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你这么一直听课,休假也不是个事。”李浩然想了想,试探着说道:要不,我请我父亲帮帮忙,不管怎么说,他好歹都是上海督学,正是分管这一块的,他出面帮你说说话,说不定你就不用继续停课,休假,能继续回仁德女中任职了。要不,让我父亲给你在其他学校另外安排一个职位,怎么样?”

    “谢谢你,浩然,不过还是不要了。我这边虽然停课,休假,但是薪水照发,学校也没说解雇我,就算伯父出面这事也不好说,何况伯父也不好插手。”欧阳于坚拒绝了李浩然的好意,坚决不肯让李浩然的父亲插手。他要留在仁德女中,守着冷清秋,别的学校他是不会去的。

    李浩然的父亲是上海督学其中之一,分管的是大学这块,高中这块不归他管。管高中的那位郑督学和他父亲不和。就算他父亲为了帮着欧阳于坚,冒着得罪金总理的危险,插手高中这块,这种行为属于越界,在职场上是很犯忌讳的。作为他父亲对头的郑督学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对手机会的,所以很可能李浩然的父亲“没吃到羊肉反而惹得一身骚”。

    果然是这样,李浩然早就猜到,就算说出来,欧阳于坚也不会接受他的帮助。李浩然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欧阳于坚的肩膀,说道:“你这个犟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个反应,算了,就当我刚才的话白说。除此之外,要是还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别忘了,我们是朋友!”语气非常诚挚。

    欧阳于坚笑笑,心中感动,觉得眼眶发热,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感激的言语。因为他知道,他和李浩然之间的情谊已经不是用言语能表达的了,何况他一个大男人,那些太肉麻的话,他也不好说出口,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女主的个性真的很不讨喜,她做事很随心所欲,eq不高,比如欧阳于坚请吃饭这件事,其实她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欧阳于坚暗恋着冷清秋,正是在冷清秋面前求表现的时候,她真的不该去付账,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因此可以看出女主在某方面很不通人情世故的,没办法,被家里娇养着长大,从学校的象牙塔里出来,步入社会,工作后,就挂靠在母亲的工作室下,被母亲护在羽翼下,所以她行事是非常不成熟的,因此文中她做了很多值得让人诟病的事情。

    ☆、第42章

    顾太太从西侧门进来,看到韩妈端着收拾干净的猪身上的猪舌头、猪肺、猪肚、猪大肠、猪脚爪等下角料从后院走过来,笑问道:“这是准备做什么?”

    “二姑太太好。”韩妈停下了脚步,说道:“准备作糟钵头吃。这道菜家里上上下下都爱吃,材料不贵,只是清洗起来比较花功夫,所以我这边洗出来,打算晚上作。”

    顾太太轻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见正房里面没人出来,问道:“你家太太不在家?”往常,如果冷太太在屋,听见她的说话声,知道她来了,早该迎出来了。

    韩妈答道:“我们原来住处的一家老街坊办酒,太太吃席去了。舅老爷今天也有应酬,我家姑娘上学还没回来,表姑娘去上班去了,家里这会除了我们几个下人之外,都不在。”

    听说人都不在,顾太太“哦”了一声,说道:“那你去忙你的吧,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向外走。

    见顾太太离开,韩妈将手里的盆放进厨房,又端着一盆花生,拿着一个马札出来,坐在外面剥起了花生。

    “外面不是有卖已经剥好的,怎么不买现成的?总共也没差多少钱,轻萍有正式工作,拿着薪水的同时还开着铺子,一个月不少赚,难道还差这点钱不成?”本来说要离开的顾太太不仅没有走,反而凑到了韩妈身边,一面和韩妈一起剥起花生来一面说道。

    顾太太这话听起来不免有挑拨陆轻萍吝啬,不体恤人的意思了。就算韩妈心里有这个意思,她也不可能和顾太太讲,何况陆轻萍当初给钱的时候是让韩妈直接买花生仁回来的,但是韩妈想要把钱从中落下,所以才不辞辛苦的买了整花生回来剥。因此被顾太太去而复返吓了一跳的韩妈装作没听懂顾太太言中之意,叹道:“哎哟哟,我们家比不得二姑太太‘财大气粗’,看不上这点小钱,所以只好从中俭省。”

    起身到一旁另拿一个马札给顾太太坐,韩妈坐下,继续剥花生,又道:“像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过日子哪家不是精打细算,能省一个钱是一个钱。别看这几个钱不起眼,但是这一盆花生买下来,省下来的钱差不多能买二斤面,足够太太他们吃一顿的了。积少成多,这日子长着呢,二姑太太也是当家理事的,不会连这个帐都不算不过来吧?”

