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知道就别问我。”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报复。”祁玖侧着头瞥了她一眼,脸上看不出一丝玩笑。“把我的痛苦原原本本的还给他们。”

    ☆、第15章 过去

    “前额叶是人类智慧、抽象思维、预见、自知力、技能掌握、经验的运用和意识的最高中枢。一旦开颅进行手术,必定会对前额叶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可能会造成人格转变,各种精神障碍,或五感损害等不可预料的术后症。并且由于前额叶开发的技术我们如今还在研究阶段,并不能保证手术者术后存活的几率,出了任何事故我们都不会负责,如果你们依然同意就请在这份文件上签名。”

    她还记得。

    在一次次大脑电击后父母失望的表情。

    为什么自己这么笨呢?为什么自己总是无法令爸爸妈妈满意呢?

    她在心中一遍遍责骂着自己。

    虽然做“治疗”很痛,虽然爸爸妈妈一直不听她的哀求,但是她从来没有怨恨过他们一次。

    因为爸爸妈妈说过,这是为了家族,为了这个家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为了不被逐出贵族的行列,她必须要扛起整个家,自己必须这么做,这是自己的责任!

    没错……所以尽管爸爸妈妈舍不得她受苦,还是把她送到了研究者叔叔这里来,为了变聪明,只要自己不再这么笨了,家族就有救了,爸爸就不会再受人白眼了,妈妈就不会再歇斯底里了,一家人,都会幸幸福福的了——!

    她很努力了——她每日每夜不敢闭眼的努力!只为了符合父母的期望,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个只会不停问为什么的蠢货?

    不要……她不要被打开脑袋……研究者叔叔不是说了不能保证存活率吗?可能……可能会死啊!

    ……爸爸……爸爸!我们不要做手术好不好,就算我们不是贵族了,但只要我和妈妈,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吗?!爸爸……爸爸?为什么不说话?妈妈,你看看我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

    我不要做手术……我不要!放开我!放开我!不要……不要!啊——妈妈!爸爸——救我!救我——!

    啊——啊——

    她的裙子又开始往下滴水了,同行的研究者叔叔们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妈妈则露出了厌恶愤怒的表情。

    “为什么这个孩子总是让我这么丢脸!笨的把尿撒到身上,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有位研究者叔叔安慰道,小姑娘才八岁,可以理解。

    可是妈妈盯着她的眼光依然像在看仇人一样凶狠。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尖叫声,哀嚎声,让人坐立不安的猛烈挣扎声,都在渐渐停歇,随着镇定剂在身体里生效,被解放的不止是困意,还有一直被主人囚禁无视起来的,黑色的恨意。

    当她再次醒来,她看见的是父母狂喜的脸。她的人生,在这场开颅手术后被扭曲了。头脑里有成千上百的影像在乱窜,使她无法思考。是谁在脑海里说话?数百个不同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使她无法倾听。她的头脑好像要爆炸了一般,各种信息尖声惊叫着在她的脑海里窜来窜去,啊——!!吵死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说话,但却发现自己连嘴都张不开了。

    不仅如此,她想要抬起手臂,可手臂依然一动不动!

    研究者发现了她的异常,走过来查看她的状况:“你说不了话吗?你能动吗?”

    为什么?好害怕!为什么她不能控制自己了?她要死了吗?她是不是要死了?!

    “不要慌!你尝试着动动手指,把意识放到手指的控制上!用你的意识去控制!”研究者安抚似的对她说道。

    光是从脚步声,谈话声,呼吸声,仪器的运行声中提取研究者的声音就够吃力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单单是倾听这件从前那么理所当然的事,就能让她焦头烂额,是因为她的脑袋坏掉了吗?

    头脑好乱,好吵,什么都不能思考……巨大的压力像洪水一样向她涌来,她想尖叫,她想哭泣,可是如今她却连眼泪都无法流出,最重要的线被人拿走了……她成了拔线木偶。

    “很抱歉,虽然我们的目的是开发前额叶,可是看样子因为不可预知的改变,手术者的潜意识和显意识发生了同步,恐怕此刻她的意识正承受着潜意识的巨大压迫,虽然前额叶手术成功进行了,但恐怕手术者的意识很快就会因为潜显意识的同步而崩溃。”

    “也就是……我们说的白痴。”

    为什么?为什么爸爸变了脸色?为什么妈妈用可怕的表情向她冲了过来……?好疼,不要,不要打我……头好疼……她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额头上蜿蜒了下来……是水吗?好痛啊!好痛!好痛!好痛!

