒是很识时务。这次他这么卖力帮你破案,也是冲着我来的。我跟他谈妥了,准备给他在中央宪兵教导总队谋一个队副的位置。”

    许一城“啧”了一声,中央宪兵教导总队,那可是蒋介石的嫡系,吴郁文运气真不错,这么快就在新主子麾下找到好位置了。戴笠身子前倾,看向许一城似笑非笑:“一城,你也不必羡慕。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许给你个更好的位置。”许一城连忙摆了摆手:“这个咱们不是谈过了嘛。我专心学术,对政治的事不感兴趣。”

    戴笠把身子重新靠回去,惋惜道:“你几篇新闻稿一发,就逼得孙殿英差点抹脖子上吊。这份手段,若是能用在大处,对领袖、对国家都是一件幸事呀。”

    一提孙殿英,许一城精神一振:“这个案子,上头现在怎么说?”他花那么大心思,就是希望能对盗掘东陵的盗墓贼予以严惩,以儆效尤。戴笠似乎早猜到他的来意,不急不慢地从桌子上拿过一份公函,递给许一城。许一城拆开一看,上头是一封龙飞凤舞的手令——

    “呈文具悉,通饬所属,一体严密缉拿,务获究办,毋稍宽纵。”落款蒋中正。

    “蒋主席亲自下令,一城你可以放心了吧?”戴笠又拿过几份公文,比如北平地方法院派员赴东陵取证的派遣令、河北省主席商震命警备司令张荫梧派兵保护东、西陵的电令、遵化县的盗墓通缉布告等等,总之从蒋介石以下,各级大员一层层地发话,气势惊人,搁到古代,相当于是六部会审的大案了。

    许一城读了一遍,心中觉得踏实了许多。只是他发现所有的公文里,都没提及孙殿英的名字,而是以“直奉联军”“逆军某部”“流寇”等含糊字眼代替。

    戴笠看出他的疑惑:“政府行文,须得依照法制办事。法院未曾宣判之前,自然不宜先露姓名。”说完他把公文收起来,“正好你在这儿,最近有人在我这里存了一样古董,托我转交蒋公。我请你这位专家先来掌掌眼,万一是赝品,也省得我丢丑了。”

    许一城来了兴趣,能送到蒋介石身前的,不知会是什么好东西。戴笠呵呵一笑,侧身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一见这东西,许一城像是被黄蜂蛰了一下,霍然起身,脸色铁青,惊讶得说不出来话。

    戴笠手里是一柄短剑,剑身略弯,剑鞘是鲨鱼皮套质地,镶嵌各色宝石,上有九道明黄金纹,气质高贵,望之凛然。即使是在这么一间普通阴暗的屋子里,它仍显得那么雍容和从容不迫。

    乾隆皇帝的九龙宝剑?!

    许一城内心惊骇,几乎无法掩饰。这把宝剑不是已经被堺大辅拿走了吗?怎么又到了戴笠手里?难道支那风土考察团的人,已经被戴笠给抓住了?

    “这是谁送到你这儿的?”许一城不顾礼貌,大声问道。戴笠没料到许一城这么大反应,一瞬间有点不知所措,半晌方道:“这是孙殿英送过来的,说是追剿马福田、王绍义匪帮所得。要不你看看?”说完给递了过去。

    许一城现在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九龙宝剑上,根本没听出戴笠的弦外之音。他毫不客气地抓起宝剑,横放在自己身前,右手掌心从剑尖缓缓地向下摩挲,一直摸到剑柄末端,然后紧紧攥住。

    这一切悲剧的起源,这一切疑团的终点,终于被他握在了手里。

    许一城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它的每一处细节,态度前所未有地严肃。九龙宝剑的剑柄和剑格是一整块良质美玉雕成,全无拼接痕迹,这说明原玉体型惊人。这么大块的极品原玉,只雕成这么一点,玉料十不余一,真是奢侈惊人。另外在剑柄外侧,还覆有一层装饰用的紫金利玛铜条。这紫金利玛铜是清宫秘藏的响铜,是用红铜、金、银、锡、铁、铅、水银、五色玻璃面、金刚钻熔炼而成,产量极稀,一般用来铸造御奉佛像。这把宝剑能用紫金利玛铜装饰,足见重视。