    韩妈对顾太太因为她的话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的脸色视而不见,感叹万千的说道:“表姑娘是开着铺子,但是二姑太太你自己也是当老板的,自然知道外面这世道,交完税,又能剩下多少?要是真赚大钱,表姑娘又何必每天辛辛苦苦抛头露面的去上班,干脆呆在家里岂不正好?”

    “何况,不是我背后讲咕表姑娘,表姑娘一个月有几十块,是不算少,但是架不住人家也能折腾呀。说是身体不好,每天都要吃药不说,而且吃饭也挑嘴的很,必须有荤有素。但是羊肉嫌膻,鹅肉嫌肉粗,鸭子要是炖汤不吃,猪肉是一点肥肉都不吃,……不吃莴苣,不爱吃藕、青椒、洋葱、胡萝卜、韭黄,白菜只吃叶不吃梗,萝卜除了腌成咸菜吃点之外基本上不动,……更挑剔的是,做菜的时候不能用荤油,只能用素油。我们常用的豆油比猪板油可是贵多了,而且又不比猪油禁吃,每个月单油钱就要额外支出好多。表姑娘在外上班,为了体面,再做几件鲜明的衣裳,和同事朋友们出去交际交际,手面又大,多数都由表姑娘会账,最后,到了月底不闹亏空已经不错了。”

    叽歪了一大篇子之后,韩妈指着剥好的花生仁说:“二姑太太,你当这剥出来的花生仁是干什么的?”不等顾太太说话,她揭晓答案:“表姑娘不吃豆芽,闹着要吃花生芽,所以才买回这么些花生,准备发花生芽吃。现在花生可不便宜,要好几毛钱一斤,买这些花生的钱,买豆芽吃,能买好大一车,估计就算这一年天天吃豆芽也吃不了,如今买了花生,发了花生芽,撑死吃个两三顿罢了。唉,表姑娘这个毛病,我家太太也说了好几次了,可是就是改不了,我们太太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一语未了,冷家的西侧门又被推开,曼帧进来,招呼顾太太回家。顾太太起身跟着曼帧回去了。韩妈看着顾太太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呸,你个臭不要脸的,打量人家都是傻子呢,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还是人家的姨妈呢,这长辈当的,真是不知廉耻!”

    顾太太想让陆轻萍和他们一起过活,帮着承担家计,这个心思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她在向韩妈她们这些下人打听陆轻萍的收入情况的时候,言谈举止中不免露出一点痕迹。韩妈在嘲笑顾太太痴心妄想的同时,也担心万一陆轻萍被顾太太花言巧语说动了心,感念两边的亲戚情分,去和顾家一起生活。

    家里面梁嫂和阿娣都是陆轻萍的人,她们自然是陆轻萍走到哪她们跟到哪,但是韩妈是冷太太的人,不能跟过去。可是陆轻萍一走,就意味着作粉圆的活计也跟着走了,让韩妈眼睁睁的看着钱财跟着陆轻萍飞走,收入减少,等于剜她的肉,所以韩妈在顾太太跟前就有意夸大陆轻萍的奢靡浪费,每个月几乎是入不敷出,想藉此打消顾太太的念头。

    顾太太跟着曼帧回到家,两个人在厨下忙着,曼帧一面淘米煮饭,一面说:“妈,早起你说不舒服,所以就没出摊子,好好的,你不在家休息,又跑到舅妈家去做什么?而且和舅妈家的佣人有什么好聊的,还说的那么热火朝天的?”

    顾太太也是从韩妈他们作粉圆之事上才知道陆轻萍开着铺子,但是具体铺子在哪里,生意如何,她一无所知,跟韩妈她们也打听不来,因此对韩妈的话她半信半疑,一面觉得不可能,一面又担心,真要如韩妈所说,陆轻萍挣的还不够她花的,她要是跟她们一起生活了,那每个月岂不是还要他们贴补,那怎么行!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的顾太太面对曼帧的问话,没好气的说道:“我能去做什么?不管我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像我不怀好意谋算人家似的!