    “医学史上还尚未发现过意识同步后依然能保持自我的先例。如果把心灵比喻为一座冰山,那么浮出水面的是少部分,代表意识,而埋藏在水面之下的大部份,则是潜意识。人的言行举止,只有少部分是意识在控制的,其他大部分都是由潜意识所主宰,而且是主动地运作,人察觉不到。如今手术者正发生的支配障碍就是意识同步的后遗症,这股巨大的精神压力即使是心智坚定的成年人都无法承受。”

    “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们今后该怎么办才好?!”妈妈在爸爸的怀里痛哭失声,爸爸阴沉着脸慢慢拍着妈妈的背:“只有让嘉儿……”

    “不行!我绝对不允许!”妈妈尖叫着抓住爸爸的衣领:“嘉儿是我们的宝贝啊!怎么可以让她做这么危险的手术!如果手术失败了……像矢柯这样……我不允许……我不允许!”

    你们在说什么啊,嘉儿……是谁?妈妈的宝贝不是她吗?不是嘉儿,是柯柯啊!看看我啊!妈妈!爸爸!

    ……这一天,她的仇恨开始发芽。

    这股不知该烧向谁的恨意支撑她熬过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晚,因为失去了潜意识对意识的压制,她的意识开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当她的身体陷入沉睡,她的大脑依然像根紧绷的弦一样在运转。

    她陷在意识崩溃的边缘,短短一个月,她就变得形销骨立,从前那个天真可爱的如玩偶一般的小人眼眶深陷,肌肤青白。在无法控制身体运作之前,她都只靠着每天的营养剂吊着微弱的生命,而父母,再没有来看过她。

    寂静的房间,拥有呼吸的只有如尸体一样一动不动的她,她就像一个不被需要的杂物被扔到了无人的深渊。

    时间还在流动吗?她不知道。

    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她奇迹般的渡过了最初的危险期,她成为医学史上第一个意识同步还依然能保持自我的人,意识同步带给她的不止是超强的记忆力,还有一个不断遭受神经压迫只剩下十余年寿命的破损身躯。

    “太完美了,手术者前额叶的神经活动是常人的六十倍,再加上对大脑的完全掌控,她的工作效率将会是普通人的数百倍!没有意识崩溃,没有精神失常,这是我研究大脑开发多年以来最完美的作品!”

    她的父母在她的面前喜极而泣,不仅是为了能继续延续的贵族身份,还有身为父母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能免受前车之苦的喜悦。

    这个宝贝。不是她。

    “刚刚的是你爷爷还是外公?”何胤雅突然问。

    “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那是什么?”

    何胤雅的问题让祁玖陷入了沉思,她和老者的关系算什么呢?想了半晌,她找出一个勉强算得上的词语:“我是房客。”

    何胤雅垂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看了过来:“……那你的家人呢?”

    久到何胤雅都以为祁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祁玖才从长椅上坐直了身体:“死了。”

    看了眼指向十点的时间,祁玖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今后不管你是要跳楼还是跳河都随便去,我不会再心血来潮了阻止你了。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和我没关系。你的问题我已经全部回答,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没错,不想再看见你了。

    过去的我。过去也曾天真软弱奢求不切实际的希望的我。

    “最后给你一个忠告。”祁玖转过头看着何胤雅,面上无悲无喜:“你们的道德很可笑,是谁规定了父母一定就会爱护自己的孩子?是谁规定了孩子就不能对抗父母?如果他们在你跪着的地面给你洒下玻璃渣,那么你就在他们的床上藏好钉子——如果世俗是令你痛苦的源头,那就打破它。能保护你不受伤害的,只有你自己。”

    回到店铺,老者正蹲在地上分拣废物,桌上放着一袋鲜奶。听见祁玖回来的声音,他头也不抬的说:

    “我订了一年的鲜奶,每天都有,我看你没时间吃早饭,以后你就出门前带上,路上喝。”

    老者微微皱起了眉头:“店里的人说还有什么香片味,蜜果味……乱七八糟的,有五六种。我搞不清你们年轻人的口味,就订了草莓味,店里的人介绍说是最受女生欢迎的口味,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早点跟我说,我出门的时候就去给你换。”

    祁玖愣了愣:“一年份?”