    许一城如同着魔一样,慢慢褪下剑鞘,露出剑身。九龙宝剑的剑身比普通宝剑要厚上三分,看起来颇为厚重。剑身颜色黯淡,微有弯曲,两侧均未开刃,并没有寻常兵刃那种锋锐杀伐之气,反而透着股雍容的礼器味道。剑身两面都覆有密密麻麻的错金花纹,纹路细密,似乎是某种咒语,不知是否来自密宗。

    在金属剑身上做出错金花纹,不是难事。难的是做出如此紧凑又细密的花纹。要知道,错金首先要抠槽,得在金属表面两侧挖出沟槽,槽底凿出麻点,再将金丝镶入捶实。九龙宝剑上的密宗花纹,线段只有头发丝粗细,而且回旋勾转,都挤在一处,所留空隙极少。你想这槽得有多难抠,丝得有多难镶。这位工匠的手艺,实在是惊为天人。

    所以许一城只消看到这错金花纹,就知道这九龙宝剑绝非赝品,货真价实。

    陈维礼那半张信笺上绘出的宝剑图影,已经深深印在许一城脑海里,现在回想起来,也完全和这个实物形状对得上号,唯一不同的,只是信笺上画的图影是一直一弯双重剑身。

    这宝剑越真,许一城越是迷惑。刘一鸣在东陵看得清清楚楚,堺大辅从乾隆墓中取出宝剑,径自带走,孙殿英并没强留。怎么这剑后来又落到孙殿英的手里,还送给了戴笠?

    有没有可能是孙殿英中途反悔,把这伙日本人给灭了?不可能,因为药来做过调查,他们后来返回了大华饭店,结账后才走人的。以孙殿英的狠辣程度,如果劫了支那风土考察团,绝不会留下活口。

    一个个猜想在许一城脑中盘旋,又一个个被否定。戴笠催促了几句,许一城才如梦初醒,回到现实中来。

    “这东西,有问题?”戴笠担心地问。

    许一城把宝剑握得更紧了些:“雨农,我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这把剑,能不能借给我用几天?”

    戴笠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为难。如果是他自己的东西还好办,关键这是转交蒋公的,他可不想私自截留。许一城急切道:“我并不是要私吞,而是这件东西于我有重大意义,我借用几日即还,保证丝毫无损。”

    戴笠迟疑道:“我倒不担心这个。可是我明日就登机回南京了,你赶得及么?”许一城立刻说道:“等我用完之后,亲自送到南京,你看如何?”他眼神热切倔强,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戴笠算是个固执的人,可也架不住许一城这种注视。他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最终无奈道:“好吧,一城,咱俩认识一场,你的人品我是了解的。我就姑且帮你这个忙——不过我想要的,可不只是这把剑去南京。”

    许一城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戴笠忍不住眉头一跳,气得差点笑了:“我三番五次诚意邀你,居然还不如一把宝剑有说服力?”

    戴笠见许一城整个人处于一种激动状态,根本无心再谈,便意兴阑珊地起身送客。临行前,戴笠叮嘱说等你的事情完了,来恩园找一个叫马汉三的人,这是他留在北平的副手,他会安排你去南京的事。

    许一城带着九龙宝剑离开恩园,脚步轻浮,走在街上如同喝醉了一般。他的大脑无比亢奋,却难以专注,只有无穷的疑问纷沓而至,让他疲于应付,无法无暇思考整理。周围的行人看着这个人手持宝剑,晃晃悠悠,都小心地躲远了,生怕是醉汉行凶。

    许一城暂时谁也没告诉,他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于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清华园的那栋二层小楼。李济此时正在安阳殷墟主持发掘工作,整个楼里只有一名留守的老教工,静悄悄的。许一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陈维礼的那块牌位。

    许一城把牌位上的尘土擦拭干净,然后把九龙宝剑横置牌前,自己索性盘腿坐在对面,痴痴地盯着九龙宝剑,这一看,就是整整一天时间。许一城不吃不喝,就这么盯着,就好像陈维礼的死魂灵会浮现出来,对他解释所有这一切似的。