    曼帧不知道好好的,顾太太这又是哪里来的气,神色无奈的说道:“妈,我们过好我们自己家的日子就得了,别老把眼睛放到别人家身上。别人家好不好,吃糠还是吃肉和我们关系能有多大?就算舅妈家过得再好,也没人家帮扶我们过日子的道理。过日子,总盯着人家成什么样子,我们还是安下心来,过我们自己的……”

    “咣当!”顾太太本来拿着菜刀正在切一个蔫了吧唧的萝卜,准备一会儿做汤,这样一来,稀的有了,菜也有了,但是听了曼帧的话,想到韩妈对陆轻萍的抱怨,她气上来,把菜刀一丢,怒气冲冲的说道:“我倒是不想盯着人家,想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可是这日子过得总得像点样吧?人家不爱吃豆芽,就能发花生芽吃,我们是比不过了,也不想和人家比了,但是能不能不要除了咸菜就是萝卜白菜的,好像和萝卜白菜有仇似的。你看看,你奶奶,还有杰民和伟民他们的脸色都成什么样了?小五小六还在长身体,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类似的抱怨言语,顾太太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两次了,曼帧早听烦了。若说第一次听的时候,她还会心有歉疚,那么现在,曼帧已经不为所动,她神色平静的说:“人家能过咱们就能过,还有连萝卜白菜都吃不起的呢,人家不也那么过来了。至少伟民、杰民和小五小六没有失学,还能有书念,该知足了。何况,我这边忙,没时间去菜场,但是杰民他们放学后,可是有时间,他们可以到菜场去捡那些被丢弃不要的菜回来,择择洗洗,桌上换个花样我也欢喜,是他们嫌丢人,不肯去的。所以这话,妈,你别和我说,该和伟民和杰民他们说才是。”

    “你——”顾太太为之气结,看着曼帧沉静的面孔,恨恨说道:“你挣不来钱,养不了家,让家里人跟要饭的似的到菜市场去捡烂菜叶,你也不嫌丢人?”

    租界里大大小小的菜市场有好几个,离顾家这边稍远的距离有一个大的菜市场,因为好多租界里的有钱人都在这个菜市场买菜,所以里面的菜品种齐全,而且打理的很干净。因为主家比较挑剔,所以这个菜市场散摊后,地面上常会遗留一些被人嫌弃,从而丢弃不要的菜。

    有些家庭清苦的,就趁着菜场散摊的时候,到里面拾取那些或老或烂了一半,或被虫咬的不像话,反正毛病多多,被人看不眼的菜,捡回家收拾了之后做好成为家里下饭的菜肴,从而省下一笔买菜的钱。这事,还是曼帧在上班的时候,听工厂的女工提起过,因此她去捡了几次。只是她下了班之后,就要赶着去上第二份工,时间上来不及,因此她就把这事交给了伟民他们,结果伟民他们只去了一次,之后嫌丢人,死活不肯再去,而顾太太也护在里面,因此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锅里的饭熟了,曼帧先是单独给自己盛了一碗,放到锅边晾着,然后把它们全都盛了出来。“这有什么好丢人的,我又不偷不抢,光明正大,我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况,到底是我赚不来钱,养不了家,还是因为什么,家里才变成这样,大家都清楚,妈,你真的要我说吗?”

    对上曼帧黑黝黝带着嘲讽的目光,顾太太心虚的后退几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曼帧扫了一声不吭,装起了哑巴的顾太太一眼,就着咸菜把放在锅边上晾着的那碗饭吃完,然后洗了碗筷,径自走人。

    当初,曼璐虽然离开顾家一走了之,但是那个时候,她给顾家租好了房子,并且那时顾太太手里还有曼璐作流产手术,肚子孩子的父亲给的一笔补偿款。如果当时听曼帧的话,顾家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田地。

    顾家一家搬到曼璐给租的房子后,顾老太太询问顾太太家中积蓄有多少的时候,听顾太太说只有不到两百块钱的时候,顾老太太惊呆了。当时顾老太太对曼璐的离去,卷了房款而走不以为意,何尝不是因为她觉得这么些年,顾太太没少从曼璐那里要钱,怎么着也能存一笔,就算不能支撑到伟民大学毕业,维持到曼帧毕业应该一点问题都没有。谁承想,出乎顾老太太意料,顾太太竟然一分都没存下,那会,差点没把得知实情的顾老太太给气死。

    家里只有不到两百块钱,一家大小生计无着,都这个时候了,顾太太竟然还傻了吧唧的想让曼帧继续完成大学学业呢。顾老太太对这个儿媳已经无语了,她什么也不想和顾太太说了,非常干脆的把曼帧叫了过来,把情况跟她一说,告诉曼帧,家里不可能让她继续读大学了,她要退学养家。

