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萱应了,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的,见凌孟祈心绪实在不佳,遂命人打了热水进来,亲自服侍他梳洗过,然后自己也梳洗了,早早歇下了。

    只是方一躺到床上,她却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忙坐了起来:“你说老太太他们早不进京晚不进京,偏赶在这当口,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

    这个‘有人’自然是指的陆明凤了,她见陆明萱这边实在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说,反而还打草惊蛇了,立刻便悄悄打发人去临州走一趟,将凌老太太等人弄进京来是完全有可能的,到时候凌老太太等人不但能证实她的猜测,甚至就是现成的人证了!

    凌孟祈忙也坐了起来,蹙眉道:“最近大皇子府那边倒是没有什么动静,只是你的猜测也不是全无道理,我明儿便安排人去查,若真是陆明凤做的,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若真如此,陆明凤说什么都留不得了!

    陆明萱吸气道:“那在你查清事情到底与陆明凤有关无关之前,老太太他们反而不能搬出去了,兹事体大,我们不能冒任何一点险,他们住在家里,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能知道,若住到外面去,可就鞭长莫及了,哪怕派人时刻盯着呢,总会有疏忽的时候,就像大皇子府那边,你的人再盯着不也给了陆明凤可乘之机,还是我亲自盯着更放心一些。”

    凌孟祈沉默了良久,才闷声道:“只是这样,就要多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之前还想的是,赁好宅子后,只要凌老太太等人安分守己,让他们在京城多待一段时间也无妨,如今却已是下定决心,等查出此番之事若与陆明凤无关后,他哪怕是用绑的,也要将他们立时送回临州去了,送回去以后,再与当地的官员打个招呼,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让凌家的人踏出临州界一步,大不了在凌老太太和凌思齐有生之年,他养着他们便是;哪怕不慎让他们离开了临州,也定要第一时间告诉自己,自己好早作打算!

    当然,若事情真与陆明凤有关,他少不得就只能另想应对之策了。

    “委屈倒还不至于,只是觉得有些糟心罢了。”陆明萱叹道:“这事儿让我想起了当初我自知道自己身世到最终曝光前的那一段时间,明明就不是我的错,明明我就是最无辜的,结果惶惶不可终日的反倒是我,始作俑者却一点事儿都没有,过得不知道多逍遥……也不知道这事儿最终会如何收场?只盼能早些收场,我们也就不必再像现在这样草木皆兵,一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了!”

    凌孟祈闻言,下意识又想说对不起,想起前番陆明萱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抱紧了她。

    又听得陆明萱道:“你心里别老觉着对不起我,我话还没说完呢,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想告诉你,当初我一个人,哪怕再害怕再惶惶不可终日,不也顺利过来了,如今我们有了彼此,难道还过不去了?在这个过程中,委屈自然少不了,害怕也少不了,可只要有你,委屈与害怕都变得可以忍受了,我甘之如饴。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快睡罢,明儿你还要早起呢!”

    说完,学着凌孟祈往日将她拥在怀里的样子,将凌孟祈拥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轻抚起他的头来,直至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后,才舒了一口气,自己也慢慢睡着了。

    却不知道自己睡着以后,凌孟祈反倒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对着她柔声说了一句:“这辈子能娶到你,真好!”,才反客为主拥住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题外话------

    实在有事忙不过来,所以只能更这么多,请大家见谅,也请大家相信,很快就会柳暗花明哈,么么o(n_n)o~

    ☆、第六十三回

    次日一早,凌孟祈虽放心不下家里,怕陆明萱应付不来,碍于是开印后第一日当值,少不得也只能换了官服,再三再四叮嘱过丹碧和段嬷嬷等人决不能让陆明萱吃一点亏后,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卫所。

    余下陆明萱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暗忖他这是把凌老太太等人当洪水猛兽来防呢,他们有那么可怕吗,大不了自己不与他们打照面便是,退一万步说,就算不得不与他们打交道,一应主动权都掌握在她手里,她会怕他们?

    起床梳洗妆扮,叫丹青来做了一番安排,又慢条斯理的用了早饭后,陆明萱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遂叫了吴妈妈来,待吴妈妈行过礼后,破天荒赏了座儿,笑道:“说来自我嫁给大爷以来,还一直没与妈妈好生说过话儿呢,妈妈这些日子过得可还顺心哪?”