    可惜,灵牌始终是灵牌,宝剑始终是宝剑,两个都是死物,无法告诉许一城背后的故事。

    到了晚上,老教工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许一城勉强转动脖子,看过去。老教工推开门,说许先生,你这一天不吃不喝,我就过来看看。许一城僵硬地露出一个笑容说我没事。老教工说那我先下班了,他离开以后,忽然又回来:“哦,对了,许先生你之前一直没回来,有人给你送来一封信,被我搁在桌子上。”

    “哦,是谁?”许一城的心思现在被九龙宝剑塞得满满,对这些琐碎杂事全不放在心上。

    “是个日本人吧,名字还挺怪的,木啥啥……”

    许一城的眼神瞬间引爆出两团火花,他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抖动着发麻的双腿扑上桌子,看到一个淡蓝色的信封搁在最上头。信封上有一行工整的墨字:“许一城先生敬启”。

    老教工被许一城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待在原地不敢走。许一城问他什么时候送来的,还留下什么话没有。老教工想了半天,说差不多是七月十号左右的事,送的人没留下其他什么话。

    许一城想了一下,这恰好是孙殿英盗完东陵撤离的时间,那时候他还在协和医院昏迷不醒。

    老教工慌张地离开了,许一城迅速拆开信封,看到里面是一封不长的中文信,不算雅驯但基本通顺,果然是木户有三教授写的。

    木户有三在信里首先感谢许一城的救命之恩,然后说他已经结束了在中国的考察,先行返回日本,希望许一城有机会能去日本访问,就考古展开正式的学术交流。他说中国的历史,应该要有中国自己的学者参与进来,像许君这样的人才,应该发挥更大作用,中日应该联手,打破西方人对东亚历史研究的垄断云云。

    信很短,多是客套话。看得出来,木户有三教授果然是一个老实人,一直以为自己参与的是一次普通的田野考察,居然还高高兴兴留信给许一城,满心期待可以跟他继续搞学术交流。木户教授似乎对围绕东陵的明争暗斗完全没觉察,看来考察团里知道东陵之事的,也只限于堺大辅、姊小路永德几个人而已。

    这信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但许一城反复读了几遍,还是觉察到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一些线索。

    许一城跟木户有三聊过,他的专业是古代金属冶炼和兵器研究,而且自夸整个考察团没人比他更专业。那么,有没有可能,堺大辅专程邀请木户教授加入考察团,就是为了这一把九龙宝剑?这把宝剑或许藏着什么秘密,只有木户教授这样的资深专家可以解析。

    木户教授是一个学痴,除了学术上的事都漠不关心。这样一个人,对堺大辅来说非常合适,他完全可以在不吐露任何信息的前提下,让木户教授对九龙宝剑做一次研究。

    东陵被盗是七月初的事,然后堺大辅携带九龙宝剑返回北京。木户教授十日留书给许一城,旋即回国。要注意,在这封信里,木户有三用的词是“先行返回日本”,换句话说,考察团在这时候应该是分成了两部分,木户完成了研究工作,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但还有一批人没走,暂时留在中国——很大可能就是堺和姊小路这几个真正参与到九龙计划里的人。换句话说,在这几天里,木户教授已经对九龙宝剑做了某些“研究”,他的价值被利用完以后,就立刻被送回国了。而堺大辅等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把九龙宝剑又还给了孙殿英,然后悄然离开,不知所踪。

    许一城拿起九龙宝剑,贴近眼前,脑子高速运转着。看来他又一次搞错了堺大辅的企图。许一城开始猜测他的目的是东陵乾隆墓陪葬珍宝,然后又猜是乾隆的九龙宝剑,这全都是错的。

    堺大辅对九龙宝剑本身,并没有兴趣。他真正想要的,应该是九龙宝剑上附带的某个信息。当这个信息到手以后,九龙宝剑对他来说就没价值了,所以才会痛痛快快地还给孙殿英。或许堺大辅当初跟孙殿英约定的,就是挖开乾隆墓,借用九龙宝剑三天。这么优厚的条件,孙殿英自然不会不答应。

    许一城嘴角浮出一丝苦笑,自己追查了这么久,居然到现在才刚刚接近敌人的真实意图。

    好家伙,日本人动用了海量的烟土和政治力量,费了这么大周折,就为了九龙宝剑上的一个秘密?这秘密得多么惊人。

    他对日本人,始终抱有很高的警惕心。孙殿英贪归贪,不过那终究只是中国人的行为,但日本人对中国文化热衷得发狂,他们如果起了贪念,那才是不可收拾的民族大劫难。

    秘密越惊人,破坏越巨大。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秘密,还在九龙宝剑里吗?