    在知道曼璐离开后,曼帧没有像家里其他人一样,对曼璐的离开还抱有幻想,觉得她只是出去走走,过不多久就会回来,她非常清楚,大姐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虽然,曼帧知道曼璐的离开,会对家里的生活造成影响,但是没想到,这个影响会来的这么快。

    曼帧在外面找了几天工作,虽然没找到工作,但是了解了行情之后,回家就和顾太太商量,给伟民、杰民和小五小六他们转学,转到公立学校去。因为他们的学校,都是曼璐精挑细选的私立学校,虽然在全上海算不上顶尖,但是在地区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她就算找到工作,以她的薪水也供不起他们。伟民和杰民他们不松口,不肯转学到以前瞧不上眼的公立学校去,顾太太偏又护在里面,顾老太太不懂,觉得当初曼璐能供得起,没道理曼帧供不起,应该是曼帧觉得家里拖累了她,对家里有怨言,还大闹了一场,最终曼帧只能无奈的妥协。

    明明知道家里今昔不同往昔,所以手里的钱需要节省着花,但是顾太太左一个不忍心,右一个不忍心,家里的伙食根本没降多少,又禁不起小五小六的哭求,竟然还给他们“开小灶”,做新衣服。所以很快顾太太就将手里的钱花个七七八八了。

    后来曼璐给他们租的房子租期要到了,明明曼帧已经提前将房租准备好,给了顾太太,但是因为顾太太已经将手里的钱花光,而因为伟民、杰民和小五小六的学校一起要钱,顾老太太又因为搬新家,生气病了一场,所以顾太太把房租挪用,以至于最后他们一家交不上房租,拖欠了好久,被忍无可忍的房东给赶了出来。

    在被赶出来之前,房东以收取房租的名义将顾家的钱搜刮的一干二净,所以顾家被撵出来的时候是身无分文。因为工作时间不长,曼帧无法从老板那里借支,顾家在上海又是举目无亲,就算是拆借都无处拆借。眼看着一家大小就要沦落街头,实在没法可想的曼帧只好回到学校,向当时她退学时,曾经说过有什么难处可以找他帮忙的班主任老师求助。

    本来,曼帧的意思是向班主任老师借点钱,但是班主任当时说的不过是客套话,哪里会想到曼帧真的求上门来。顾家的情况他还是了解一二的,如果只靠曼帧一个人工作养家是不成问题,但是要是继续供下面几个小的读书,可就吃力了,这钱借了出去还不定什么时候还呢。因此班主任耍了个心眼,在班里为了曼帧搞了个“排忧解难”帮助会。

    班上的同学叶晓冰因为家里是搞房地产的,有很多房屋出租,所以借给顾家一套房子,供他们一家居住。曼帧觉得不好白住人家的房子,所以说要交房租,但是顾家的情况摆在那里,一家大小身无分文,已经被撵到大街上去了,这种情况下,这房租该怎么定?且不说交得出交不出,要是交不出难道还要把人撵到大街上去?何况,家境富裕的叶晓冰也看不上这几个房租,最终,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她只是象征性的每个月收点钱完事。

    顾家安顿下来之后,这个时候,就算顾太太再怎么护着,伟民、杰民和小五小六再怎么不愿,因为交不起钱,学校不可能留他们继续上学,所以他们只能转到公立学校去。折腾了一场,最终还是这么个结果,想到其中花的“冤枉钱”,曼帧又是气又是心疼。偏伟民和杰民对她还有了怨言,觉得是曼帧没本事,以至于让他们沦落到公立学校读书,而顾太太也是这个看法,让曼帧气上加气。

    这个时候,曼帧深刻的体会到了当初大姐为家里付出却被家里的人瞧不起的那种苦涩心情。气愤之极的曼帧大闹了一场,让伟民、杰民和小五小六他们也不要整天除了上学就在家里白吃饭,空闲时间,卖烟的卖烟,卖报的卖报,擦皮鞋的去擦皮鞋,糊纸盒,贴标签,……反正是能干点什么就干什么,绝不允许拿着“念书”做借口,无所事事。