    吴妈妈见陆明萱满脸的笑容,又难得赏了自己杌子坐,既有几分受宠若惊,又有几分忐忑不安,不知道陆明萱这是要把自己怎么样,先与陆明萱道了谢,斜签着身子坐了,才赔笑道:“蒙夫人恩典,老奴这些日子好吃好睡,日子不知道多顺心,只老奴……”

    “顺心就好。”话没说完,已被陆明萱打断,随即蹙眉道:“可我怎么听说,妈妈日日无人处时都抱怨,说我好赖不分,没有用人之才,白放着你这般能干的人不用,却处处抬举那些才具远远不如你的人呢?”

    吴妈妈闻言,后背瞬间汗出如浆,“噗通”一声便跪到了地上,颤声说道:“回夫人,老奴并不敢抱怨夫人,只是觉得自己日日都闲着,日子过得比差不多小门小户的老太太们都还舒坦,受之有愧,心里实在不安,希望能为夫人尽绵薄之力,略为夫人分忧罢了,还请夫人明鉴!”

    陆明萱淡声道:“这么说来,你的确抱怨了?说来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了,当初更是老夫人亲自指了你到我屋里的,应当比旁人更懂规矩才是,难道连‘雷霆雨露,皆是上恩’这句话都没听说过?”

    言下之意,你一个做下人的,不管上头主子如何待你,是好是坏,你都只能受着,连心里都不能有半点质疑主子的想法,更遑论说出口!

    吴妈妈就抖得更厉害了,好半晌方结结巴巴道:“奴婢知错,以后断不敢再犯了,还求夫人从轻发落,饶过奴婢这一次。”再不敢用那个多少含了几分倚老卖老意思的‘老奴’来自称了,心里更是恐慌到了极点,夫人自来不待见自己,此番怕是要顺势将自己打发出去了罢?

    不想陆明萱却笑了起来,“我不过白与妈妈开个玩笑罢了,谁知道竟将妈妈唬成这样,丹青,还不快扶了吴妈妈起来?”

    丹青忙“嗳”了一声,上前将吴妈妈搀起来要坐回小杌子上,吴妈妈哪里还敢坐,笑得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的向陆明萱道:“夫人虽宽厚,奴婢却的确犯了错,还求夫人惩罚。”

    陆明萱笑道:“我方才都说了,妈妈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了,又是老夫人亲自指给我的,便是偶尔犯个小错儿什么的也不打紧,不过……”

    不过什么?吴妈妈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才听得陆明萱继续道:“不过如妈妈所愿,我现下还真有一件事要你替我分忧的,只不知你乐意不乐意?”

    “乐意,乐意,奴婢一千个乐意,一万个乐意,请夫人尽管吩咐,便是夫人让奴婢上刀山下油锅,奴婢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吴妈妈赶紧表了一回忠心,只要夫人不打发自己出去就好,她年纪大了,上哪里再找一个像凌家这样的主家去,关键她家老头子和儿子都在夫人的陪嫁庄子上管事,她如果被打发出去,岂非就要夫妻分离骨肉分离了?

    陆明萱掩唇笑道:“瞧妈妈说的,哪里至于要你上刀山下油锅了。想必妈妈也早知道昨儿个大爷的家人都来了之事罢,我年轻面嫩,又是第一次与他们打交道,关键大爷的态度呢,妈妈是个聪明人,应当多少也知道一些,所以我的意思,这段时间西跨院的一应琐事,都交给妈妈了,妈妈既是老夫人给我的,自然我的一多半主都做得,一些我不好说的话,不好做的事,总得有人去说,去做不是?”

    吴妈妈明白了,陆明萱这是要让自己去做恶人,弹压凌老太太等人,让后者们别想在这个家兴风作浪,她毕竟是做媳妇儿的,哪怕合家上下都知道凌孟祈不待见自己家的人,凌老太太等人到底占了名分,她一个做媳妇儿的便只能恭恭敬敬的应着。

    不像自己,说是下人却是陆老夫人给的,表面上看连陆明萱都得敬着几分,依靠卖老不将凌老太太等人放在眼里是完全做得出来之事;但说穿了又只是下人,事情闹开了,陆明萱完全可以唱红脸,将自己斥责一顿,她自己却落不下半点不是,回头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吴妈妈不由暗自叫苦不迭,这个差事一个不慎便极有可能里外不是人啊,那到底是大爷的家人,万一回头大爷心软了,或是大爷自己不待见他们可以,却不允许下人们都怠慢他们,以大爷对夫人的宠爱,自然不会对夫人怎么样,那少不得就只能拿自己做筏了。

    可若自己不应下夫人的话,只怕当下就要被夫人发落……不管了,自己到底是夫人的陪嫁,夫人抬举自己,自己才能有好日子过,像先前夫人一直晾着自己,自己便沦落得连见了府里的粗使婆子都得笑脸相迎,而且眼下的局势,又岂是自己想不答应就能不答应的?