    许一城把宝剑翻过来调过去,来回看了几次,都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他研读了剑身上的那些花纹,也茫然不可解。他虽然鉴古手段高超,可这事跟掌眼关系不大。现在连找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更谈不上怎么找了。

    自从意识到堺大辅另有阴谋后,许一城陷入另外一种焦虑。现在已经是八月份了,在未知的某个地方,堺大辅一定朝着他的目标前进。他在北京——不,现在要说北平了——多耽误一天,堺大辅成功的可能就多一分。

    许一城拿着宝剑看啊看啊,看了大半宿仍旧一无所获。他眼睛看得生疼,只得先休息一下,等明天再说。他眯起眼睛,摸索着把剑鞘捡起来,套起短剑。他的手指划过剑鞘表面的蒙皮,突然“嗯”了一声,心中有所动。

    这剑鞘是鲨鱼皮做的,上头还镶嵌着诸色宝石和明黄龙纹,做工极其精良。鲨鱼皮又称鲛鱼皮,皮厚且韧涩,面上颗粒细密如米粒,簇状鱼鳞自成纹理,即使沾血也不滑手。清代十分喜欢用鲨鱼蒙皮装饰兵器,取凶猛之意。这柄九龙宝剑的剑鞘蒙皮,取得是南海鲻鲛,皮上颗粒粗大,称为王粒或星,手指摸上去会有麻酥酥的感觉。

    许一城刚才指尖一触,发觉在剑鞘这一部分,鲨鱼皮的麻酥之感略有中断,似乎被什么东西干扰。他连忙点亮台灯,仔细看去,终于发现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发现几道和鱼皮纹理格格不入的线段。因为鲨鱼皮颜色很暗,纹理潜藏,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许一城还是用拓印的老办法,用墨涂在鲨鱼皮上,再拓到纸上。颜色反白之后,原本暗藏的线段就全部浮现出来。许一城看到,在一条条半椭圆的鱼皮纹理之间,出现一个图案。这个图案很巧妙,它的大部分都是利用纹理自带的线段,只在关键处添加了几笔。

    这个图案许一城见过,四片卷云聚在一处,云中还多了一轮日头。

    这和海底针的牛皮小印毫无二致,是欧阳家的四合如意破云纹,绝不会错。

    这个发现,大大地出乎了许一城的意料。海底针是欧阳家一位能工巧匠为五脉所制,那是发生在乾隆年间的事,与乾隆下令铸造九龙宝剑的时间完全吻合。看来他不光造了海底针,还被乾隆征召去铸剑。

    每一位工匠,都有自己的骄傲。无论是制瓷器还是青铜器,他们都会设法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名款。这位欧阳工匠是位不世出的天才,这种骄傲应该更为强烈。他为五脉打造了海底针,不忘在牛皮上留下自己的四合如意破云纹。为乾隆铸造九龙宝剑时,欧阳工匠一定也想把自己的名字留在这口剑器之上。

    不过这是御用专品,是乾隆打算到了阴间使用的武器,每一个细节和样式都有特殊含义。乾隆绝不会容许一个工匠随便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上面。这位欧阳工匠胆子太大,居然想出利用鲨鱼皮的质地,偷偷地在九龙宝剑上留下一枚四合如意破云纹。

    许一城看着这枚印记,感叹欧阳工匠的胆量和精湛技艺。

    可这个发现只让许一城兴奋了一小会儿。

    海底针和九龙宝剑出自同一人之手,这是个有趣的巧合,但又能如何呢?这跟堺大辅的计划,完全扯不上关系。

    他实在太疲倦了,便把九龙宝剑搁下,自己倒在地板上,一瞬间就睡着了。

    当晨曦再度泛起光华之时,许一城的身体动了动,他待了很长时间,猛地爬起身来,抓住扔在地上的九龙宝剑,他看起来双眼泛红,头发散乱,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潇洒气度。