    一开始顾老太太和顾太太都不答应,护在里头。为了护着几个小的,不让他们干活,她俩出去摆糖水摊子补贴家用。对此,曼帧也不争辩,发了工钱也不交给顾太太,自己拿在手里,几个小的要用钱,顾老太太和顾太太拿不出,他们只能向曼帧要。几次三番下来,顾老太太和顾太太不说话了,几个小的也不用曼帧说,放学后,乖乖的按照以前曼帧的安排,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见事情按照所想,走上的正轨,曼帧这才把薪水上交。但是这个月曼帧又把钱拿了回来,准备以后掐在自己手里。没办法,不这样做不行。顾太太是个手松的,她明知道家里没钱,经济紧张,花钱的时候却不计算着花,常常是不到吃肉的日子买肉回来;本来家里的粮食应该全买粗粮的,她非要买点细粮回来;禁不住小五小六几句哀求,花钱给他们买了零食;……总是将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弄到最后,不管曼帧兼了几份工,到了月底总是米袋空空,存不下钱来不说,不倒欠债已经是好的了。

    上个月,因为加班曼帧比以前几个月多拿了五块钱回家,她把这钱交给顾太太的时候,还再三叮嘱她,说把这钱存起来,留待家里日后有个难处的时候用,结果,顾太太禁不住小五小六的哭求,把这钱拿出来给小五小六作了衣服,不仅如此,顾太太想着家里确实很久没做衣服了,连带着一人作了一件,将这钱花了个一干二净不说,还倒找进去三毛钱。顾太太以一副很有功劳的姿态给曼帧展示她的新衣服的时候,曼帧气得浑身直哆嗦,说不出话来。

    是,家里是自从曼璐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做过新衣服。但是以前做的衣服还有不少,就算小五小六的小了,拆拆补补,也不是不能穿,再说,不是还有几个大的旧衣服嘛,只要改一下就能穿了,何必花钱作新的呢?家里要是有钱还好,偏偏家里是这个样子,……一想到本来是留着家里有难处,准备救急的钱就这么花了,曼帧气得肝疼。看着顾太太“没心没肺”的样子,曼帧醒悟了,她决定再也不把钱交给顾太太,顾太太手里根本存不住钱,她不会去想以后如何,有就花,没有,反正最后为难招窄的,不是她,是曼帧。

    顾太太是自己的母亲,顾老太太是自己的奶奶,伟民、杰民还有小五小六他们和自己是一母同胞,曼帧知道,他们彼此是血亲。作为家里的长女,曼璐走了,如今她是家里的大的,她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们不管,必须承担起养家的责任,但是,但是,……有的时候,气恼上来,曼帧真的很想像曼璐那样一走了之。

    回想起以前,曼帧越发的后悔,她终于体会到了当初大姐的不易,知道了,当初家人对大姐的所作所为有多过分。如果这个世间有后悔药,该有多好,如果有的话,不管代价多么大,她都要求取一丸,让时间回到当初大姐还在的日子。

    其实不仅曼帧这么想,顾家的其他人也都后悔,他们一样希望能够回到曼璐还在的日子,他们倒不是像曼帧一样对曼璐有歉疚之情,而是怀念那个时候吃好喝好、悠闲自在的生活,希望能够重新回到那个时间,享受那个时候的生活!越是怀念,越是对现在的生活不满,进而对曼帧不满。在不知不觉中,曼帧和顾家人的矛盾慢慢的加大,裂痕越来越多,两边的距离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曼帧虽然现在肩负着养家重任,但是根本是费力不讨好,谁让她提供的生活和曼璐在的时候没法比呢,而顾家这一帮人骨子里又是个好逸恶劳的,所以他们之间有矛盾是必然的。

    ☆、第43章

    陆轻萍从证券交易市场交易完成,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遇到了祝鸿才。祝鸿才看到她眼睛顿时一亮,跑到她跟前,满脸堆笑的和她打招呼:“陆小姐,好久没见你了。今天到这边可是有什么事?若是有生意的话,可要照顾照顾我。放心,绝不然陆小姐吃亏,不管规矩如何,在你这,我都少抽一个点。”

    听了祝鸿才的话,陆轻萍笑道:“怎么,祝先生现在不跟着王先生后面‘打天下’了,开始‘跑单帮’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还未恭喜祝先生呢?”伸手拍了一下脑门,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看我,真是该打,还称什么‘祝先生’,应该称呼‘祝老板’才是。刚才言语不当之处还请祝老板见谅。”

    虽说离开王老板,单独立户出来揽生意,说明祝鸿才已经出师,但是现在的他,不过小虾米一个,日子过得还不如跟在王老板身后跑腿的时候呢。跟在王老板身后,总能捡些王老板手中漏下的“残羹剩饭”吃吃,但是现在一切都要自己张罗,万事开头难呀。