    吴妈妈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陆明萱拿捏得半点脾气都没有了,她既已做了决定,话自然说得无比漂亮:“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将西跨院的一应琐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将老太太等人都伺候得妥妥帖帖的!”

    陆明萱就满意的笑了起来,这也是她会一直留着吴妈妈的原因,后者前世是背叛了她,可公平的说,也的确有几分才干,自己留着她是为以后计的,倒不想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她点头道:“有妈妈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妈妈的才干我向来是知道的,若此番之事妈妈办好了,回头少不得还有其他事交给妈妈替我分忧,到时候妈妈便想像前阵子那般清闲,也不可能了。”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此番做得让夫人满意了,以后夫人便要重用自己了?吴妈妈心下大喜,忙忙又表了一回忠心:“能为夫人分忧,是奴婢的福气,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正说着,夏荷进来屈膝禀道:“夫人,西跨院那边传话过来,说老太太问夫人这会儿可得闲,若是得闲,请夫人过去一趟呢。”

    陆明萱淡笑道:“知道老太太因何请我过去吗?”

    本来依礼陆明萱该一大早便过去服侍凌老太太的,就算不服侍,过去请个安问个好也是应当的,哪怕是客居在自己家里的长辈呢,这也是应有的礼数,何况凌老太太还是凌孟祈的亲祖母,如今又正值“病中”。

    可凌老太太昨儿装晕逼凌孟祈就范之举实在让陆明萱心里不痛快,她既不痛快了,那让她不痛快的人自然也别想痛快,所以别说主动过去请安问好了,哪怕凌老太太特意请她过去,她也不会过去。

    夏荷道:“听说是今早上厨房送去的早饭太寒酸,不过四个小菜一屉馒头并一锅粥,自老爷以下,大家都不痛快,老太太拗不过大家的意思,这才会想请了夫人过去的,听说老太太还打算给夫人银子充做接下来这段时间的食宿开销呢。”

    以退为进的给她银子,逼得她像昨日和凌孟祈那样不得不就范,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吗?陆明萱暗自冷笑,凌老太太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摆手令夏荷退了下去,才笑向吴妈妈道:“妈妈应当知道该怎么做了罢?”

    吴妈妈笑道:“奴婢都理会得了,夫人只管放心。”

    陆明萱点点头:“见了老太太,你就说我昨儿个回来后,也不慎染了风寒,怕过去过了病气给老太太和大家,所以不能过去了,让他们以后有什么事,都吩咐你即可。对了,再把邢大几个叫上,万一彼此一言不合吵起来,可千万记得吩咐他们保护好老太太和老爷,别叫老太太和老爷受一丁点儿伤害。”

    也就是说,若双方真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除了凌老太太和凌思齐以外,其他的人包括赵氏在内,邢大几个都打得。

    吴妈妈一一应了,见陆明萱再无旁的吩咐了,方屈膝行礼退下去,叫了几个粗使婆子并邢大几个来,浩浩荡荡去了西跨院。

    丹青见状,不由迟疑道:“那到底是大爷的家人,大爷又吩咐了一应吃穿用度俱按上宾来对待的,夫人这样做,回头大爷知道了,万一……”

    陆明萱笑道:“无妨,我自有主张,你让人备好车,待会儿我要回去给太太请安。”就算不得不让他们再在自家住一段时间,她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当年凌孟祈身为侯府嫡长子,都有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她今日至少没让他们挨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不多一会儿,西跨院那边便传来了最新“战况”。