    忽然,一股粥香冲入他的鼻孔,许一城疑惑地抬起头来,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正关切地望着他。

    来的人是海兰珠,她手里提着一个亮漆小食盒,小食盒里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白米粥、一碟豌豆黄、几须咸菜和两根油条。

    “你怎么来了?”许一城有气无力地问。海兰珠把食盒里的东西都一一摆出来,边摆边带着埋怨说:“我看你离开茶楼的时候魂不守舍,有点不放心。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你回了清华。我过来看看,顺便给你带点吃的,你这个人肯定不会自己弄的……哎?这个……难道就是九龙宝剑?”

    海兰珠瞪大双眸,俯身想要去看看这件传说中的宝器,许一城却把它握住。海兰珠俏脸一扬,嗔怒道:“你干吗?是怕我跟毓方他们说,把这件东西讨回去吗?”许一城呵呵一声,海兰珠嘴唇颤了颤:“想不到在你心里,我只是这样的人!”她把粥碗重重搁下,转身就要走。

    许一城连忙拉住她的手腕:“我只是想东西想得魔怔了,真是对不起。”海兰珠气得眼角含泪,低声道:“在平安城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说到一半,海兰珠突然发觉许一城表情有些异样。他的眼神发直,不是在看自己,嘴里在念叨着什么。海兰珠有点害怕:“一城,你怎么了?一城?”许一城突然伸出双臂,紧紧抓住海兰珠双肩,两人的鼻子尖几乎贴在一起。海兰珠呼吸变得急促,心脏跳得快要炸出胸膛。

    “平安城里!保护你的那个掌柜!欧阳掌柜!”许一城喊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

    海兰珠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及这件事。

    “他不正是欧阳家的后人吗?”许一城兴奋地喊道。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忽略了!他们第一次去平安城时,许一城在阴司间亮出海底针,被欧阳掌柜认出上头有先祖的四合如意破云纹,为了还人情,欧阳掌柜承诺保护海兰珠在平安城的安全。全靠他帮忙,海兰珠在被扣押期间才省去许多麻烦。

    乾隆年间那位欧阳工匠是天才,他这一脉流传到如今,是否还能有这份手艺?是否能道出九龙宝剑里的奥妙所在?

    许一城不知道,但他只能赌一把——不,连赌都算不上,这是唯一的选择。

    想到这里,许一城顿时顾不上对海兰珠解释,他胡乱扒拉了两口粥,带上宝剑匆匆离开清华。海兰珠莫名其妙,又怕他出事,只得紧紧跟着。

    许一城去的是京师警察厅,很快就从那里得到了欧阳掌柜的下落。

    平安城被孙殿英偷袭以后,马福田战死,王绍义只身仓皇逃走,其他人不是阵亡,就是被俘。欧阳掌柜作为王绍义的重要心腹,也被俘虏。孙殿英留了个心眼,没就地处决,而是把这些俘虏直接押解到京师警察厅去,宣称剿匪大捷。

    好巧不巧的是,那个在客栈里被王绍义打死的假古董商,是晋军的细作,跟阎锡山还有那么点关系。王绍义潜逃,那么这笔账就算到了欧阳掌柜头上。再加上之前马、王等人在直隶犯下的数起陈年积案,这回全都有着落了。

    现如今欧阳掌柜数罪并发,法院已经批文下来,准予枪决。许一城得知消息时,欧阳掌柜已经在被押解刑场的路上了。

    许一城闻言大惊,连忙去找吴郁文。吴郁文找对了新主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许一城有引荐之恩,自然不敢怠慢。不过他说欧阳掌柜的案子太大,多少苦主都等着呢,暂缓执行恐怕不可能,最多准许临刑之前让他们单独见面。

    “当初幸亏听了许先生你一席话,吴某才有今日。”吴郁文拿起一管钢笔签发了手令,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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