    祝鸿才苦笑一下,忙道:“陆小姐就别讽刺我了,什么老板不老板的,我现在哪里当得起老板这一声称呼,要是不见外的话,称呼我一声老祝好了。若是有生意的话,多照顾一下我,哪怕不是陆小姐自己的生意,只要是陆小姐介绍的,佣金方面都好说。”

    当初陆轻萍刚入场的时候,虽然经手的是王老板,但是资本并不多。虽然之后陆轻萍陆陆续续的不断有资金注入,但是比起王老板手里其他人来说,还是逊色一筹,所以陆轻萍这个客户对于人脉资深的王老板来说,不过可有可无。对祝鸿才来说,王老板看不上眼,他却没有那个底气嫌弃。蚊子再小都是肉,挖到篮子里都是菜,所以他在面对陆轻萍的时候不忘给自己拉生意。

    知道祝鸿才是个什么德行的陆轻萍对他自然没有好感,当然,面对祝鸿才的时候,她也不会把这份厌恶表露出来。只是陆轻萍没想到,她都换了身份,和祝鸿才结识后,他竟然对自己还有觊觎。自从初次相识之后,陆轻萍在证券市场又碰到过祝鸿才几次,对祝鸿才投注在她身上觊觎的目光不是没有觉察,只有祝鸿才自己以为他隐藏的很好。

    按道理来说,既然知道祝鸿才对自己怀有龌龊心思陆轻萍应该尽力避开他才是。起初陆轻萍也是这么做的,但是上海的证券市场只有这么一家,只要陆轻萍来证券市场,就免不了会和祝鸿才碰上,陆轻萍觉得这样躲着不是个事,因此琢磨着想个办法,就算不能打消祝鸿才的念头,也要告诉他,她,陆轻萍不是他能想的。

    陆轻萍笑盈盈的看着祝鸿才,心里掂量了一下,拿定了主意。“还别说,我这还真有一笔生意,我想换点黄金,就是不知道祝老板你做不做这方面的生意?”

    “做,当然做。”本来祝鸿才只是这么一说,是为以后做铺垫,并没有想到立即就有生意上门,如今听陆轻萍这么一说,忙不迭的说道:“陆小姐,这事你就交给我,我保证换来的黄金成色不比你到银楼里的换的差,而且价钱方面绝对要比你到银楼换的要低。只是不知道陆小姐你打算换多少?”最后一句话,祝鸿才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既然是这样,那么就请祝老板先帮我换一万块钱的吧。”陆轻萍准备将刚从公债中赚的一万块换成黄金。本来这事完全可以找别人,但是祝鸿才佣金要的少,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何况,一出手就是一万块,陆轻萍就是想借此让祝鸿才明白,她的主意不是他能打的。

    果然,听说陆轻萍一下子就换一万块钱的黄金,祝鸿才忍不住心里吸了一口凉气,这数目,或许在王老板眼里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刚刚单独立户出来,独自发展,招揽生意的祝鸿才来说,这可是目前为止他接到的最大的一笔生意。

    在刚认识陆轻萍的时候,王老板曾经告诫过祝鸿才,不要想着去动把陆轻萍娶回去的脑筋,当时祝鸿才虽然被王老板说的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心里到底有些不甘心,随着再次见到陆轻萍,本来已经被掐灭的念头又死灰复燃起来。然而,今天陆轻萍一下子拿出一万块来,让祝鸿才本来蠢蠢欲动的心思立刻消失殆尽。

    因为不是祝鸿才经手,所以他不知道陆轻萍在证券市场的投资情况,不清楚陆轻萍手里有多少钱,但是看陆轻萍轻而易举的拿出一万块,便可以推测,陆轻萍手里的钱财绝对不止一万。本来祝鸿才还有将来发大财了,想法将陆轻萍娶回家的心思,但是这会他还没发财,陆轻萍这边手面却大了起来。本来以陆轻萍的条件,本来就有攀高折贵的资本,如今再加上不菲的身家,哪里还有他什么事!祝鸿才看向陆轻萍的目光有了改变,不同以往,少了几分轻佻和油滑,多了两分郑重。

    见祝鸿才态度变得严肃正经起来,拿出了对待客户的专业态度,陆轻萍心中暗叹他的“识趣”。两人在合约下签好名字,陆轻萍将一万块钱的本票交到祝鸿才手中,约好等祝鸿才换好黄金后通知她,陆轻萍这才离开证券市场。

    回到家,陆轻萍看到冷太太和冷清秋在外面围着窗前的藤木休闲圆桌发愣,圆桌上层层叠放,五光十色的好几匹布料。陆轻萍走上前,伸手摸上桌上摞成一摞最上层的布料,笑着调侃道:“哟,舅妈,你这是准备开裁缝铺吗?”所以才一下子买这么些面料回来。“只是就算开裁缝铺,也不用一下子买这么多呀,而且还是整匹整匹的买回来?”