    “……吴妈妈进屋后才把夫人染了风寒不能过去的话一说,老爷就先拍了桌子,说夫人‘不事翁姑,是哪家的规矩’,又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说夫人‘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还说大爷昨儿个可说了一应吃穿用度都按上宾供应他们的,夫人这是连大爷都不放在眼里吗?吴妈妈便说老爷既要摆翁姑的款儿,那便是拿自己当主人了,咱们家的主人早饭就吃这个,难道老爷在家时,打发叫花子都是白面馒头浓粥小菜不成?若是拿自己当客人,还真没见过哪家的客人在别人家里还挑吃挑穿的,难道这是临州的规矩不成?把老爷气得半死,嚷嚷着要亲自过来问夫人的罪。”

    丹碧眉飞色舞的复述着当时自己的所见所闻,“被老太太喝住了,然后吩咐那春华嬷嬷拿二十两银子给吴妈妈,让她待会儿回来交给夫人,做他们一行人接下来一段时日的开销,吴妈妈自然不敢接,一再的表示夫人并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大爷和夫人日常就是这么吃的,毕竟大爷俸禄有限,京城开销又大,不省着点儿花,岂非月月都得亏空?那春华嬷嬷也在一旁劝‘大少奶奶定不是这个意思’云云,吴妈妈就笑着请春华嬷嬷改口,说夫人可是御封的四品恭人,又是咱们家的当家主母,叫‘大少奶奶’,旁人听了岂不是要犯糊涂?”

    “一转过头,吴妈妈却又嘀咕‘也不知道哪里翻出二十两霉烂的银子来,这么多人,是够吃的还是够穿的?我们夫人若真接了,回头还不知道传出什么难听话来呢,这哪里是在体恤我们夫人,根本就是在坑我们夫人呢’,把老太太气得直喘气,太太忙上前一边给老太太顺气,一边骂吴妈妈‘做下人的竟敢这般顶撞主子,这到底是哪家的规矩?’,嚷嚷着要打吴妈妈的板子,吴妈妈却扔下一句‘想耍太太的威风且回自个儿家里去,在别人家里耍威风算怎么一回事?’,胡乱行了个礼扬长而去了,把老爷太太和二少爷都气坏了,想动手碍于邢大几个在,想过来找夫人讨说法,又被老太太喝住了,如今正关起门来不知道做什么呢。”

    陆明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让吴妈妈去与凌老太太等人打交道再正确不过了,这些话全是自己想说又不好说的,如今经吴妈妈之口说出来,真是太痛快了!

    她问丹碧道:“吴妈妈这会儿做什么呢?”

    丹碧笑道:“在西跨院外随时待命呢,让夫人只管放心,她一定会把老太太等人都伺候得妥妥帖帖,再不让夫人有半点烦心的。”

    陆明萱点点头,不再多说,稍事收拾一番,坐车回了娘家去。

    ☆、第六十四回

    一时陆明萱回到娘家见了戚氏,戚氏因说道:“我正说要打发李妈妈过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昨儿个只恍惚听大姑奶奶提了一句,说二姑爷家里来人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形,问她她也不知道,可巧儿二姑奶奶就回来了,快与我说说,都来了些什么人,是进京来瞧瞧还是来长住的,可给你气受了?你爹爹今儿去衙门前还再四叮嘱我与你说,他们若敢给你气受,一定要回来告诉我们,凡事自有我们替你撑腰!”

    陆明萱见戚氏已经知道了,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昨日和今日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受气倒还不至于,如今是他们要仰仗我们的鼻息过活,谁敢给我气受,夫君也断不会允许。如今我们犯愁的是,若他们一直赖在京城不走了该怎么办,他们到底占了长辈的名分,我们总不能真不管不顾的将他们扔大街上去罢?所以我今儿才会回来,就是想让爹爹和太太心里有个底,明儿真有什么事时,少不得要爹爹与太太去替我出头,有些话我和夫君不方便说,爹爹和您却是尽可以说得的。”

    “二姑奶奶放心,这事儿老爷和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明儿但有事时,你只需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老爷与我即刻便过去。”戚氏闻言,忙不迭说道。

    说完冷哼一声,“早年从未对二姑爷尽到过一日做亲长的责任,说句不好听的,只怕他们家的小猫小狗日子都过得比二姑爷这个嫡长子强一些,如今好容易二姑爷熬出头了,他们倒立刻巴上来想享清福了,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长辈又如何,父慈子孝,父慈可是在子孝之前的,便是真打起官司来,理亏的也绝不会是二姑爷!”