    “订一年的比三个月的要便宜四十块钱呢,当然是……”老者说着说着突然明白过来,他猛的抬起头来,恐怕自己都不知道那张纹丝不动的老脸上竟露出了惊慌不安的表情:“你要走了?找到住处了吗?”

    祁玖心里一瞬闪过许多继续留下来的弊端,最后却还是说道:“还没有离开的预定。”

    “新的床什么时候到?”祁玖生硬的转开了话题。

    “啊……床,他们保证明晚之前就能送到。他们说你已经付了款了,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学校论坛上的悬赏。”

    “你买菜的钱也是那上面赚的?”老者又皱起眉头:“你买的太多了,你每次都说自己要吃结果还是只吃得了一点,你一个人吃就少买点。一个学生能赚多少钱,以后还是你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你吃的那个量也花不了多少钱,你别担心,我供得起。”

    “我乐意。我想吃什么我临时决定,你要不吃就倒掉。”说完,祁玖拒绝继续交谈,快步走进里间。

    ☆、第16章 耳光

    虎哥给出的三天期限眨眼就到。

    一出校门,祁玖就被守在门口的虎哥堵到,“请”去了无人的小巷。

    小巷里弥漫着一股寻不到出处的馊味,一个空掉的易拉罐被一只黑色的皮鞋踩瘪,然后踢开,叮叮咚咚的滚到墙边。

    祁玖被推着往里走,那股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馊味也越来越明显的刺激着她的嗅觉。

    在烟头和食品袋旁跳来跳去的麻雀在两人走近的瞬间啪啦着翅膀飞走了。

    真是令人不悦的场景。祁玖在心中暗自想到。

    走到巷底,虎哥把祁玖往前用力一推,说:

    “你想好了吗?老子可没有那么多耐心陪你扯淡。”

    祁玖冷笑着暗道难道我就有时间和你扯淡?

    他带来的四个跟班守在巷口以防有人误入,俱都身形壮硕,面目不善,不用他们吆喝,路过这条街的学生无一不是远远的绕过。

    这件事总要有个解决,只要她还不想离开宝海市,虎哥的问题就总要摆上台面,不仅虎哥,还有城郊的那些目击者,总要有个解决。

    “说吧,你的条件。”祁玖把背往墙上一靠,看着虎哥。

    “算你聪明。”虎哥摸了摸脖子上的金项链,笑里带着一股邪气,“我要两百万,我那两个当天看到了你的兄弟一人五十万,一共三百万。”

    “冥币?”祁玖怒极反笑,一开口就是三百万,你玩我?她挺直了背,眼里闪着锐利的嘲意:“你怎么不去找警方要三百万?他们拿不出?还是你不敢?”

    祁玖的话正中靶心,虎哥正是因为自己手上有几条扯不清的人命才不敢和警察扯上关系,此时被祁玖说穿,他却恼羞成怒了,一巴掌扇到祁玖脸上:“你他妈没有跟我叫板的资格!”

    祁玖一个措手不及,踉跄了几步,待抬起头来,脸颊上赫然出现一个触目惊心,渗着血丝的手印。

    虎哥愣了愣,他没觉得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啊?但是立刻,他再次被祁玖的眼神点燃,他上前两步,粗暴的揪起祁玖脑后的头发,强迫祁玖仰望着他,阴鸷的笑道:“我早就看你这张脸很不顺眼了,你那居高临下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怎么还被我打了?现在你给我拽啊,你拽啊?!”

    祁玖没有反抗,在这种情况下不知为何不去挣扎反而是去按住额头的刘海。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嘴巴很会说嘛?告诉你,把我逼急了谁也没好处,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冥顽不灵,我就只有找个手上干净的兄弟走一趟警察局了。”

    虎哥这话相当于承认自己手上并不干净了,这倒也印证了祁玖最开始的猜想,恐怕要不是虎哥怕从自己身上查出个什么,他早就去警察那里把她卖了,还用得着现在这样威逼利诱和她纠缠?

    他说完,似要祁玖回答,手下又加了三分力气,将她拉近。

    祁玖额头刘海的凌乱越加明显了。

    “……给你个忠告,不要再动我的头发。”忽然,祁玖阴涔涔的说。

    “啊?你他妈是不是还……”

    在看到祁玖表情的一刹那,虎哥脸上的暴戾突然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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