    不等冷太太回答,冷清秋抢着说道:“哪里是我妈买的,是隔壁家的金少爷派人送来的。说是送礼,但是哪有这么个送法的?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竟然做出这么没有章法,不靠谱的事情来,分明是看不起我们家。我们都说了不要,让送布料的那些听差把东西带回去,可是来的那些人一个个跟个聋子似的,对我们的话根本听而不闻,自顾把面料丢下来就走了,眼睛长在头顶上,根本没人。”看不起我们。

    听说是金燕西派人送来的,陆轻萍立刻想起这是怎么一码事来,听了冷清秋的话,忙道:“这你倒是冤枉错人了,不是那些听差眼里没人,而且他们也并不是金家的听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送布料过来的应该和金家有生意来往的布庄里的伙计。作为店里的伙计,自然是盼着店里的生意兴隆,卖出的货物越多越好。一下子买下这么些个布料,可是一大笔生意,得让布庄里老板乐上半天。你这边不要,想把东西退回去,对他们店里来说,不就赚不到这笔钱了吗,他们不过是布庄里的伙计,可做不了这个主,所以自然是不可能答应了,因此对你的要求只能充而不闻了。”

    一语未了,被冷太太派去隔壁请金燕西过来,准备把人请过来问个究竟的韩妈回来了,“太太,我到隔壁问过了,说是金七爷昨天没住在这边,而且今天也没过来。”所以没办法请人过来。

    没请来人,冷太太看着满桌的布料,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金少爷办事也真是太少爷脾气了,哪里送礼这么个送法的,这也太不讲究了,而且好端端的,无缘无故送这些布料过来做什么?”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哼!”冷清秋忿然说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应该是懂礼数的,他这样不懂礼数的送东西分明是在戏弄咱们,这人真是太可恶了。这些布料咱们不能收,把它们给他送回去!”

    “如果是戏弄咱们也没这么个戏弄法,花那么多钱买了这么些布料送我们就为了戏弄我们?”冷太太摇摇头,觉得想不通,不赞同冷清秋的意见,不过她也知道,不管金燕西打什么主意,这布料是不能收的,但是送过去,送哪去?冷太太拿不定主意,作为升斗小民,她骨子里的谨小慎微冒出头来,让她泛起了难。

    是送到隔壁去还是送到金公馆?按道理说,既然知道金燕西不在隔壁,送到金公馆合适,但是冷家不过是小门小户,连金公馆的门朝哪边开都不清楚,哪能就这么冒冒失失的登门?可是送到隔壁,又觉得不太合适,刚才韩妈已经去过去了,说是金燕西不在。隔壁只是金燕西租下来起诗社的地方,他十天半个月不来也很正常,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

    “妈,这事你就交给我吧,我有办法。”冷清秋见冷太太迟疑半晌拿不定主意,眼珠一转,灵机一动,决定给金燕西一个教训,让他不要这么看不起人。

    说完冷清秋喊来阿娣,抱着布料去了后院。陆轻萍知道冷清秋是把这些布料展开,当成“万国旗”挂在了后院倒了一大片的墙豁口那里。对此,她不想阻止,她觉得金燕西是该受点教训。

    冷清秋说的对,虽然金燕西在追求冷清秋,但是他并没有将冷家看在眼里。他瞧不起冷家,不然,不会一次次出手跟“暴发户”一般。不要用不知道其中的讲究做借口,如果是和金家相等地位的白家,柳家,他就算不知道其中的礼数,在送礼之前也会问个清楚,绝对不会闹出“笑话”来。之所以一次次让人看不过眼去,就是因为金燕西没把冷家放在心上,只当冷家小门小户,看到好东西就眼睛发亮,不会去计较许多,所以就跟个暴发户似的,可劲的拿东西砸。

    经过身边的听差金荣提醒,知道自己做错了的金燕西采纳了金荣的建议,从父亲的三姨娘翠姨那里借来两个雕花檀香木的玻璃匣子,将那些绸料打开,一叠一叠地放在玻璃匣子里,这样看上去恭敬漂亮了许多,像个送礼的样子了,他又放上自己的片子,于次日派金荣送去冷家。