    “那我就先多谢太太了。”陆明萱向戚氏道了谢,心里却仍不减烦躁。

    她是不怕凌老太太等人,也自有手段拿捏他们,可癞蛤蟆不咬人恶心人,她实在不想让自己和凌孟祈的小家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的;更关键的,还是如今京中的局势晦暗不明,不管他们是被人为弄进京来的,还是他们自发来的,他们的存在无疑都会为凌孟祈的处境增加危险,——说来凌孟祈这辈子无论是父母缘还是亲人缘,都实在单薄得可怜,也不知他上辈子到底作了什么孽?

    只是烦躁归烦躁,在娘家用过午饭后,陆明萱到底还是坐车回了自己家中,她虽不至于事事都迎难而上,遇事能避则避也绝不会是她的作风,更何况那是她家,传出去她被不速之客逼得有家不能回,明儿她也不必见人了。

    甫一回到家中,吴妈妈便过来屈膝禀道:“老太太一再的说要‘求见’夫人,奴婢说夫人身体有恙,怕过了病气给她老人家也不管用,奴婢又不敢对她动手,言辞间稍稍不客气一些,她都立时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奴婢实在无法,只得答应过来替她请夫人,都是奴婢无用,还请夫人降罪。”

    见吴妈妈一脸的无奈与忐忑,想着她到底是下人,仗着是她的陪嫁妈妈说几句淡话可以,真让她将凌老太太都弹压得服服帖帖也的确难为她,陆明萱因摆手道:“无妨,我过去见她便是,只不过回头妈妈可能表面上要受些委屈,妈妈放心,我心里都有数,将来必不会亏待了你的。”

    吴妈妈心里一块大石方落了地,忙赔笑道:“为夫人分忧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当夫人的‘委屈’二字。”

    陆明萱点点头,正待再说,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大姨奶奶打发妈妈过来给夫人请安。”

    陆明芙打发人过来请安……陆明萱立时明白过来姐姐定是不放心自己,所以才特地打发了人来一问端倪,因命那小丫鬟:“快请。”

    小丫鬟应声而去,少时带了一个人进来,正是陆明芙跟前儿的桑嬷嬷。

    行礼问安后,桑嬷嬷便说道:“昨儿个二姨奶奶说走就走,我们奶奶实在不放心,所以特地打发奴婢过来问二姨奶奶一声,一切可都还顺利?若有需要,请二姨奶奶千万不要客气,只管打发人过去我们府上说一声,我们奶奶立时过来,断不会让二姨奶奶受一点委屈。我们奶奶还说,本来她该亲自来的,只她若亲自来了,那边到底是长辈,她不去打个招呼也不好,所以才打发了奴婢来,还请二姨奶奶不要见怪。”

    一听桑嬷嬷这话,陆明萱便知道陆明芙是与戚氏想到了一块儿去,凌老太太与凌思齐夫妇再不好,那也是长辈与亲家,她们若来了,却连个招呼都不去与他们打,没理的只会是陆明萱,她们自然不会授凌老太太等人这样的话柄,让他们趁机挑陆明萱的不是。

    陆明萱不由暗自感动,凡事都为对方考虑在先,这才是真正的家人,又岂是凌老太太等人嘴上干巴巴的说几句‘一家子骨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就能真让凌孟祈和她拿他们当一家人的?

    她笑向桑嬷嬷道:“劳嬷嬷回去告诉姐姐,就说我这边一切都还顺利,请她放心,若明儿真有需要时,一定不会与她客气。”说完又与桑嬷嬷寒暄了几句,赏了后者一个上等封后,才命段嬷嬷好生送了其出去。

    陆明萱自己则换了件衣裳,由吴妈妈丹青丹碧几个簇拥着去了西跨院。

    满以为凌老太太会一见她的面,便兴师问罪,再不然就是告吴妈妈状的,她都已做好请罪,再骂吴妈妈一顿的准备了,不想后者却一副压根儿没这回事的样子,一见她的面便笑得一脸慈祥的问道:“听说祈哥儿媳妇你昨儿不慎也染了风寒,这会子可好些了?我瞧你气色仍有些不大好,你又生得单柔,有病了可千万不能拖,万一小病拖成了大病,不是闹着玩的。”

    陆明萱淡淡笑道:“多谢老太太关心,我如今已经好多了,只不知老太太休息了一夜,身上可好些了?我瞧您的气色,也比昨儿个好了不少呢。”

    凌老太太闻言,点头笑道:“我是觉得身上比昨儿个轻省了不少,想必过不了多久,这病就有望痊愈了咳咳咳……”说是觉得身上‘轻省’了不少,话没说完,却已是一阵咳嗽,直咳得脸红脖子粗方渐次消停下来,春华嬷嬷与赵氏并凌如霜凌如霏不用说则又是围着她一通乱。

    陆明萱冷眼旁观之余,不由暗自冷笑,凌老太太可真是天赋异禀,竟能想什么时候咳便什么时候咳,想什么时候病便什么时候病呢,不过,除了这一招,难道她就没有其他新鲜点的招数了吗?她演的人不烦,自己看的人都烦了。

    赵氏见陆明萱只是干看着,却不上前帮忙,饶凌老太太事先已严词警告过她别与陆明萱正面对上,依然没忍住皮笑肉不笑说道:“大少奶奶听说也是自小儿养在定国公老夫人跟前儿的,照理该幼承庭训,温雅淑惠才是,怎么如今我瞧着,大少奶奶竟连最基本的孝道都不知道呢,也不知是定国公老夫人没教好,还是大少奶奶没学好?”

    虽说赵氏自来都识时务,可再识时务,她也会忍不住妒忌陆明萱那一身的富贵与气派,这样的富贵与气派,曾经她也拥有;再就是一想到以前要在自己手底下苟延残喘,恨之入骨的小杂碎凌孟祈如今竟然半点不将她放在眼里,她甚至反过来要仰仗他的鼻息过活,她心里就火烧火燎的,明知道自己至少眼下不该去惹凌孟祈和陆明萱,却总是矛盾的忍不住,譬如此时此刻。

    陆明萱连看都懒得看赵氏一眼,这女人就是欠抽,她径自看向了一旁的吴妈妈,示意吴妈妈与赵氏对话。

    吴妈妈便上前一步,也冲着赵氏皮笑肉不笑道:“好叫凌太太知道,我们夫人的确自小儿养在我们老夫人跟前儿,也的确幼承庭训,温雅淑惠,可再温雅淑惠也要分是对谁不是?再就是我们夫人可是御封的四品恭人,以后凌太太可千万记得别再叫错了,虽说您看起来像是五六十岁了,听说实际只有四十不到,照理记性应当不会那么差才是啊?”

    似吴妈妈这等已在内宅混成了老油条的妈妈们,谁不知道有时候表面看来只是一个称呼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譬如让赵氏春华嬷嬷等人叫陆明萱‘大少奶奶’和叫‘夫人’,区别其实大着呢?这也是昨儿个段嬷嬷无论怎么样,都不肯让凌老太太等人在陆明萱和凌孟祈没回来之前,进门甚至直接入住上房的原因,须知哪家哪户,都只有当家人和当家主母才能住上房。

    “你,你个狗奴才!竟敢这么与我说话!”赵氏气得浑身直哆嗦,扬手便往吴妈妈扇去,“早上我就想打你了,你一个奴才秧子,竟连老太太老爷和我都敢顶撞,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莫不是你以为有你家主子给你撑腰,我便治不了你了,真惹急了我,我立时便押了你去定国公府,当面问定国公老夫人,难道定国公府的主子们说话,也有奴才说话的份儿?”

    吴妈妈没想到赵氏说动手就动手,唬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避开了赵氏的手后,才反唇相讥道:“主子们面前,是没有我说话的份儿,我也只和与我身份差不多的人说话!”

    说得赵氏越发的怒不可遏,见吴妈妈始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她又岂会不知道吴妈妈是仗着有陆明萱给她撑腰,才敢这般肆无忌惮的?

    立时把矛头转向了陆明萱,尖声说道:“大少奶奶到底什么意思,既不想留我们住下,就直说便是,既留了我们住下,就不该纵容下人如何这般作践我们!大少奶奶别忘了,我们再不好那也是大少爷的父母亲长,由来只听说过为了父母亲长不要老婆的,还没听说过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不要父母亲长的,大少奶奶别太嚣张,仔细回头让大少爷知道了,立时赐你一纸休书……”

    “你既没听说过为了老婆不要父母亲长的,今儿我便让你亲身体验一回,虽然在我眼里,你们从来不配称我的父母亲长!”赵氏话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凌孟祈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一看就是刚从卫所里回来,还穿了大红色的官服,看起来越发的俊美,却也越发的凛然不可侵犯。

    凌孟祈一进来,便冷声下令:“把这个女人立时给我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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