    金荣到了冷家,陆轻萍也在,冷太太、冷清秋和她三人坐在厅堂里闲话。金荣先就昨日的事情对冷太太和冷清秋解释了一遍,并代金燕西赔礼,然后才把手里的玻璃匣子奉上。不等冷太太和冷清秋说什么,就先退了出去。

    等金荣离开,冷太太和冷清秋查看装在玻璃盒子里的面料,见那些绸料,光艳夺目,都是现在最时兴的面料,冷太太忍不住说道:“这位金七爷真真好涵养,昨天你那么下人家的脸面,人家一点没生气不说,而且还派人赔礼道歉,并且又送我们这种重礼,不愧是大家子弟出身,好肚量。”

    昨天,冷清秋说把事情交给她,本来冷太太以为她有什么好办法呢,没想到冷清秋竟然将面料全都展开挂在了后院墙豁口处,让冷太太很是生气,说了冷清秋一顿,只是事情已经作了,已经无法挽回,冷太太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并且帮着冷清秋在宋世卿跟前隐瞒下来。

    对比金燕西的表现,冷清秋心里也绝对很是惭愧,但是在冷太太面前嘴头上却不肯认输,强自辨道:“我又没做错什么,本来就是他做错了嘛,不然为什么今天他打发人过来给我们赔礼?分明是他也知道自己错了。”

    见冷清秋这么嘴硬,冷太太摇摇头,无奈的叹道:“你呀,你呀,就你这个脾气,让我说什么才好,要是不改的话,将来说不定要在这上面吃亏。你舅舅说的没错,都是我太娇惯你了。”

    冷清秋不想和冷太太说这个问题,转移话题,指着桌上的玻璃盒子说:“这个东西我们要收下吗?要不要还给他还回去?”

    “金七爷特地派人又送过来的,这又是装在盒子里,又是赔礼的,不收下似乎不好。”冷太太拿起其中一块布料说:“你不是看见人家穿一件藕色旗袍,说是十分好看吗?我想就留下这件料子,给你做一件长衫罢,要说和你买这个,我是没有那些闲钱的。韩妈,拿一柄尺来,让我量量看,到底够也不够?”

    等韩妈找来尺一量,正够一件袍料。冷清秋拿着绸料,悬在胸面前比了一比。她自己还没有说话,韩妈在一旁赞不绝口,说道:“这块料子要是做成衣裳和大姑娘相配的很,真好看,真漂亮。”

    冷清秋喜滋滋的在身上比了比,说道:“正好,下个月我同学结婚,说是请我做伴娘,我就把这个做一件衣服去吃喜酒罢。”

    冷太太听了,忙道:“既是贺人家结婚,又是给人当伴娘,藕色的未免素净些,还是从中选一件鲜艳的留下罢。”

    冷清秋将手里的藕色布料看了又看,比起鲜艳的,手中这块更合她的心意,因此说道:“妈,要不连着这块,两样都留下吧。我想我们收下两样,也不为多。”

    “你这孩子怎么能尽想着你自己,把你表姐都给忘了?”冷太太说道:“还有你表姐那份呢?总共就这么两块料子,你若是留下了两件,还让人家怎么留?”

    “我就算了。”听冷太太提起自己,陆轻萍赶忙摇头拒绝:“我的衣柜里现在还有好几件以前做的旗袍没有穿呢,我现在几乎都不穿旗袍,只穿洋装,还是不要留了。倒是舅妈,你要是喜欢,可以留一件。”开玩笑,人家送东西过来,指名道姓是送给冷太太和冷小姐的,根本没提她。她要是想穿新衣服,拿钱出去买就是了,又何必沾着光。

    “既然表姐不要,妈就选一样你喜欢的留下吧。”冷清秋见陆轻萍态度坚决,也知道她不缺衣服,因此没多劝,将手中的藕色布料放了回去,说道:“这样的话,妈,你留一件,我留一件颜色鲜艳的。我们留一半,退回一半罢。”

    冷太太点头说道:“那也好,但是我留下哪一件呢?”她和冷清秋商量了一会,竟是件件都好,拿不定主意,转而看向一旁默不出声的陆轻萍,向她招手,“轻萍,来,你过来帮我看看,看看该留哪件才好?”

    陆轻萍见冷太太和冷清秋的意思,似乎是要将金燕西这回送来的面料收一半,退回一半,让她心中好生纳闷,哪有收礼只收一半的?她不明白其中的关窍,所以不好搭言,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见冷太太问她,忙以专业的眼光挑出一件给冷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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